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璞归真紫茄正当食

楼主 依林 于 2010-06-17 05:47:15
返璞归真紫茄正当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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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IGN=CENTER]依林[/ALIGN]

　　惺忪着睡眼，推开咿咿呀呀的老木门，赫然迎眸的就是门前这一畦菜园的油绿碧翠，晨曦在枝头花间叶帏上跃动，那沁人心脾的清新扑面而来，于是就陡然醒了。

　　这是母亲和我了如指掌的菜畦，父亲和弟弟们主管三十多亩责任田，从不染指这几分地。这几分地从开春到秋收都是洋溢着欢悦的。顽冻的土壤一解冻，母亲和我就忙于计划、播种了。从娇嫩如婴的幼苗长到高茎阔叶的成株，再到累累硕果的老枝，都是母亲和我眉宇间的欣喜。

　　最爱夏天，满畦的菜蔬撒着欢儿地开着花结着果。番茄、豆角、灯笼椒、菠菜等不同品种为了不串种，都各在一方，东西两端遥遥相望，这一端是金黄的番茄、纤长的长豆、润绿的灯笼椒和亭亭的本地菠菜，那一端却是红艳的番茄、精短的豆角、赤彤的灯笼椒和扇叶肥腴的大叶菠菜。菜畦中间的是些独一无二的蔬菜，最悦目的莫过于茄子。

　　家在西北，只这一款滚圆的紫茄。爱极它的紫色，它那绒绒的淡紫茄花，在深绿的叶间少女般腼腆地打着朵儿，再袅娜地绽开，恬淡的嫩紫含着金灿灿的蕊芯，着实叫人疼爱。我与村中其他女孩不同，从不恋羡粉红，唯独痴迷这般柔和清隽的淡紫色。这密密匝匝的枝叶间黄瓜花、蕃茄花、豌豆花……都在阳光下舒展着，不经意掠过时，它们更是巍巍颤颤而明媚地笑着，唯独玲珑小茄花儿，绿茵之间的一抹宁静的清紫，总让我想起徐志摩那首《雨巷》中悠长又寂寥的江南雨巷里撑着纸油伞的丁香一般的女子。我对这小小的茄花也是一见倾心罢！

　　茄子长得很快，眼见花开花落，赏识不够它淡紫的唯美，茄瓜儿就跟脚而来了。我极其关注每株茄子结果的数量和顺序，头茄（书面语称：门茄）一露面，就开始忙碌着去叶打杈掐头，茄子赶着趟儿成熟了，从头茄到满天星，都仿佛成群结队地来了，层层浓绿遮掩不住，真叫人目不暇接。我深信那墨紫的花型茄柄是茄花的另一世风采，若祖母劲实的手，紧紧握着硕大溜圆的茄瓜。茄瓜的颜色是整个菜畦中最处世不惊的，紫得厚实，紫得裎亮，母亲教我趁嫩摘下茄子，青番茄和老茄子是村里人断不敢吃的，说是有毒性（后来丛书中得知秋后老茄含有过多茄碱，多食易中毒），甚至也不用来喂养牲畜。整个菜畦中茄子和豆角是老得最快的，似乎铆足了劲儿要撑满每早我挎着的柳篮。

　　家里煮饭的油是稀罕的，若前一年喂起一头膘满肉厚的大肥猪，今年饭菜就见得油星儿。例常是母亲把腊月炼好的猪油放在坛子里，一年日日三餐，起火做饭，用一浅底的勺儿贴着油皮轻轻一撇，这一丁儿油晕在诺大的铁锅底上和着葱花嗞嗞作响，顿时荤鲜扑鼻。母亲把收回来的菜洗净切块，难煮的先放易熟的随后，通常茄子最多，用加几颗大粒盐的井水泡去涩味和乌汁，一等番茄炒软出汁后，茄子就率诸菜呼啦啦入锅，大铁铲左右生风，因油少得可怜，仅上下翻炒片刻就需加水，两瓢井水下去，盖上盖，向烈烈的炉膛里猛填几把葵花杆，不一会儿满屋里就飘荡着大烩菜热腾腾的香气，西北人家习惯趁热把烩杂菜浇在饭或面上，再托上这沉甸甸的粗瓷大海碗，凑几邻居，圪僦（方言，蹲的意思）在院根，唏唏噜噜吃个痛快。以茄当肉，是大人们哄弄孩子的说法。母亲说茄子最好，随味入味，但凡是烩到锅里的蔬菜，都可在烩茄子中品对出来。烩菜中的茄子柔软嫩滑，孩子们惟有腊月正月才能吃到肉，只知好吃，却记不清味道，因此油水最少的夏季，经大人哄说，也觉得茄子在齿颊间确实有吃肉的似曾相识了。

　　茄之肉味，其实要算冬天。夏季里吃不了的茄子，在母亲手里弯弯绕绕几个来回就成了长长的茄条，茄条在井拔凉水里浸泡一刻，捞起后在烈日下晒干，一挽挽吊在凉房的椽子上。寒冬无鲜菜，却能有几片肉，此时泡开茄条，切成段儿，和酸菜、马铃薯及几片稀罕的白肉片一起炖，饭桌上肉片分尽，举箸齐向的就是口味与肉相差无几的炖茄子了！

　　十年之后，离开西北三千里。我住宿的学校离姨妈家好几公里。姨父是饱经沧桑的工人，姨妈是尽职尽责的教师，表哥十分仁厚，他们一家挤在城市边缘的工厂的一间狭窄的小仓库里，但他们善待我，一如我的父母和兄弟。那时仅一天休息的周末，我常会踏上哐哐啷啷的“古董”自行车，不知疲惫的赶路“回家”。姨妈是典型的贤妻良母，无论怎样的食材经过她的烹饪，味道极具诱惑力。我远路而至，她一家人在方寸之间忙碌着款待拮据求学生活中的我。虽是三大直辖市之一，那时的食用油仍然紧俏。而我却能在姨妈家的饭桌上享受过油茄子的美味。茄子很吸油，姨妈一家却待我以红烧茄子，和我最爱的炸肉茄夹，甚至离开时还打了包给我带着。姨妈守着煤球炉子煸煎茄子，炸茄夹的神态我从不曾忘记，她常一边忙着一边督促我现炸现吃，那外皮裹了一层面浆或蛋浆，中间夹满肉馅的茄夹外脆里嫩，咬下去，肉和茄子融和一味，浓鲜醇濡，姨妈看我急心吹嘘滚烫的茄夹，抹着额上汗忍不住笑：“傻丫头，别烫着，回家来了，管你吃够呢。”岁月流转，之后我再次远走他乡，水涨船高，下得馆子，进得豪宴，我对过透油的煎炸茄子独具情种，林林总总的茄食见识过不少，但姨妈的茄夹和烧茄子却是天下唯此一家的。

　　又是十年，我只身南下，在狮城留步。第一次在超市里看到茄子的时候，简直要惊呼：终于明白清朝叶申芗的《踏莎行•茄》中称茄子为落苏：“昆味称奇，落苏名俏，五茄久著珍蔬号。”南方紫茄纤俏，想来清晨叶下那修长油亮的茄果，真如中华结下低垂的丝锦色泽的流苏，那清朝朱彝尊咏茄“陇上紫瓜好，黛痕浓抹，露实低悬”时的情形就陡立眼前了！让我再开眼界的是新加坡很出名的一道客家菜酿豆腐中的食茄方法：窈窕的紫茄斜切成薄片，抹上雪白的鱼胶，和许多蔬菜、鱼饼鱼丸海鲜及豆腐一并摆在洁净的玻璃橱内，蔬菜都是生的，羊角豆、灯笼椒、苦瓜、尖椒、鲜菇等等，豆腐有生有熟，但一律都有玉色的鱼胶或填充其中，或贴抹上下，店家按客所点，放入滚开的用江鱼仔久熬而成的高汤中过汤，北方人涮火锅似的，烫涮几分钟即捞起入碗，火候刚好，菜色依旧鲜艳。添汤淋汁，干湿两吃，任君自选，我通常选汤汤水水的“湿”方享用，请店家浇一勺清汤，自己盛一小碟辣酱，这一餐看似水煮什锦的酿豆腐吃起来格外清爽，尤其茄子，细腻软润，透着淡淡的香甜。新加坡人饮食讲究清淡，大小食阁里都可见到“少一点盐、少一点油、多一点菜”的温馨提示小牌子。做新加坡人的幸福之一即是三餐两点皆在外，可谓吃遍东西南北中。家中有长辈的，老人们也会偶尔在家中烹饪拿手好菜。新加坡人习惯在外面和朋友们一起用餐喝茶一起小聚聊天，少有在家中开宴的。我十分幸运被邀请过几次，品尝朋友家中长辈的私房菜。除了一款猪脚醋我吃不惯之外，其他几餐可算惊为天人！一位祖籍广东的老婆婆知道我爱吃茄子和肉骨茶，饭桌上她捧出场的蒸茄子，教我好一番惊喜——一层层手撕茄条交错着一层层混合着火腿丝、香菇丝、姜丝和瘦肉丝的辅料，老婆婆特地用她收藏的粗拉拉的公鸡碗盛着，虔诚地举茄子入口，一些儿肉骨茶的滋味，最突出的是软茄中各种糅合的滋味交融着馥郁着，非但不油腻，还倍觉口胃大开。离开新加坡的时候，这位婆婆还特地给我做了道地的肉骨茶，她说：“你变成新加坡人了，会吃辣会吃榴莲，却要走了。想肉骨茶的时候回来看看，婆婆煮给你！”新加坡的美食，新加坡的明媚生活，新加坡人的淳朴热诚，是我无论走到哪里都忍不住回头的理由。

　　十年又十年，何止河东河西？踏入“美丽间”算不算是人生之旅上的机缘巧合？入乡随俗，餐食中最多的是西餐，不少生吃冷食，起初并不适应，几次三番向父母投诉。父母亲已是持着免费乘着证穿行于都市的白发一族，苦尽甘来，日子过得惬意。母亲安慰我：年轻的时候，大鱼大肉百无禁忌，但人至中年，要开始清欲养生，健康为本。他们晚年更为如此，饮食均衡而清淡，尤其晚餐，无肉少油，粗粮外加拌青菜，茄子是三两天即凉拌一次的。二老相信茄子可助清除肠胃积存的油脂，生茄子切成细丝亦或薄片，配上其他蔬菜，苦瓜、青椒、黄瓜等，加上麻酱、醋、几滴橄榄油冷拌，据说相当可口。这般吃法，可谓返璞归真啦！可惜我至今不曾认真尝试，一则是老美家人不习惯麻酱加醋的凉拌，二则是我逐渐喜欢上烤蔬。各样蔬菜要么切成块儿穿串儿，要么切片，刷上薄薄一层橄榄油，撒一点海盐，在烤箱中不需多久即熟，茄子、蘑菇、蒜粒和马铃薯一起烤时，十几分钟即可，茄子若烤得恰到好处，里面是嫩的青润，外边是脆的焦黄，旋即就成了这一餐的抢手菜！番茄、灯笼椒、瓠瓜、青瓜仅需几分钟，烤去水分的蔬菜和蒸煮煎炸的味道大不相同，保留着鲜菜的清香，口感却温和，做配菜或三文治都轻而易举，更健康美味，这和大洋彼岸的父母亲也算遥相呼应，遵从他们的劝诫：健康是福，随时应变，随境更食。不单单饮食如此，待人行事不也如此么，适时适宜，方圆得体，随遇而安，人生的春秋冬夏也就四季安泰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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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冰云 于 2010-06-17 10:16:36
吃得在胃在味即可！依林写得很好！我边看边馋起来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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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楼 蕭振 于 2010-06-17 15:03:38
紫茄纤俏，引来洋洋洒洒、痛快淋漓的“返璞归真紫茄正当食”。
是紫茄纤俏，还是文章花俏？当然是文章花团锦簇！别忘了：
“健康是福，随时应变，随境更食。不单单饮食如此，待人行事不也如此么，适时适宜，方圆得体，随遇而安，人生的春秋冬夏也就四季安泰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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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楼 翎翅 于 2010-06-17 20:18:06
读了依林的《返璞归真紫茄正当食》，不禁和楼上的冰云、萧振、红缨枪一样地感叹。真是花团锦绣的好文章。一个朴实敦厚的茄子，被写得这般细致出彩，这般美貌惊人，确是大手笔。
依林的饮食文章，写得精彩多姿，如果每一种菜蔬水果都写下来，就是一个让人目不暇接的展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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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Huangtian 于 2010-06-17 20:31:05
依林的《返璞归真紫茄正当食》少有的精致深情，运思之妙，文字之奇，又上一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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