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胡呐喊”老艺人
采访车在烟雾迷蒙的江南水乡公路上行驶。车上坐着中央电视台《走遍中国》栏目编导王彦林，及协助他采访的一干人。禾苗如水绿的绉绸，延展到隐隐的黛色山边。一座座朴素的农家房子，掩映在翠林修竹间。
终于到了。这是一座与其他农家无异的两层砖瓦房，今天我们要采访的“胡呐喊”老艺人盛玉塘、熊建仁正在房前等候。盛玉塘老人今年76岁，个子不高，腰稍有点弯，“担担子压的。”熊建仁老人就像那资江边上精瘦的鱼鹰，一双眼睛锐利有神。他怀里依偎着一个四岁的小男孩。老人把我们引进卧室。
卧室里并排摆放着两张老式木床，床上张着白绉布的蚊帐。房里已经摆了七八条竹椅长凳。盛玉塘老人坐在中间，熊建仁老人推辞了半晌，坚持坐在了门槛边，几个婆婆老倌小声说着话，小孩子也乖巧地被爷爷奶奶牵着手。两位老人开始“打胡呐喊”了。老人一开口，立马把我们的心拿住了！那声音高亢激越，而且越攀越高，令人想起“畏途巉岩不可攀”的诗句，逼窄至最高处时，似乎我们也被他们的声音托着，在崇山峻岭间飞翔……一曲终了，我们报以热烈的掌声。唱完后，两位老人摇了摇头，说：“老了，嗓子不行了。”“哪里？天籁！”王导兴奋地说，“这是我至今听到的最美的声音！谢谢你们！”王导站起来和两位老人握手，“只是歌词我一句也不懂，能翻译一下吗？”别说从北京来的王导没听清，连我这个土生土长的桃江人也没听清歌词是啥意思。盛玉塘老人不会说普通话，他用土话把歌词“翻译”了一遍，这次我总算明白了，歌词的大意是：“宝庆下来十八滩，滩滩望见紫金山；紫金山上样样有，只少芙蓉伴牡丹。”“比陕北的信天游还高呢！那么高的调，老人竟然唱得出来！了不得！而且更质朴，更干净，甜润酣畅！“王导喜不自胜，连连夸赞，盛玉塘老人搓了搓手，说，“胡呐喊一打下来，头皮半天都汪汪响，我得出去透透气。”大家让出道来。61岁的熊建仁老人，及随后赶到的原区委办公室主人熊富民老人，就和我们侃起“胡呐喊”来。
关于打胡呐喊的起源历来说法不一。当地流传为秦始皇女儿所创。随着大栗港殷商文化遗址的发现，有人认为它形成于封建社会时期，以口耳相传的方式一代又一代流传至今。上个世纪五十年代，“胡呐喊”几乎人人都会打（他们不叫唱，就叫打），当地的胡呐喊艺人王训元先生，1956年参加全省民间艺术汇演，获得金奖，盛玉塘老人就是师承王训元先生，可惜王先生前年去世了。打“胡呐喊”的年轻小伙子，头上系着白毛巾，打着白裹脚，那是当年最“酷”的打扮，也是姑娘们相心上人的标准之一呢！“我那个婆婆子，还不是相上了我打胡呐喊打得好，长得帅？”熊建仁老人的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我现在教孙子打胡呐喊。”他怀里的小男孩倒也不认生， 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大家，“乖，来几句。”小男孩说：“爷爷你也要唱。”“要得要得！”一老一少打起了胡呐喊，稚嫩的童音和着高亢的调子，听来另有一种趣味！也难为孩子了，才四岁，竟然记全了整支调子！我们“噼噼啪啪”鼓起掌来！
盛玉塘老人进来了，坐在他原来的椅子上。他边抽烟边听熊富民老人介绍“胡呐喊”，有时就和熊建仁老人唱几句。“胡呐喊”分为四种唱腔形式：花灯歌、龙船歌、蓐草插田歌和高腔山歌。歌词内容五花八门。有歌唱情感爱恋的，有叙述流传事件的，有描述地理风貌风土人情的，有传播季节农事的，有规劝道德风尚的，有恭贺喜庆吉祥的等等，不一而足。具体内容要看当时的场景而定。 它以独唱为主,也有自问自答、一人领唱众人和等形式,多为清唱,也有锣、鼓、钹、小锣等打击乐伴奏。
老人先来了一支《花灯歌》。《花灯歌》只有在过大年耍花灯时才唱。花灯进门、出门，都必须打个“胡呐喊”。唱腔高昂亢奋，为男高音接唱。一人一句，以锣鼓接韵。会哼唱旋律的人不少，但真正能唱得好的就很少了。因此在原来耍花灯时，他们也象打地花鼓的旦丑角一样重要，有人聘请。接着，熊富民老人介绍《龙船歌》。大栗港地处资江沿岸。河水在经过武坛的龙拱滩后在这里形成一大段河面开阔、水面平静的港湾。大栗港就是因此而得名。这一片水域正是划龙船的好地方。因此沿河两岸的龙船不少。一般从农历五月初一开始至五月十五止，每天都有龙船下水在河中游弋。龙船歌就是在龙船游弋时唱的。曲调悠闲高亢，节拍稳定，有引领桡手快慢的指挥作用。一般由座在船尾的后梢领唱，唱完两句，众人接韵齐喊“齐桡划——闪”，“噢，噢”。边喊“噢，噢”，边按节拍奋力划两桡水，让龙船保持一定的速度。划完就把桡片举起，待尾梢唱完下两句，再喊声“噢，噢”的时候用力划两桡，如此反复循环。在不是进行正式比赛，划着耍的时候，各条龙船暗中在比谁的歌唱得好，唱得久，船划得优美。河中一二十条龙船彩旗飘飘，流线穿梭，歌声悠闲，此起彼伏，河岸上人头赞动，花衣绿伞争奇斗艳。歌词唱了些什么，岸上的人是听不清的，听到的只是飘荡在江面上空传来的韵律：
情郎住在隔河隔港港格隔港湾，
情姐住在包罗笔架宝贝贝宝山。
情郎哥变条蛟龙翻河翻水翻过山，
去会我的宝贝贝宝小心肝。
然后，我们问起了《蓐草歌》，熊建仁老人说，那一般是妇女唱的。音调甜润绵长，歌词大都以男女爱情为主。如：
六月间太阳似火烧，
望见情郎哥在田中把草蓐。
情哥呀，
你盏劲扯来盏劲蓐，
姐绣一朵乌云为你遮日头。
现今能唱这种歌的女人已经没有了，表演时只好改由男艺人唱。据说原来的歌词是由女书流传下来的。这时，熊富民老人补充《插田歌》，他说，春插时，田垄上一人打鼓，田里两个人就对唱，主家热情招待唱《插田歌》的艺人，招待的“规格”是每人双蛋（一个皮蛋，一个咸鸭蛋），取好事成双之意；二两一块的腊肉腊鱼各一海碗。插田歌的曲调特别好听，一锤鼓上台，一气呵成，祝愿一年里没有灾害，五谷丰登。湖南电视台的那个“兵哥哥”都来拍过《乡村发现》；益阳城市学院一个教授带着一班子大学生来过多次，说是做什么研究，还写了论文呢！
最后说到高腔山歌，熊建仁老人的话匣子打开了，六月天的晚上，大家在地坪里乘凉，就唱唱山歌，暗中比谁的嗓子好，谁的词编的妙，你一句我一句，此起彼伏，整个的一个“赛歌会”呢！当然，这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时的情景，现在的年轻人，哪个还兴这个咯！
午饭时分，我们告别了三位老人，踏上了归途。在来的路上，我们曾慨叹“胡呐喊”后继无人，忧心忡忡，但从熊建仁老人四岁的小孙孙身上，从中央电视台《走遍中国》栏目组来此摄制上，从政府部门积极采取的各项得力措施里，我们不仍是看到了古老的“胡呐喊”民间艺术重新焕发生机的希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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