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半瞧老师寄来的新诗集《心象》,我心里久久不能平静。诗集中的七成以上作品,我,可以说是第一读者。半瞧老师眼疾深重,靠“语音”手机艰难写作。语音手机的词汇量毕竟有限。因此,每创作一首新作,半瞧老师都把它转发给我,我帮他校对,订正因重音造成的错别字,或语音手机无法打出的生僻字,然后用飞信重发给他。定稿后,他托我把诗作发到网上,嘱我附上简评。去年一年,他就这样创作了百余首诗作,集结为《心象》付梓。半瞧老师的《高山流水》,诗坛泰斗屠岸老先生赞誉“语言清新,内容充实,韵律优美。”,继它之后的诗集《心象》,愚以为,则如一曲血缘河流淌的池月霓裳。
说到池月霓裳,半瞧老师是这样写的:“早恋寒枝晚嫁风,桃花饮泪满池红。伤心不怨清明雨,月漾霓裳碧水中。”在春寒料峭、晚来风急的时候,桃花灼灼,艳丽无比,然而,佳期苦短,转眼枝折花落,更兼那潇潇暮雨!落红片片,皆是离人泪。酽酽一池碧水桃红,似乎是月里嫦娥舒广袖,也似那贵妃依韵而舞,飘渺神奇的意境,虚虚实实的画面感,让人萌发淡淡的感伤。 半瞧老师的《血缘河》赋予亲情以河流的形象,在诗人娓娓的叙说及山洪、奔浪的喧虺中,河流所拥有的无止无息、恢弘气势及自然的永恒性,如雾凇般弥漫在读者心头,节制的情感九曲回环,终于突破阴阳两界,化作思念的岩浆奔涌!父辈是桃花江人,自己出生于辰河畔的半瞧老师,血脉里自然流淌着桃花江的雅韵和青浪滩的豪情!人类的繁衍生息是一条河流,出生、少年、成年,不是以某种现实的东西来区分,而是靠一个影子来区分。这个影子就是记忆的浪花,兼容并蓄的文化。“坟前的石碑 没有留下墓志铭 是怕后人举浪回头 耽误了行程”,那种血缘亲情之爱,已跨越一己之私,福泽后人,诗的主旨升华到人类永恒的爱的高度,怎不令人心魂震撼! 雷抒雁老先生在《心象》“开卷”中说半瞧老师“诗到真时龙吐珠,情至深处雨打萍”,关键词一“真”一“情”,可谓是高山流水知音!翻开《心象》,哪一首不是至真至情之作?“绵绵酒恨知多少,雁叫声声问宋词。”(《将醉怜李煜》)月色、杨柳、落花等,渲染出一幅清冷的画面,然后是孤绝的诗人形象的特写。最后两句,雁儿问话的痴人痴语,使诗的抒情意味更是浓重。“渊鱼游月色,晨帚扫秋风。”(《空山花月夜(其四)》)读它,心必须沉静下去,像一枚虎斑的螺,慢慢接近水底。朴素,见性,安详,直指人心。渊鱼,在月色下自得其乐,隐逸,无我,静虑,这种境界与平常心相和。或许灾难无时不觊觎美好,如金阁寺顶亭亭玉立的细柱,优雅动人的曲线,在一个夜晚后灰飞烟灭,永远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然而,晨光熹微中,竹扫帚“沙沙”扫着庭宇,扫着世间的蝇营狗苟,心境复归虚空明净。 半瞧老师的诗作“像是覆盖着阴影的小溪,其人,有正视着不可挽救的悲哀的人世间而充满了爱心的目光”。 读这些细碎的小诗,是我幸福的事情。短小的篇幅,温和的笔墨,写幽微的人和事。宽容温和的作者,让一切平凡显得不朽。乍看《天涯》,无端的,一阵苍凉浩茫席卷心海!岛上的泥土是这样陌生,他回首北望,琼州海峡波涛滚滚,望不穿黄州,常州,定州,惠州.脚下的儋州,要怎样去承载?然而,他是个乐天到倔强的可爱老人。他头戴自制的“椰子冠”,足登木屐,吟唱“莫作天涯万里意,溪边自有舞雩风。”引来孩子们善意的欢笑;他与当地百姓一起,踏歌载舞,侃侃而谈载酒堂,于是儒雅的风,从那破败简陋的茅屋吹出来,整整三载。离别时,一盏浊酒,东坡举杯,黎家人一笑,载酒堂永远为公留着。《天涯》伸出飞檐,鸥鸟挂上的风铃“叮呤叮呤”,月照东坡,依然明朗。 我清楚地记得,2011年的清明,半瞧老师挟着绵绵不尽的乡愁,重访桃花江。我带着他赏桃花、油菜花,他谐谑说:“根本不是看,闻还差不多!”在他眼里,“桃红难掩春宵泪,怕落西头染菜花”( 《出桃林赏油菜花》)站在蜂围蝶绕的油菜花地里,他像个孩子般雀跃,菜粉沾染衣裳,乡愁也似乎“秀色可餐”(《油菜花》)除了这两首之外,《神女峰》《庄稼汉》等也是那次回乡之后,激情难抑之作。
肉身会死亡,花开花会谢,苦难的人生何尝不是一场赤足远行?然而山在。秋壑在。岁月在。血缘在,诗在。八百多年前,古波斯苏菲主义的伟大诗人穆拉维.鲁米说:“我还活着,活在人们心里。”一个诗人倘能如此,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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