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  年

    拜年是从正月初一开始的。
    除夕夜，为了等待大人的压岁钱，穿上传说中的红棉袄，陪大人一起熬坐在火塘边，直到上下眼皮打架才被大人抱上床。本想初一美美地睡一觉，谁知刚进入梦乡，就被母亲摇醒：快点穿衣服起床，马上人家拜年的来了，落在后面，让人笑话你懒。没办法，揉揉涩胀的眼睛，穿上有点硌人的新衣，摸摸口袋里崭新的压岁钱，抓起新毛巾胡乱地在脸上抺几下，狼吞虎咽般地吞下几只饺子，便跟着长长的拜年队伍出发了。一般地，拜年出发点应该是邻居：长年累月生活在一起，平常日子里鱼帮水、水帮鱼的，过新年相互问候一声，让对方看到新年给家人带来的新气象；即使邻里间过去曾经有些疙瘩，毕竟远亲不如近邻，也要乘着过年的机会解开，这时候，孩子往往成为友好和睦的使者、邻里沟通的桥梁，只要年一拜，彼此间的隔阂便减少了许多，和谐美好的未来随着新年的脚步慢慢展开。
    拜访完村邻，初一的重头戏是拜宗族。水有源，树有根，亲情是一棵无限成长、绵延不绝的大树，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根。初一这天，要去给宗族德高望重的长者拜年，正常情况下，长者的堂屋里供奉着写满祖宗名讳的神轴，前来拜年的子孙们，都要在点燃香烛的神案前三叩头，表达对先人的追思和怀念，然后向长者叩头，等待长者发放压岁钱。人丁兴旺的家族，午饭前家里一下要聚齐几十个晚辈，大家在一起说笑、打牌、吃喝，那种其乐融融的场面里，亲情的传递和感情的交融，想起来就让人感到热乎乎的。爷爷在世时，每年正月初一，家族兰生堂的晚辈、爷爷的徒子徒生们齐聚到我家里，每间房屋包括院子里都是人，每次3桌饭要开2次，可谓盛况空前!
    初二开始，除非红白喜事另有约定外，一律按照亲戚关系的远近开始拜年：先姑夫舅舅，再岳父岳母，其他时间根据血缘的远近和亲密程度依次排到正月十五，过完十五，出嫁的女儿才能回娘家看望父母，此前，她们整日在厨房里劳作，照料家里前来拜年的客人。所谓“亲戚走三代，户族走万年”，就是三代以内的亲戚关系必须保持。初二给舅舅拜年，是天经地义、雷打不动的，如果哪个外甥因太远，午饭前没有赶到舅舅家，其他客人一律等候，直到外甥们聚齐才开饭。如果外甥非特殊情况不到，舅舅是要执行“家法”的，轻者挨训重者棍棒伺候，“姥爷不狠舅子狠”嘛，外甥也要忍受：不懂规矩当然要长点记性!“拜年拜年，糍粑向前，多拜多拜，多吃两块”，受这种顺口溜的鼓励，拜年的脚步比较轻快，即便一上午步行五十华里山路，途中饿的两腿抬不动了，想想马上就要到嘴的美味佳肴，不由人加快步伐。拜年期间，除正常的早中晚三餐外，还要分别过早上、晌午、晚上，即在正餐开始之前的加餐，夜晚打牌或者玩耍时间长了，还有夜宵。加餐一般都是炖好的肉汤下饺子，如果客人太多，主人来不及准备，就用糍粑下挂面，配上肉汤。加餐有个规矩，客人不能把碗里的东西吃完，碗底要留点东西“回碗”表示主人准备的很丰盛，但是客人“回碗”的东西只能主人吃，下一拔客人来了再重新准备。客人到每个亲戚家拜年，都必须吃一顿正餐或者加餐，如果一口东西都没有吃，要么是主人怠慢了客人，要么是客人看不起主人，以后两家的亲戚关系可能中断。假如是新女婿第一次上门拜年，往往是娘家嫂子们寻开心的绝好机会：大多数故意在饺子馅里做文章，我曾亲眼见新女婿吃饺子，一咬开满嘴红辣椒面，让热气腾腾的饺子汤一薰，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淌，新人措手不及，嫂子乐不可支，那热闹欢快的场景，让人久久不能忘怀。
    拜年期间，除偶尔能够遇到舞狮子玩旱船听鼓书等文娱活动外，更多的时候是亲戚们围坐在火塘边，就着一个醇香四溢的卤罐或吱吱作响的水壶，聊聊亲身经历或道听途说的趣闻，或者相互间说说去年的收获，谈谈新年的打算，展望今年的年景，憧憬孩子的未来……，不知不觉中，送走一个个温馨的夜晚，迎来一轮崭新的朝阳。
    无情的岁月，就这样不知不觉中更迭；人间的温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传递，一代一代，永不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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