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甕公外傳》第三章(之9)散仔館．香港仔．地下賭場
香港仔逢場作興幾句話表現了「才智」，毋庸說是個人海上人生和跳船的演義情節，以小聰明借重伍子介先生的財雄勢大，圖謀綠卡理想。他跪拜伍子介先生跟前，甘願為〔華商會〕捨身求仁的氣概，最最感動孤家寡人伍子介先生。其實這過程也是他個人出身的歷練，最大因素還是在〔華洋號〕輪船上見識過甕公這個「中亨」(中年人，香港人慣稱) 的「無心無肺」。他不是不想巴結甕公，問題在甕公的酒話少過界，很少跟機艙員工醉爛攤。有次，無意間聽甕公說《三國演義》，甕公欣賞韓信鑽人家褲襠受胯下辱，證明他是能屈能伸有大才，人格偉大又可悲。他在船上生活加起來不足一年，祇有一次跟甕公正面說話機會，還是三言兩語，但印象深刻難忘。事緣一個水手哥講起甕公像艇王一樣陀槍，槍是他捨命救艇王的袖珍金曲尺。
—荷蘭街的金絲貓，哪個行船佬不想睡。水手哥說。
—金絲貓靚女幾個荷蘭磅打一炮？香港仔畢竟是新機仔，茅塞未開。
—要打炮，甕公爺帶你上埠練練童子功，水手哥說。
—甕公不睡金絲貓個消魂穴。豈知甕公如半路殺出程咬金，手執茶色酒甕走進來，笑道。
—甕公，怕金絲貓消魂穴有梅毒？香港仔的興趣，自然衝著跟甕公同是香港人。
—對酒消愁知何處？人生在世東南西北風。細佬，小小年紀破童子功，將來娶不到黃花閨女啊！甕公大手掌拍在他肩膀上，受之如千鈞之力。
他抬臉望甕公，打他手彎的酒甕望去，可眺甲板下浪濤起伏，遠處的太陽快要下沉汪洋遠水。他真正領教了甕公的「大顛大廢」。
然而，香港仔怎會想到，他跳船寄身邁阿米唐人街多年後，個人命運在〔華商會〕會發生革命化改變。伍子介先生連本家妹也未打個招呼，他之所拋棄香港客商，投越南幫本家妹的人情，撮合〔華洋號〕艇王任左右，就是俗話說的，猛虎不勝地頭蟲。但香港仔至今仍然想不透，伍月花大姐為甚麼未領他的情？則是不足向外人道的心結。
自然嘍，香港仔絕對不會知道，伍子介師爺聽他一派胡言，竟發揮了戲劇性靈感，暗地採納了他的錦囊妙計，甘願在議會上抬愛名不經傳的香港仔。師爺利用如簧之舌，讓五個董事局理事投下神聖一票，贊同開設地下賭場。伍子介師爺讓董事局理事們怎看香港仔？香港仔何許人？尤其在伍子介先生心裡，為何把香港仔視如小諸葛？則是伍子介師爺「寡人有疾」的別樣算盤。他認為自己遲早會把本家妹弄到手，圓夢寐以求的桃花夢。
且說伍子介師爺請香港仔為上賓，倆人在辦公室密斟錦囊妙計時，他聽了這個〔華洋號〕機房仔一段不尋常的身世——
—我出身不寒微。是大陸富家子弟，大軍解放家鄉那年，祖父就被槍斃。咱老子在文化革命年代，戴反革命高帽遊行示眾，後來送去勞改。咱老子在勞改場認識女犯利姓妹，秘密戀愛睡大肚，老子被人亂棍打死。母親生了我這個遺腹子，因此我隨母姓。我十五歲那年母親水腫病死，我隻身逃亡香港…
—利本生，你媽是亂世鳳凰生龍子，伍子介那樣感動。
—我是龍子…我鳳凰媽泉下有知的話，該怎樣感激您老前輩。師爺這般恩情，我利本生沒齒難忘。
—師爺覺得你是〔華商會〕難得的人才。
—我夢想都渴望遇貴人扶持。
—請問世侄在船上與黃利九交情如何？伍子介欲進一步了解，想的還是心裡的本家妹。
—我是機房新仔，而且計劃到美國就跳船。船上人人叫甕公，我不知道他叫黃利九。
—浪得虛名，你和他都非池中小魚小蝦啊。
—承蒙師爺誇獎。
—老弟怎麼想到地窖開賭場？
—我做夢都想在美國能飛黃騰達，把我祖公那代敗落的家業賺回來。我報命泉下母親，長大後要做發達人。
—地下賭場違法，〔華商會〕是合法社團啊！
—一伍子介先生，你飽讀經書，知道「杯底釋兵權」。毛澤東說過，和尚打傘無法無天。
—哦哦！後生可畏後生可畏。
後來，關於伍子介師爺收攬香港仔座鎮地下賭場，傳開兩種說法：一說伍子介先生畢竟是老僑領，他不但把〔華商會〕生意做大了，實在籠絡了人心，最了解來〔華商會〕尋刺激的孤家寡人心。一說師爺因台灣婆娘離婚，割捨了他老子遺產〔華商會〕過半，他的「寡人有疾」演變成報服伍月花，由情人變情敵。十來年，伍子介由少壯變中年，認識伍月花的街坊們奇怪：伍月花一個如花似玉越南妹，為何到卅老幾還不嫁？伍子介和伍月花同姓不假，是八杆子打不著的遠親近親，難道真是「畸戀親」？不然的話何來這齣無厘頭戀愛惡作劇，鬧個整個美東南謠言滿天飛。〔華商會〕地下賭場誕生營業了，散仔館又傳出這個流言——說〔五月花飯店〕事頭婆因為伍子介寵愛了她的潮州鄉親，結下道義上的怨氣，不屬於江湖上恩怨情仇。
…
自然嘍，伍月花心性的正常反映，屬於自身修養，是永遠不欲下回分解是一回事。所以，到後來發生了地下賭場廚師捲款逃跑事件，伍月花二話不說就調遣越南幫家廚應急，平熄了〔華商會〕上下層的人事紛爭，博得伍子介感激涕零，因此留下「雞爪鴨掌」情誼，給師爺精神上的補償。這個江湖風波在伍月花心裡，都是她深諳江湖風險的體會，寧願以江湖情換「本家親」。這都是十五年前邁阿米唐人街小道軼事，已事過景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