八一学艺 1952年6月,彭玉梅等终于到了新疆乌鲁木齐。彭玉梅因是初中学生当的兵,算是知识分子,因此被分到了八一农学院学习。彭玉梅所在班上有14位女兵。在农学院学了三年,拿的是中专学历。当时,学生和其他女兵一起劳动,不过学生多了一项任务:学习。女兵们住的是地窝子,晚上盖块油布睡觉,早上起来满头满脸是沙子,连牙缝里都塞满了!脖子上爬满了羊虱子,痒痒的,难受极了!吃的是灰灰菜,如果能找到几片萝卜叶子或是捡到几个蘑菇打汤,那就是无上的美味了!尤为难受的是没有水。在老家所有的卫生习惯都行不通,四个女兵,每天共用一盆水,吃喝洗漱全含在内。日常用品也极其匮乏,一个搪瓷缸兼做尿壶和饭盒。 第三年,彭玉梅被安排到机械农场实习半年。和彭玉梅一起去机械农场的,还有其他普通的女兵。彭玉梅是技术人员,职责是指挥生产,如怎么播撒种子,怎么打虫子,怎么收割等等。当然,彭玉梅和她们一起劳动。连队上分了两位女兵,是指定配给协理员和政委的。协理员和政委年纪都大了,那两个女兵很不情愿,但这是组织安排,她们无可奈何。看着自由的彭玉梅,她们羡慕万分!彭玉梅是学生,不得强迫婚配,这无形中就成了她的保护伞。这也为她后来缔结美满姻缘埋下了伏笔。
红柳姻缘
巴楚戈壁滩,生长着荒漠地带最常见而又最富诗意的植物之一:红柳。在边塞文人笔下,它天姿丽色。清朝大学者纪晓岚流放新疆时曾写诗赞红柳:“依依红柳满滩沙,颜色何曾似绛霞”。李銮宣在他的《马兰井晚行》把红柳描画的极尽柔情:“几枝红柳影,对客舞婆娑”。红柳高不过五六尺,树围大的有四五寸,叶细像柏树叶子,颜色似蓝而绿,开粉红花,有似紫薇,嫣然有香。彭玉梅和丈夫姚向荣在茫茫戈壁相识,相恋,结婚,生儿育女,戈壁红柳,见证着彭玉梅和丈夫相濡以沫50余年的爱情。 彭玉梅从巴楚八一农学院毕业后,就回到阿克苏农一师一团工作,一直到1983年退休。彭玉梅的丈夫叫姚向荣,当时是一师一团的副连长,比彭玉梅年长9岁,高大帅气,有着西北汉子的淳朴豪爽。那时哪像现在的小年轻一样,有时间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女兵们和男兵们一起劳动,每天只能睡6个小时,垦荒、开渠,播种,收割等等,没礼拜天,没节假日。名义上20天可轮休一天,但每人每年必须找一万斤肥料,打一万斤柳条,割1000斤牛吃的干草,1000斤猪吃的苦苦菜。而这些额外任务必须是利用轮休日完成!天晓得,那时的放“卫星”究竟到了怎样的程度! 繁重的劳动也不能压抑青春男女对爱情的向往和追求。1955年,彭玉梅和相恋半年的丈夫结婚了。那时,一个连队100多号人,就一间像样的房子,其实,这间房也是地窝子,与其他地窝子不同的是,房里多了四个土墩墩,土墩墩上加了一块铺板。房里土墙上贴了几张画像:大生产、毛主席像、劳动模范像以及胖娃娃像。这就是连队所有已婚人士的“洞房”。结了婚的两口子平时不在一起睡,丈夫妻子各自住男女集体宿舍。连队来家属或是双干户,需提前10天半个月排队,轮上的那天,两口子才把铺盖搬进“洞房”,亲热一晚。考虑到彭玉梅是新婚,连队特准他们 “洞房” 两夜。 2008年,是彭玉梅和老伴结婚53周年,在阿克苏的红柳前,她身着白色婚纱,依偎在他身旁,照片中的他,仍是那么俊朗帅气,彭玉梅似乎又做回了那个“洞房”里娇羞的新娘……
讲到进疆时及进疆后的一些细节,情感的冲动使彭奶奶忘记了糖尿病的威胁,抓起一块西瓜润润喉嗓,然后继续比比划划,更激动的时候,她干脆就把我的笔拿去,直接在我的笔记本上画起图来。 窗外夜色越来越浓。我偷偷看了看表:快十点了,彭奶奶已口述了两个半小时,却一点也不想停止。我想:回忆就像甜苦的烈酒,满蓄的感情犹如雪山融化的大河涌动,我们该谈下去谈下去彻夜不停。可是她猛烈地咳嗽,不得不硬生生地刹住:今天就到这儿吧。
与彭奶奶道别时,她似乎还没从回忆的缠绵中抽身,显得迷离恍惚。 下楼时,楼道里的灯坏了,黑漆漆的,静悄悄的,时间就像这藏在黑暗中的温柔的手,在你一出神一恍惚间,物走星移。 彭奶奶今年八十岁,糖尿病,高血压,听力严重衰退。退休后,她一直思索自己骨殖安葬的地方。在彭奶奶家的时候,我问她,您在新疆生活了整整六十年,为何想回到桃花江呢?她叹了口气。 我理解老人叹气的深意,“没有人,没有任何人,可以剥夺一位八十岁的老人回到她故乡的权力。”19岁离开老家, 2009年,她偕老伴一起回到故里。她的父母亲早已化为坟茔,与清明团聚;她姊妹六个,其中的三个,也相继长眠在桃花江畔。儿女们都已长大成人,其中三个留在新疆工作。“叶落归根。”老人平和地吐出了这四个字。她的老伴于一年前去世。“我们回老家后,很少有人来打扰。也好。……也许,现在的后生子都快忘记我们这些老家伙了!”不知怎的,听了后面那句话,我心里有说不出的痛楚……
泛黄的老照片中,彭玉梅扎着两个长辫子,纤瘦的身材,军装显得有点肥大。有个叫卢一萍的作家写过一部长篇纪实文学:《八千湘女上天山》,后来还拍成了电视连续剧在湖南卫视热播,书和剧感动了不少人。相比那些被尘沙吞没埋骨异乡或凄惨过一生的湘女,毫无疑问,彭玉梅奶奶是非常幸运的。
彭玉梅奶奶有两个人生,19岁前和19岁后。不,还有现在的落叶归根,那是第三个人生了。她温煦的眼睛看着19岁的自己,微微的笑。她的进疆前和进疆后就像一条河的上游和下游,其实一直同时存在,只是当下不知道而已。现在都过去了,彭奶奶说,我喜欢那儿的一沙一石,喜欢那儿的依依红柳。那儿的变化我是亲眼见的。一切的苦难都过去了,沉淀下来的,当然都是静好。
故事背景: 1949年底新疆和平解放后,20万解放军官兵铸剑为犁,垦荒屯田,扎根新疆,以改变自汉代以降,历代屯垦一代而终的局面,达到国家的长治久安。但如果官兵们的婚姻问题得不到解决,将影响这一战略目标的顺利实现。因此,决策者们决定征召女兵解决这一问题。八千湘女首先应征入疆。她们开始在茫茫的大漠戈壁演绎一个又一个悲欢离合的故事,她们创造了沙漠戈壁变现代化城市的奇迹,也孕育了爱、宽容、大义和坚韧,被誉为“新疆荒原上的第一代母亲”。 62年过去,当年的湘女挡不住岁月的犁垡逐渐稀零,侥幸存活下来的也已是年逾八旬的耄耋老人。彭玉梅奶奶——唯一一位幸存的桃江籍进疆湘女,给我讲述了上面这个关于苦难与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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