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之初
上星期和妈通了电话，心头一阵高兴一阵担忧。高兴的是妈妈的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担忧的是妈妈对生活不高兴，说明年就活到了我给她说的“在怎么也要活到邓小平死的岁数”的岁数了，她最近要做惊天的事情。我知道在中国，惊天的事，动地的事几乎天天都有，但那都是别人的事，而妈妈惊天的事会是什么事呢？“儿行千里母担忧”，妈的“语不惊人死不休”，弄得我一个星期都睡不好觉。一会梦见姜昆死了，一会梦见老鼠在我的头上跳舞。
我爱我妈,但妈这几年总让我担忧。老了，病痛与孤独一起，倔强和固执共生,应该专攻修心养性,做饭炒菜。做人本不该太难，懂点做人道理有点专业技能成。但做个新中国人难。中国道理的云上雾罩乱云飞渡乱七八糟隔三叉五让每个人都头皮子麻,老人更是吃不消。睁眼，满世界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闭眼，想不完伤心往事肝肠寸断。
老了的精神和身体要有爱，要有身边随手可及的爱，有人说说让人心热的话,有人日子里帮帮忙。但我妈身边没有爱。保姆做的饭菜还行，但心苦身边没人说话。人老不想吃饭，人老想侃大山。民国，抗战，解放，分田，反右，四清，文革，改革，拨乱，反正，实践验真理，老鼠爱大米。东改，西改，南巡，北巡，能逮老鼠的猫是好猫，能不被猫逮住的老鼠是好老鼠。好猫越来越少，好鼠越来越多，妈妈的话匣，天天都想打开。
我妈和共产党差不多一个岁数，一生不知道经过几次天翻地覆，也不知道有过多少“没了路又一村”，“没有就没有的”新中国，好几十年，有的是“幺蛾子”，有的是“胡汉三”。走过一路又一路，走过一村又一村，妈妈用坚韧把我养大，供我上大学。在我当了大学老师风华正茂能够自己挣钱吃个半饱的时侯，我爸去了天国。都说中国女人的一生就是丈夫和儿子，丈夫走，儿子走，妈妈心中都是愁。爱没了给处，火没了发处，想说话也没人听。妈妈终生不爱日常琐事，就爱跟丈夫说诗聊词，就爱和儿子神聊胡扯。
没爱的日子也得过，人生长恨水长东。妈妈的晚年很孤独苦。爱精神生活的她找不着了精神，全中国就一个钱大爷。人们白天挣钱，夜里想钱，互相说钱，彼此给钱。新说法新名词新概念弄得妈妈稀里糊涂，但她还总想弄个明白。
“儿行千里母担忧”，母孤寡居儿牵挂。说老实话，我还算得上懂事的孩子，也是我们家学问最大的，但我不懂妈妈的心，也帮不上妈妈多少忙。我只是常记着给妈妈请安，说点贺年话，送些迎新词。不管在北京，还是在外国，我从没有忘过妈妈，每逢过年，我都要到店里去买张精美的贺年卡在写上我的祝愿寄到家里，一年里也总要给妈妈写上几封信。爱到无奈是牵挂，无奈千山万水。快六十的儿子想妈，想给妈妈天天做饭，有劲使不上。
二零零九，国花甲，我妈说她不行了，我匆匆赶回。在家听母亲病发作时的痛苦大叫，我心似刀割；陪妈妈去医院急珍，听医生调侃，我魂灵出窍。守在急诊病房那个通夜，看着妈妈静静地睡，听着同病房乡亲要死要活的山呼海叫，瞅着护士的无动于衷，我想起王朔说的他羡慕美国人可以死在自家炕头。
我妈没要命的病，没过几天老太太就亢奋了，说我炒的芹菜豆干太好吃了，二十多年没吃过。见人就侃大山。我顺妈侃，老人嘛，高兴了，生活多美好；不高兴了，活着真没劲。我给妈做工作，帮妈赶走轻生厌世的念头。“再怎么着咱也得活到邓小平的岁数”，人过了八十八，多活一天够本，多活两天赚一天“。妈乐了，说是她记住了儿子的话。
“相见时难别亦难“，见过一面少一面，本来还有很多话要跟妈妈再说说，但离我要走的日子还有一个星期时候，妈妈和我就没办法说话了，妈妈只会拉着我的手，只会不停地哭。哭声里委屈，悲伤，离愁，哀怨？是什么叫母子非得远隔千山万水？是什么母子相见如此艰难？ 天上的鸟，水里的鱼，飘浮的云或许都说不清楚。
走的那个早晨，母亲颤微微送我到门口，凄楚的脸庞满眼的泪。我扶住妈妈，真想扑到她的怀里也痛痛快快地让我的泪水也尽清地喷涌。人老了，情感得脆弱。不太老的人在老人那里就得忍着。
又两年，去年还和妈妈通过三封信，后来妈妈身边没人帮她到邮局给我寄信了，我就改打电话了。妈妈精神不错，这让我很是欣慰。但妈妈总是耿耿当年的那些人和事，不消停，追求正义，这又让我担忧。听说她最近又给领导写信，告那些坟头草都长的老高了的人的贪赃枉法，要去和那些孙子辈共产党领导把世间的正义来掰扯。
我妈早年上过革大，洗过脑，坚信党的忽悠。这都几十年了，dong扯淡，xi扯淡，江扯淡，胡扯淡，眼见要进习惯性扯淡的又一个新时代。社会的变迁江湖的事，我妈一点不懂但自认为懂。毛主席语录邓小平的话，江领路的三个什么，胡主席的“两八“。羊头后边是狗肉，乌龟过后是王八。拧巴，掰扯，现在纠结。
妈妈晚年不幸福，不喜欢我对她讲的“有精神也要消停”。向往生活的正义；坚信党的忽悠，相信正义可以剿灭邪恶，温故不知新，正义在何方。离家几十年，隔着万水千山蓝天大海，说话老妈又不听，我怎么着？”共产党的哲学，就是斗争的哲学。哲学是什么？罗素说：中国没哲学。
人被忽悠着，其实挺幸福的，甚至是很幸福的。信忽悠和信上帝其实没多大区别，是人就该有信仰。我也喜欢星期天早晨站在教堂里让心沉静。上帝与忽悠的最大不同就是上帝是不变的，是永恒的。忽悠呢？“变是绝对的”。
信个不变的东西会能帮着人安祥,信个三天两头的变变变,是灾难。
5/4/2012
[em92][em92][em92][em92][em92][em92]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