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家大院
《青春岁月》序篇
在茫茫无际的宇宙中我们地球只不过是个小蓝点。
在硕大无朋的地球上我们国家只不过是个小蓝点。
在辽阔宽广的祖国中我们家乡只不过是个小蓝点。
在广袤无垠的家乡中我们院落只不过是个小蓝点。
这些密密麻麻的院落如天上的星星镶嵌在故乡肥沃土地上。我们生于斯长于斯,怎么能不为她呕心沥血颂唱!
这些大大小小的院落,如人类肌体上的细胞,饱浸着历史积淀的贪婪野蛮之劣根性;也闪烁着人性追求真善美之文明暑光。
我出生于章家大院,就来讲讲章家大院的故事。
章家大院位于下河街中段,前临嘉陵江,后倚古城墙;与皇泽寺隔江相望,与凤凰山(亦名东山)一脉相依。风水先生早就断言,这是龙盘凤舞之地,这里定会人才辈出。
她曾有段显赫的历史。
一 可怕的四代单传
章家大院当然是章家的祖业。这章家可是这一带顶极名门望族,几代的发财人家。不说别的,就说前院的老井吧,这可是我们这里唯一的百年老井,可供上千户人家钦用。井边有棵百年皂角树,还有一面老龙古石碑,上书一个狂草体的“源”字。
这就是有名的章家老井。也是章氏家族为当地百姓做了一件天大的善事。
听老人们讲,我们这一带从前全到河里挑水吃,平时就在河边掏个沙坑,放个无底箩筐,河水慢慢浸进来,挑回来的水还比较清凉;可到暴雨天、涨水天,挑回来的就是黄泥浆浆,每家都得准备一个大黄桶,将泥浆倒入桶里,加入明矾搅匀,慢慢澄上几日;有钱人家还得备一个滤缸,里面有木炭、棕片、小白石等过滤物。总之,那时喝口净水是很劳神的,而且很多人都得一种怪病:全身无力,小便不畅,渐渐就腰痛得直不起身,有的就痛死了。一个天主教的洋和尚说这是结石病,是喝了不洁的水,腰子(肾)里长了石头。章氏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可能听了老牧师(就是那个洋和尚)的劝诫点化,率先在街上打井,彻底结束了我们下河街直接喝河水的辛酸历史,这怪病也得到一定扼制,后来其它几条街都效仿集资打井。你说这是不是一件荫泽桑梓.惠及子孙的大好事。
又听说在大兴洋务运动的大清朝,章家率先在我们这里创办第一所国民学堂,贫民子弟可免费入学,还破例招收女生,后来学校无尝交给教会,演变成我们这一带赫赫有名的〈太华女子中学〉,培养出许多帼国轶群须眉,大大传承发扬女皇故里之遗风。
还听说丙子丁丑年闹大饥荒,皇泽寺摆起长长的人肉案桌,我们这里已成了易子互啖的悲惨世界。章家在老井大皂角树下开了大舍棚,几口大毛边锅昼夜不停熬粥,整整坚守了两年,拯救了很多家庭。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章氏族人在老百姓心中赢得了‘天下第一善人’的良好口碑。
但天道忌满,人道忌全。章家虽千好万好,子嗣却一直不旺,丁男更稀贵.章伯轩老爷已是四代单传。单传,虽有利财富的积聚;但时时威胁着家族的传承,这简直成了章氏家族最大的心病。
听说章伯轩老爷共有三房太太:大太太出身名门,生了两个千金。二太太是个名伶,太年轻,太时髦,太贪玩,听说那时候她就有了会唱歌的洋喇叭(唱机),还安了顺风耳(电话),可惜无嗣;三太太本是大太太的赔嫁丫环,怕章家断了烟火,大太太主动让自己的贴身丫环填房,名分是三姨太。可喜三姨太肚子争气,一年后就得个大胖小子,取名天宝。章伯轩老爷中年得子,后继有人,真是喜出望外,更把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这三姨太虽出身贫贱,但心性纯良,内秀外庄,又经大太太调理熏陶,出落得更加贤淑大气,处事干练;又善于持家理财,更善解人意,心思玲珑,很得老爷赏识,自然而然成了老爷贤内助与章家的当家人。章家很快就迎来事业发展的鼎盛期;但日中则昃,月盈则亏,那单传之隐患又慢慢凸显出来,天宝虽男儿身,天性却十足的女性化,嗓门细细的,走路还是个杨柳腰,又不喜读书上进,专跟二太太学唱戏,后来又跟二太太的徒弟美霞目窕心与,好得如胶似漆,须臾不离,这还了得,老爷便采取高压手段,不幸的是:他俩在二太太教唆怂恿下,来个文君当垆、相如涤器,双双私奔消隠了。章老爷已无心产业,把所有家人派往全国各地寻找三年,无果。三姨太望子伤感过度双目失明;大太太因病就早早过世,二太太听说是被三姨太下砒霜毒死的,章老爷也一蹶不振,不但荒废了家业,还染上了鸦片,又到妓院嫖娼,染上梅毒,久而久之,就病入膏肓,瘫痪在床。
眼看章家断了烟火,自己又不久于人世,这庞大的家业早引得族人垂涎三尺。你说章老爷能瞑目安息吗?
二 指女招婿
一日,老爷把三姨太叫到床前:“老三,我们章家对不起你;你也没在章家享几天清福;我却成了将走之人,但我瞑不了目呀,不放心你们孤儿寡母,我知道族人对我章家产业早就虎视眈眈。老三呀,你是眼瞎心亮,快想想办法挽救章家吧,趁我还有口气,还可助你一臂之力。”
“老爷,你信我吗?”三姨太睁着白茫茫瞎眼盯着他。
“你是最忠诚我章伯轩的女人。我不信你还能信谁呀!”
“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说话?”
“是!一切你说了算。上次你报复老二那么狠毒,我二话没说。”
“那好!”
三姨太立即派人密密散布“章家纳婿”的消息,满认为会轰动,不料无人问津,为何?章氏族人早就觊觎伯轩家业,特别是族长章金贵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棍,他们也放出了话:谁敢上门应招,就叫他全家死绝。谁还敢去!
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有个叫姚师爷的混混,外地人氏,无家无业,平时在县衙门口摆个代写讼状书信的小摊子,生计艰难,便来冒死一搏。三姨太虽知此人不怎么地道,但知他是个老江湖,心计颇深,又粗知律法和诉讼,正是章家非常时期渴求的人才,便一口允诺:“我家有两女,均成人;长女有羊癫疯顽疾,赔嫁优渥,<祥和绸庄>及四间街面,章家大院的中院十间厢房,上门而不改姓;二女健硕,赔嫁次,章家染房六间,上门改姓章。先生先来,任挑之。”师爷少年时当过布店学徒,便想重操旧业,况他名叫“孝廉”,人虽不怎么廉,但保了“姚”姓,也算孝吧。便一口答应娶有顽疾的大女。三姨太又把她远房亲戚名叫黑狗子的招来作二女婿。婚事也办得非常顺利,章老爷也因冲了"喜",很精神了几天,这毕竟是回光返照,很快就过世了,弥留之际对三姨太只说了一句:“我允诺之事已完成了,章家全拜托你了。”就安祥地闭上了双眼。.
红白事都很顺畅。三姨太也纳闷过:族人章金贵不是早就放出狠话要砸它个稀粑烂吗?怎么始终不见踪影呢?后来听说他事前接到黑龙会的黑镖:肇事者杀无赦!吓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黑龙会是老南山那帮土匪安插在城里的黑势力,谁都不敢惹的,怎么会无故帮我这个瞎老太婆呢?难道老爷通匪?据她对老爷的信任,很快就否定这荒唐想法;她又想到了姚孝廉,看来这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不管怎样,章家毕竟迈过了这个坎。
三 天有不测风云
章家又发达昌盛起来。不但家业兴旺,子嗣也多多起来:老大家就是三个,一男二女,老二家虽一个,但是男丁。你说三姨太有多高兴,曾天吃斋理佛,广施恩惠。每年的九月初九观音会,还坐滑杆上天台山烧香还愿,祈佑两家平安又多子多福。
话说老大家的两女,大女叫大么么,二女叫小么么,就是现在的婷姐,姚婷。大么么长得奇丑无比,洼鼻烂眼,不但嘴巴歪斜还是个地包天;那小女呢?又俊俏昳丽,瓜子脸,柳叶眉,单凤眼,鼻梁挺挺的,樱桃小嘴,抿嘴一笑,就是两个小酒涡。我们小时候特怕和大么么一起耍,她总是把你搂得气都喘不过来,鼻涕口水粘得你满脸都是,她那瘦骨嶙峋的爪子还肆无忌惮地在你身上乱摸,口袋里的东西就不翼而飞了,最可怕的是,她有时还伸进裤裆扯我们男娃儿的那个,你说多恶心。我们又最喜欢和小么么在一起耍,喜欢听她银铃般笑声,喜欢和她一起野跑。她还教我们做游戏:过白路,瞎子摸象,过奈何桥,…逢年过节就带我们办“锅锅窑”,教唆我们偷家里的腊肉,香肠,排骨等美食,她说:本小姐只出个香香嘴。然后张着小嘴叫我们闻,我们都说香,然后就痛快淋漓地吃个够。她自然而然就成了我们的小领袖,我们的娃娃头,也是我们心中的女神。若大么么欺负她,我们还帮她出气哩,所以又是她的铁哥们。
我们再表老二家的事。二女婿黑狗子改姓章,按家谱是“天”字辈,取名天赐;在老家是个做豆腐的,因而把章家染房改成了豆腐妨,你莫说,用那老井的水磨的豆腐特别鲜嫩可口,一下就誉满全城,成了品牌“章家源字号老井豆腐”。生个儿子也是虎头虎脑的,取名章鸿达,未到而立之年就过早成家了,家里需要劳力嘛。真是天有不测风云,正当家业兴旺,财源广进之时,不料父子先后爆病而亡。你想,剩下两寡妇还能维持这豆腐生意吗!只好关门大吉。
章家刚刚恢复元气,败迹又凸显出来,又成了单传的揪心 局面。三婆婆(就是三姨太)又陷入深深的沉思中,感到还有更大危机。姚孝廉的老大取名姚家业,成了章氏唯一传人;虽然此人本分受教,人品端正,未到“而立”就成了绸庄的少掌柜;可惜从小身子羸弱,又过于自负执着,在复兴家族大业的重压下,未老先衰,患上了无法医治的肺痨。
四 可笑的龙凤朝阳
三婆婆难免不怨天尤人,苍天真不长眼,我们章家为民广结善缘,为何香火老是不旺。最纠结的是:同院这么多芸芸众生,都是只顾自己的凡夫俗子,却家家人丁兴旺,生的还全是男丁。就是嘛,光我家就是四个;肖家东娃子就是三个,还有李家二娃子也是两个…全院只有婷姐两姐妹是女娃,所以她们只得混在我们这群野小子中。三婆婆不愧是三婆婆,她在钦慕垂涎之余,还能痛定思痛:上次指女招上门女婿,虽继了章氏烟火,解了燃眉之急,但顾不得寻查三代,惹下现时的麻烦。比如老二家黑狗子父子同死于一种叫“痛风”的顽病,其实这是他们的家族病。我院三十余家,不是和章家粘亲带故的;就是章家老佣人的后裔,听说我爷爷就是章家的挢夫。三婆婆对每家都知根知底,她终于从我们身上看到了一线暑光。
一天,我被三婆婆叫进屋里。
“石头,来,坐到三婆旁边。”她一改昔日威严,和颜悦色地说,然后猛地捏住我的手,从胳膊顺次下摸,一直摸到手指,每个指节都认真摸了,又摸了另一只,还摸了我的头和脸,摸得我毛骨悚然。
“福像啊难得的福像;可惜花额子矮了 ,虽出息不大,但可寿登天年哟,不易呀不易呀。唉!… ”
我望着她那白花花的大眼 ,听得一头雾水。
三婆也特喜我母亲。每见了母亲总不惜纡尊降贵,自掉辈分地打招呼:“余 家妹妹,快到我这来闹闹家常。”我妈也爱到三婆家耍。
隔了几天,我妈又到三婆家,拉了几句家常后,三婆突然缄默起来,用那白洞洞的双眼死死盯着妈,欲说又 止,好像有难于启齿之大事。试了半天,终于吞吐道:“大妹子,我,我,有个不请之请,不知你是否愿,愿听。”
“三妈,你说嘛。我们不是无话不谈吗?”
她慢慢逼进母亲:“大妹子,我,我,我- 想摸摸你的肚皮。”
“啊 ?!你这个老…”母亲背地里曾笑骂她老不正经,因她爱打听别人的房事。特别是小时大么么摸我们男娃娃的那个,妈去向她告状,她不但不当回事,还笑得前仰后翻的说:“ 悖时的大么女子,小小年纪就想那个了,早开花早结果嘛;倒是你那野小子栋个大便宜,还来告歪状,… ”妈 碰了一鼻子灰,归来后只好骂她老不正经。但这次看她到是满正经的,她甚至哀求道:“我的大妹了,我这一生从不求人,这次遇到了天大困事,只有你的肚子能使我下决心 ,难道你就不能帮我一 把吗?”
妈看她是如此认真虔诚,只好从之。
她用颤动的手在妈的肚子上摸来摸去,还伸进衣服反复推敲 ,又摸了妈的脸和手。
“怪不得,怪不得,这可是个聚宝盆呀!”她轻轻拍着妈的肚子,啧啧地赞美着,像个鉴宝专家发现了真宝贝似的。
“我的余家妹儿,你才是有福人哟;可惜你太不懂福,什么大石头,二石头,还有三石头,小石头 ;好象这一堆金蛋蛋真是从河坝拣来的。”她又羡慕又惋惜,啧啧地晃动着脑袋。妈也好象明白了点什么:“忙!顾不得取名,他爸就顺口乱叫惯了。”
“啧啧啧,得了这么多金疙瘩,还顾不得取名,不知你们在忙什么?”
“我们穷,命贱;哪像您老啊。”
她又定定地盯着妈:“余家大妹子,你那大石头可是长命相啊。我摸过他骨相,啧啧啧,指骨长长的,耳廓大大的,特别是那人中啊,啧啧啧…”她晃着头,咂着嘴,陶醉在自己的赞美中。
“娃娃还小,长不长命无所谓。”
“胡说,胡说!”看来她是真生气了。她突然转了话题:“嘿,妹子,你看你那大石头和我家么女子怎样?”
“什么怎样?他们还是不懂事的娃娃,我那大石头比你们么小姐还小四岁嘞。”妈一下紧张起来。
“年纪不是问题,年纪不是问题。大石头整天跟在么女子屁股后面转,么姐姐长么姐姐短的,叫得怪心痛哩。”她露出难得笑容。
“那我得好好管管,再不准他这样无规无矩的。”妈还把袖子挽了挽,好象已事不可待了。
“不要管,不要管。我又没说这是坏事;这些事是管得了吗!唉,当年我要是不管,该多好哟。…”她又流泪了,沉浸在痛苦往事中。
看来三婆已铁定了心。她把我那老实木纳的老汉叫去,令他托人用红纸写上我的生庚八字,又叫算命的袁瞎子把我和婷姐的生庚八字合一合。
“呀!不得了,不得了!一个龙,一个凤,同降于晨时,好一对龙凤朝阳呀。想当年我祖师爷袁天罡算出了则天皇与高宗这对龙凤朝阳而名噪古今,万想不到我袁小罡也碰到这等吉祥,可喜可贺呀。”袁瞎子的头晃得像个货郎鼓。
三婆听到此事,窃喜于怀,叫那几个知事者千万莫声张,谁扰黄了要重责,又给瞎子三倍算资,令他保密。
这些事是我后来从妈爸谈语中陆续听来的;至于婷姐知道否?我就不知道了。
五 说说老冯这个外乡汉子
婷姐的父亲姚孝廉当然不知三婆婆心中的算盘,他认为自己的家业正日如中天,社会地位又节节攀升,当了十几年老保长,近来又荣升商会会长,独掌川江水运,又在水码头上修了三层小洋楼,这是全城最高最洋气的建筑,还取了个很性感的名字“逍遥楼”。而今目前眼目下又打起了老二家的主意。他对老二家的悲惨遭遇是很幸灾乐祸的。一幸他的精明,没贪二女子姿色,取了丑陋多病的大女子。二幸他垂涎许久的“章记源字号老井豆腐坊”到手的机会来了。
这大女是婷姐母亲,就是丑陋,根本不像婷姐,和大么么差不多。她还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认不到几个字,但一到礼拜天,就身着克尼登的粉色旗袍,脚套长筒丝袜,小圆口布鞋。头上用清油抹得油光水滑的,夹着砖头厚的《圣经》到教堂做礼拜去了,这是雷打不动的大事。由于她羊癫疯经常发着,平时一般不走动。有次她在街上迷了路,一急,病犯了,倒在地上,口抹白沫,人事不省,这时一个好心的后生前来扶她,她一把抓住那人不放,另一手就解自己的裤带,把后生吓得高喊救命。还是老冯跑去解了围,背她回来,从此保长把她看管起来,一般不准外出。
曾有人好奇地问过他为何不取老二这个美女,他不屑地说:“嘿,一个扫帚星,克夫克子败家,你敢要?!”
“你老有先见之明?那时就知道?”
“有高人指点嘛”
“谁呀?那么神!”
“袁瞎子,那可是袁天罡的正宗传人,开了天眼的。”
章寡妇是克夫克子败家的扫帚星,谣琢不胫而走,后来又演伸成她媳妇也是克夫的扫帚星。本来寡妇门前就冷清,这些绯闻更使人对她两望而生畏,如避瘟疫。
姚保长认为这样一整,老二家再无翻身之日,夺取她的豆腐坊不费吹灰之力;不料一个毫不起眼的外乡人的闪亮登场,打破了他的如意算盘。
外乡人姓冯,由于他太不起眼,谁都不知他名,只知叫老冯。听说他是随几个远房亲戚从老家跑到我们这里来做土布生意,到乡下赶“跑跑场”,一,三,五到东;二,四,六到西。后来在老南山被土匪抢个精光,便流落街头,那时老二家老头子将亡,正缺帮手,章鸿达便收留了他,管吃住,负责给豆腐坊挑水打杂。后来鸿达也死了,豆腐坊关了门,他就靠挑水卖度日。此人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由于挑水费衣,不很冷时总是裸露上身,他那发达的胸肌,高挺的臂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沁出的汗水像珍珠般嵌在古铜色的肤体上,健美极了。他成了我们这群野小子心目中的偶像,更吸引了姑娘小媳妇的眼球。我看婷姐就很欣赏他,转而敬重他,见了他总是很有礼貌地叫冯哥,还甜蜜地笑笑,哪像我们没大没小地“老冯老冯”乱叫。那大么么更喜欢他,曾天追着屁股转,故意耍小姐脾气欺负他,有时还厚着脸皮给他打扇哩;但老冯是个很懂分寸的人,从不乱想乱来,除了起早贪黑卖水外,就是帮章二妈家做杂事,是个食人恩果永不忘的好人。
六 这是两条人命啦
章二妈的男人死了后,又听了那么多闲言碎语,正所谓.众口可铄金,积毁可销骨,就病倒在床,她媳妇我们叫豆花嫂,也是个外乡人,过门不到一年就守了寡,为了一家生计,就帮人洗衣,这既是个体力活,又特别费水,幸好有老冯这身蛮力义务供水,方能维持,所以豆花嫂内心对老冯是充满感激怜爱的,两个都是外乡人,同为天下沦落人,是心有灵犀的,豆花嫂有时也偷偷给老冯补补衣,做点鞋袜;有时也偷偷给老冯打打扇,擦擦汗,轻轻叫声冯哥。这些,病床上的章二妈是看眼里,喜在心头。
一天,章二妈拖着病秧秧的身子来到三婆家里。
“妈!”叫得又亲又甜。
“妈?我承担不起。我只是你的小妈,你们章家的苦命丫头。”三婆婆没好气地说。
“妈,这么多年了,你老还在生我们小辈气呀!”
“来做啥?有屁快放。病成这个样子,还到处乱跑。”
“妈,我们豆花也守寡这么多年了,她又无家可去。我想,我想——”章二妈紧张得咳起嗽来。
“你想也招个上门女婿嘛。”三婆一向是快言快语的。
“就是,就是。”
“有人了没有?”
“就是我家老冯。”
“还没上门哩,就成了你家的了。”
三婆婆一句笑语,就表示允了这事。
其实三婆心里还是满高兴的,她怎么没想到这么简捷就解了章家烟火延续这个天大的问题哩。
“那,那——,姐夫那关怎么办呢?”这才是二妈最最担心的。
“凉拌!你老二家的事,与他何干?我看他能搞出什么么蛾子来!”
章二妈信心满满地回来操办此事。路过老井时叫老冯完工后来屋里一趟。
掌灯后老冯来到二妈家,桌上已摆上了酒菜,显然有要事商议。
“豆花,你过来,妈有事问你。我儿已走多年了,你到底乍办?是走嘛是留?你给个准信。”
“妈,我能往哪走呀?我就在你老面前,服侍你一辈子。”
“好!那我就收你作我女子,我们章家养活你一辈子。老冯,我看你也是个苦命人,该有个家啰。”
“唉!不知我有那个福气没有?”
“那,我作主了,把我们豆花许配给你,意下如何?就住我家,你还姓冯,但生的娃儿要姓章。”
“一切由二妈作主。”
“那你呢?豆花!”
“妈说了算”红着脸跑回自己屋里。
二妈硬留老冯吃些酒菜,自己上床歇息去了。
老冯满心高兴,肚中也确实饥饿,便独自吃将起来,又慢慢抿起了酒,不知不觉到了夜深。
“冯哥,快跑哇!”窗外飞来一个女娃声音。
他一下就酒醒了,听到外面有异动,即从窗口飞出去;还是晚了,他被埋伏窗下的人逮住了。这时突然四周火把通明,“捉奸拿双,捉奸拿双”一伙人冲进里屋,不管三七二十一,又把豆花捉了出来。二妈哭天呛地跑出来阻挡,根本无济于事,还是把他两个抓走了。
豆花惊呆了。披头散发的,她从未见过这种场面,大脑一片空白,只想寻个地缝钻下去。突然她看到了黑洞洞的老井,便下意识地扑了下去。
“跳井了,跳井了!”很多人看到出了人命,便丢下火把,鸟兽散了。老冯奋身跳下井里,摸了半天,才摸到豆花,好不易救了起来,又晚了,豆花断气了。章二妈踉跄地跑出来,看到豆花的尸体,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也倒地而亡。
这一下子就是两条人命,不知由谁来偿命。
第二天人们都来围观二妈家惨况,个个摇头叹息。谁都心知肚明,背后真凶就是那个姚保长。
原来大么么昨晚跟踪了老冯,并把这情况告诉了老爸。姚孝廉正愁找不到理由来收拾老二家,这下机会来了,立马招集十多个家人,去逮个现行。这时婷姐赶忙去报信;可惜悲剧还是发生了。
七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姚孝廉是个师爷,知道两条人命的严重后果,为了摆脱困境,找个垫背的,他又生一条更歹毒的计谋。
他命人把老冯抓到官府,并未控他通奸,却给他栽赃了个通天大罪:他是个命案在身的逃犯。县老爷是个大龄青年,架付玳瑁黑边眼镜,文质彬彬的,叫收监候审。老冯在号子里大喊冤枉,县老爷陪同一个中年黑脸大汉来到监室,叫他诉说冤情。
“大老爷,情况是这样的,那年我做土布生意,路过玄天庙时天色已晚,我们便在庙里歇息,不料遇到了土匪。我们也知土匪对我们这些人是只劫财不索命的,他们都痛快把钱掏给土匪,我有点捨不得把半年血汗白扔给他们,趁其不备便逃跑了,后面追来一个土匪,我夜不择路,跑到一个山崖边,停了下来,那土匪追得过猛,跑到我面前,我一躲,他向前冲去,我顺势一脚,他滚下山崖,我逃了回来。他是死是活,我确实不知,就告我有命案在身,我冤枉哟。”
这黑脸大汉笑眯眯对他说:“这么多年,你为何不逃往他乡呢?”
“我们那些亲戚都怕背黑锅,回老家去了;祸是我闯的,敢作敢当,如果那人确实死了,我偿命心甘;就这样莫明奇妙跑了,我良心会不安一辈子的。”这就是我们的老冯,一个把天地良心看得比性命还重的迂人,十年后他才知事情的始末,才释下心中的重负
“有点意思了,有点意思了!”黑脸大汉眉开脸笑地对县老爷啄着头。
“表哥,是有点意思了。”县老爷恭维道。
县老爷对他泛泛讲了些不冤好人不放过坏人的大道理,叫他安心等待,两个就乐呵呵地扬长而去。
“啥意思哟?!”老冯把眼鼓得大大的。
几天没动静。姚保长坐不住了,忙叫自己的亲信小驼背带点薄礼打点打点。小驼背被县老爷带往刑讥室,小驼背看到那些杀人刑具,已吓得脸如土灰。
“你们告冯三才有命案在身,那苦主是谁?”
“是——”小驼背那敢乱说。
“是个土匪!是不是?”
“啊?!你们知道了?”
“我们还知道你勾结土匪诬陷良民。快快从实招来!”
小驼背虽是个无赖,但在这个阴森森的鬼地方,几吓几哄,就全盘托出姚保长的滔天罪刑。姚孝廉就是黑龙会的上层成员,利用黑势力欺行霸市,强收保护费;挑唆青洪两帮血拼,派杀手打黑镖恐吓竞选会长的乡绅,恐吓族人,…最后签字画押,敲成铁案。
冯三才放回来了。姚保长诧异极了,感到事态不妙,自己得亲自出马。于是他戴着礼帽,穿着长袍马褂,挂着文明眼镜,来个沐猴而冠,叫上两个马弁,耀武扬威地来到县衙。他深信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给那些小官官啖以小利,莫有什么办不成的。
县老爷和那黑脸大汉早在一个偏厅等着他。
“姚会长,别来无恙!”黑脸大汉皮笑肉不笑地说。
他一见此人,倒抽一口冷气,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喔喔,原来是赵会长,幸会,幸会。”他拱拱手,干笑着。
“你硬是贵人多忘事,我这个会长不是被你抢去了吗?”
“误会,误会。”
“表哥,少给他啰嗦。”县老爷早就不耐烦了,当堂宣布他八大罪状:第一条说他与匪沆瀣一气,为独霸川江河运,秘谋唆人焚烧洪帮总堂口财神楼,再栽赃青帮,致使青洪两帮血拼三昼夜,死伤十七个兄弟,然后非法谋取商会会长职务;第二说他修逍遥楼压死两名外地工人,不进行抚恤义务,竞毁尸灭迹,伤天害理。第三逼死良民章二妈两婆媳。…他深知官场的暴戾恣睢,自古就有怀璧罪与莫须有,况这些多少与他有些瓜葛,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只有暂时应承下来。他在进牢房路上,看到族长章金贵领着族人兴冲冲来到了县衙,自己的死对头全都来了,看来自己难以翻身。他铁了心,那怕拼上自己老命也要保住自己的产业,为自己的家,自己的儿子。
这黑脸大汉姓赵名朗如,青帮头子,是个一跺脚全城都要响的显赫人物,当地一霸。这次因青、洪两帮火拼而大伤元气,失去了川江河运的控制权,又失去商会会长这把金交椅,这简直是在太岁爷头上动土!他本是一个阴鸷狠辣、睚眦必报的恶棍,这次表弟从省党部调回来当父母官,好不易从冯三才案件找到突破口,你想,能轻意放过他吗!
八 两滩鲜红的人血
姚孝廉走了三天了。长子姚定业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八方打探,四面疏通,毫无进展。全家人急得饭都吃不下,独独这个大么么却鬼迷心窍,整天去缠冯三狗,你说有多气人。
“老冯,老冯,你给我滚出来,老娘有话要问你。”
老冯闭门不理。大么么越发无理取闹起来。
姚定业正因家父的事心急火燎,看到妹妹这般丑闹,情急之下向前大声喝斥道:“不要脸的下贱胚子,还不给老子滚回去!”
这是家父常说的话;也只有家父才有资格说。他竟鬼使神差地学了起来,家父不在,他只能长兄代父了。
“呸!你是什么东西!还敢给老子充老子”
一团滚烫口沫飞到定业脸上。他忍无可忍,怒不可遏地冲上去,左右开弓,啪!啪!大么么脸上印上十个血指印。
这刁蛮小姐何时受过这般侮辱,反过身,来个饿虎扑食,飞出钢爪,也是左右两下,定业脸上立即十道血口子,她还不解恨,就地一滚,撒起泼来。
定业破了相,满脸鲜血,满腔怒火又无处发泄,她毕竟是自己的胞妹,只得转身无奈地走了。
大么么本想这一招可制服兄长,给自己服软认输,挽回脸面,不料他竟一走了之,自己反而难以下台,不行!又飞起身来,再次向他扑去。
定业看她这般不知进退,又怕再次破相,便飞快旋过身来,顺势飞起一腿。
也许这一腿旋得太猛。
也许她扑得太快。
哇的一声还未叫出来,她就飞落在地上。
这一脚踢在下身,正中要害。
一股殷红的血从裤腿中淌了出来。
她就这样稀里糊地呜呼了。
姚定业看到自己亲手杀了胞妹,爆惊,一股热血涌将上来,本来身子就弱,又加连日焦虑,身子虚得没点中气,怎压得住这东西,便从口中喷射出去,他倒地七窍流血而亡。
又是两滩鲜血;两条无辜性命。
九 终于退出历史舞台
姚孝廉得知家中发生这等惨事,嘘唏不已,唉,真是门衰祚薄,他已心如死灰,任凭这群死对头如何处置,他都无所谓。这些人垂涎的是他的家产与地位,他的贱命,一文不值。
赵朗如轻而易举夺回川江水运的管理权与商会会长,还霸佔了他都还未逍遥的"逍遥楼"和祥和绸庄;他的房屋也被族人瓜分了绝大部分,钱财抚恤了那些死伤者的家属。
他铩羽而归,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了。
三婆婆看到章家败得如此之快,如此彻底,她也崩溃了。七十多的老人了,精神一跨人也就跨了,曾天病在床上,她深知大限已至,在最后的日子里,她把姚孝廉叫到床前:“孝廉呀,你的千不该万不该,我都不说什么,但你投靠土匪这一条,我到了阴朝地府也不放过你,你毁了我们章氏世代的清誉。”
“三妈,你们的清誉是我毁的吗?想当年是老爷写条子叫我去结交土匪的,老爷说土匪头子沟边大王落难时,曾接济过他,他会感恩帮我们的,…”
“哦,我明白了,错怪你了,走吧。”三婆婆连挥手力气都没有了。她彻底失望了,章伯轩并不是她心目中的好男人。
第二天,她归天了。听说瞎眼里饱含着泪水,手里还紧紧攥着我与婷姐所谓龙凤朝阳的生庚八字。
章家大院终于冷落下来;外面的世界却翻了天,闻说又要闹“霉老二”了,有的还说这回“霉老二”要坐江山,回来就不走了,国民党完了。“霉老二”就是川北红军。有钱人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胡宗南的队伍如潮水般向西溃去,然后就是那些歪戴钢盔,斜挎长枪,缺胳臂少脚的伤兵在街上横蛮撤野,大街小巷弥漫着兵燹之灾。
在一个寒冷的早晨,解放川江城的炮声如春雷在城市上空响了。姚孝廉深知罪孽深重,便在隆隆炮声中吞金身亡。
章家大院的主流人物就这样一个个陨殁了,现目前仅剩章大妈和婷姐。
婷姐对姚家,章氏家族,章家大院厌恶极了。她睥睨这个弱肉强食的野蛮世界,等章二妈,豆花嫂的丧事一完,她就到教会学校上学去了,还寄宿于校,很难回家。哥姐的丧事回家住了几天,就再没回来了,连她爸的丧事都懒得回来参加,以此表达她与家庭决裂的决心。
她真能和家庭决裂吗?这根本不是她能做到的事情,家族的幽灵将贻误她一辈子,也困惑了我一辈子。当然这是后话啰。
章家大院这个历史舞台终于凝重地落下帷幕。
后来粉墨登场的除婷姐外,就是我们这些小小的草根人物。虽不出身于名门望族;虽无显赫业迹,但有的是青春,那又是另外的故事,另外的精彩.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我的长篇<青春岁月>。
《青春岁月》主题诗
明月皎洁的夜晚
大地一片银光
我在月下徘徊
亲爱的
你在何方
微风抚摇着密林
叶影儿轻轻荡漾
我在林中凝思
亲爱的
你在何方
潺湲流淌的小溪
逶迤伸向远方
我在溪边伫望
亲爱的
你在何方
洁白如玉的茉莉
散发着你的清香
五色变幻的云彩
展示着你的衣裳
夜空闪烁的星星
是你深沉忧郁的眼睛
东方初升的太阳
是你青春靓丽的脸庞
我的每个角落
都有你的倩影
我寻觅所有角落
终不见你的真身
亲爱的
你到底在何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