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低调” 刘荒田 “低调”这个词兴起于何时,不得而知,但肯定远在“牛”、“雷”一类网路新词汇发明之前好多年。而且,它是舶来品,译自英语的“Low key”。在它之前,汉语的对应词该是“谦虚”吧?不过二者有区别,“谦虚”覆盖内心和行为两方面,不但指不自夸,乃至自我贬抑,而且是品格,修养。低调,则仅仅是指不以高分贝来制造轰动效应,细声软气的人,未必不骄傲。在众声喧哗,嗓门不高就被埋没的后现代,一般地说,低调是难得的好品性,至少是值得尊敬的风度。 不过,并非所有说话低声乃至不发声的人,都有资格自诩为“低调”。这道理,一如打工仔离开工地以后,和伙伴打打扑克不叫“紧密联系群众”;民国初期军阀混战中输掉的司令不叫下野,叫“出洋考察”一样。多年前在地方小报看到一张照片,县委书记蹲在村口,和老农民一起,轮着抽“水烟筒”。如果主角变为老农,哪怕一连抽100口也没咳嗽一声,记者的镜头也不会对着他。前者叫低调;后者呢?难以定义,叫“没调”吧!可见,“低调”一词,是给那些本该“如雷贯耳”的阔人、名人度身定造的。这里隐含着身份、层级的差异。不要以为文字和不用一钱买的清风明月一般,你可随便用。褴褛的乞丐,不叫“朴素”;内阁部长在街头啃热狗才叫。语言常常是阴险的,词语隐藏的意义比字面多,不写出来的未必比写出来的少。 而且,低调一旦成为行事的风格,便具有操作的空间。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在噪声沸腾的集会上,演讲者如果和听众比嗓门,到后来声带受损,满场仍旧是噪音;如果主持人刻意低调,听众们光看到讲台后嘴巴子动,出于好奇,反而会停止喧哗。从这一技巧生发开去,低调往往和中国古代隐士占据的终南山类似——荒僻孤寂的山林,离朝廷的丹墀反而更近。
平头百姓,“低调”是义务,是与生俱来的规范。普通人不宜以“低调”标榜,比如,坐经济舱,尽管腰酸,也不宜向来接机朋友的声言,此举为的是返璞归真。你走出机场,没见地方官员在迎候,镁光灯和鲜花没为你预备,这是规格不够,而不是你“刻意低调”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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