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来，这世界多么好》（组诗）
    文/刘星元
《梨花开》
春天像麦浪一样卷过来
与我撞个满怀，然后又像一万只受惊的小兽一样
没命地奔跑，迅速在漫山遍野散开
将自己，藏起来。除了我的呼吸
和一阵路过的风的呢喃，这世界一片宁静
最宁静处，大片大片的梨花
喊着疼，小心翼翼地盛开

我因惊讶而大张的嘴巴
说不出一句赞美的话——
是的，那些向我砸过来的白，那些无与伦比的梨花的白
仿佛要将笨重的我抱起来
仿佛它们一将我抛起来，我就会像云彩一样
渐渐变轻，慢慢飘走
仿佛我就是它们中的一个，它们就是要
用这种温柔的方式
把破坏风景的我掩盖、埋葬
把原本属于它们的宁静，还给它们

多好的白啊——
像一尘不染的年轻的骨头一样的白
像还未遭受世界荼毒的刚出生的婴儿一样的白
像我们身上最隐秘的伤口一样的白
白得让我不得不想到黑暗、罪过和自己
所以现在，你们一定要原谅我的所作所为
我要再一次打破做人的底线
用贪婪的眼睛把这些白悄悄偷到心里
用来涂抹骨头上的老伤
掩饰我内心深处的荒凉

《寻人启事》
不知道你的名字
要是知道，我早就在滚滚人流中呼喊你了
也不知道你的住址
要是知道，我早就把老板给炒了
然后收拾好行李跋山涉水去叩你的家门了
更不知道我们是否见过
于人流中、于小巷里，于现在、于多年前
长久地凝视，或者只是擦肩，或者什么都没有

只好贴一张寻人启事
在我日渐衰老的背后，或唯有你才看得见的心里
姓名不详、住址不详、籍贯不详、年龄不详、性格不详
甚至连我之所以要寻找你的目的都不详
期盼有一天，你经过这张启事
停下，把嘴巴凑向我的耳朵
若无其事地说一句：我来晚了

而我也绝对会像你想象的那样点点头，一点儿都不惊讶
我会说，不晚不晚，永远都不晚
我还没有把要等的时间等老
你也还没有归于彻底静止的时间
什么都不缺，整个世界就缺这样的一次相遇了
你来得恰到好处：你能来，这世界多么好

《好日子》
好日子就是，有一天从一场大梦中潦草地醒来
发现自己正躺在你摊开的柔软的心事里
然后屏住自己的呼吸，和足以冲昏头脑的兴奋
趁你正心不在焉，猛然做个鬼脸，吓你一跳
继而看你，脸迅速被心事染红，又渐渐恢复正常
看你，积攒全身所有甜蜜的力气，假装嗔怒
脸颊气得鼓鼓的，转过身，不理人

《筛幸福》
一直想有一张筛子
一张母亲用来筛粮食和日子的筛子

选个好日子
把阳光放进去
把春天放进去
把柴米油盐放进去
把所有我们能想到的东西，都放进去
然后模仿母亲那双温暖且粗糙的手
轻筛一下，再轻筛一下——
整个过程，就像是在清唱一首
不夹杂任何配音的摇篮曲

然后，用我作秤
然后，用你做坨
我们要称称那筛出的
把你我紧紧粘住的细碎的幸福
究竟有几斤、有几两
甚至，几厘

《风景》
路已经铺好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正在铺

已经铺好的路，有人在走
走路的人只知道有路可走
他们与铺路工擦肩而过
仿佛彼此是两条路上的人
或者说，其实就是两条路上的人
从来都是，视若无物

就如铺路工听不到那些
被轧在路里的还未灌浆的麦子在哭
看不到那些即将被轧在路里的麦子
在绝望中渴望着成熟

一个修路工偶尔抬起头看了看远方
又把头低下，继续铺路——
一路上，没有风景

《犹豫》
由于过分用心思考
他显得心不在焉
原本机械运动的脚步
像上紧的发条在运动中松弛下来
它一点点慢下来
最后停下

他还在思考，心无旁骛
一只麻雀把他当作
一座雕塑，跳过来嬉戏
并用美妙的噪音召唤着同伴
在得意忘形之时
被他一个眨眼的动作，惊飞
而他，不动

他还在纠结，似参禅的弥陀
一名游客把他误认作行为艺术家
以崇拜的心情走上前
笨拙且夸张地模仿着他的样子
让同伴不停地拍照
引来更多的游客围观，又散去
而他，不动

尘埃在等
时间在等
等着他的人或事也一直在等
而这一切的主角——他
正在所有这一切都
等不到的缝隙间，犹豫着
一直，犹豫不定

噪杂的世界
变换成十二种动物的样子
在他的周围
以不同的姿势、相同的路线
跑过来又跑过去
每种动物都恰好跑完两次
而他，视若不见

终于，他动了
他一动，他的犹豫也跟着他动了
这偌大的世界一下子就安静了——
仿佛伟大人物和伟大事件的出场或上演
所有的一切都在等待他的下一个
动作、表情，和声音

但世界还是在他之外——
他不知道自己已转过身
向着走来的方向，渐渐加快了脚步
与迎面飘过的来时的自己
以及自己劫持来的一小段时光
擦肩而过，如同陌路

《躲在背后》
桃花躲在山坡背后
春天躲在桃花背后
你躲在春天背后
我躲在你背后
我的背后，一片安静

此刻，我就是一个
暗怀鬼胎的密谋者
只要再向前迈出一小步
与你并肩时，悄悄说一个只有你
才听得到的字
世界就全乱了——

这乱了的世界呵
多么美

《本命年》
我常常感到恐惧
心里蓄满了笑脸相迎的你所不知的忐忑不安
仿佛刚才我还年轻、放荡不羁
转过头就已历尽沧桑
不敢再言身前诸事

我不娶妻、不升官、不发财
却为了辟邪，怪物一样全身披挂着红
招摇过市。像一摊站立起来的血
小心翼翼地守在仅能容纳自己的格子里活着
比一个缓刑犯更安分守己
纵受万人欺
亦不敢高声语

我已溺水很久
这就是溺水的滋味吗——
所有的亲人和朋友都用过度关切或冷漠的
畸形的目光，将我牢牢抓住
不升不降，悬于半空
让我无法逃脱、无地自容
让疲惫不堪的我在以命为名的这一年
抓不住命运的走向

《接住》
嗨，我说
如果我用胆怯的颤音
低低地说出那一声：爱
你会不会回过头
把目光稍微抬高一点
轻轻地，接住它

《情人节》
女人们因为商家的促销疯了
男人们因为女人们疯了而疯了
这蓄谋已久的疯人节的狂欢
像商品一样在车间的流水线上
被接连不断地生产出来
彼此看看对方——
真有意思，它们竟一模一样
也都叫爱情，比在大街上游荡和
在天空中飞翔的劣质塑料袋还要普遍
可以用金钱标价和实物折算
那些被割断根系的可爱的花们
于毫不知情中，充当了罪不可赦的帮凶
他们说，这花就是我的心
它们多么恶心啊。是的
此刻，我说的是它们，是那些花
尽管，它们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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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星元，1988年生，山东苍山人，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北方文学》《扬子江诗刊》《绿风》等刊，曾获第十九届柔刚诗歌奖提名奖、第四届张坚诗歌奖提名奖、《诗歌月刊》第三届“桃园杯”诗歌大赛三等奖、第二十七届全国大学生樱花诗歌大赛三等奖、首届“金丝峡杯”全国旅游文学大赛二等奖，印有诗集《草木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