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脱与沉沦——浅评《佛裂》(青洛)
□ 青洛
无论是烟雨蒙蒙中的邂逅,还是桃花树下的修行,佛萼遗世独立的萧索,一切都写的美仑美奂。 故事从容不迫,不疾不徐地铺展开来,飘逸临风,极其的干净,又极其的精致,像一首悠悠的田园牧歌,又像一幅写意山水,淡墨简笔中,充满着不尽的禅意。 一切却又惊心动魄。 掩卷我只为佛萼叹息,这般聪慧的女子,她只错了一步:她原不该比佛果先动心。只这么一着,她便先就输掉了,最后带泪的一个回旋,饶是满天花雨,业已于事无补,拂袖处落英缤纷。 让我怎么原谅?佛果,他面沉似水,不动声色地,看这个女子,十八般武艺使将出来,妖娆地,娇媚地,看你怎么折服我吧。 从一开始,她主动送上门来,他已是了然于心,他只故作不明,也许他还在犹疑,不过这并没有妨碍他顺势将她借用。 她是芦叶一苇,可以度他趟过溺水,得达彼岸,修成正果。 她是心甘情愿为他牺牲的棋子一枚。 真的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最终他,佛果,以临济义玄所说的“遇佛杀佛,遇祖杀祖”为挡箭牌杀死了幻真,理直气壮,不卑不亢,宛如闲庭信步,气度恢弘。 可怜的幻真,自始至终,她只是他的魔障。这个女子最后还得为她的一切负责,包括猝死。是她诱惑他的。只这一项,他便定了她的罪,从而将其所有的罪责推卸得一干二净。 他的僧衣雪白。 他到大殿之上坐化成佛。潇洒而从容。 浑不顾身上还沾着爱人的血污。 背离了爱的佛果,是更容易成佛呢还是更为远离了佛?依仗血腥,践踏着别人的尸身急急向上攀行,怕本身也即是堕入魔道万劫不复吧。 大乘佛教讲,普度苍生。 不爱自己,何以爱他人? 不爱情人,何以爱世人? 从一开始,我们便错了。 我们提倡博爱,却偏偏不爱自己,不爱情人,我们要作有情之人,却偏要经由无情之途达之。 我们的所作所为只是为自己赎罪。 何谓佛?何谓魔? “其生也有涯”,生命是有限的,而人类却妄图超越有限的生命长生不老,人所作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解决这一最高命题。 于是,就有了人世轮回,有了地狱天堂,有了尘世的救赎,佛或上帝用它温暖的手托住了生命的虚无。从此,因了这个虚幻的寄托,尘世中的灵魂不再漂泊无依,宇宙中渺小的生命不再孤苦伶仃,这世间的苦痛也不再那么尖锐。因为,从臭皮囊中解脱出来的灵魂将在另一个世界中沐浴神光得享永生。佛称,西方极乐世界,上帝说,天堂。 人们是这么地念念不忘孜孜以求。如是,佛果们的无执其实正是一种执著,执著于成佛,执著于永生,为了死后那个虚无的天国,他们抛弃了今生尘世里的幸福,甚至不惜亲手将自己的爱人送上断头台。 佛果,当他踏入佛界的时候,同时也就踏入了魔界。 佛家说,四大皆空。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何当此谓? 如果因为世间的一切都不过是暂时的驻足,终究逃不过九九归一的末梢,从空虚中来复归于空虚,未免过于牵强。 千秋万载的时间长河,我只有这一粟的生命。我端起这一瓢来饮,余者浩浩汤汤又与我何加哉? 想起了一部小说,《荆棘鸟》,这是我看过的写得最好的一部爱情小说,相比《呼啸山庄》,它更沉得住气,这使得内中的感情张而不弛引而不发,我看过之后便再也不敢去看第二遍,担心自己承受不住那样汹涌澎湃的冲击。 爱是世间最伟大的力量。异性之间的吸引是世间最具杀伤力的诱惑。和佛果一样,拉尔夫爱着他的上帝,可是他对上帝至高无上的爱也没能抵挡得过他和梅吉之间属于堕落沉沦然而水乳交融的尘世间的爱与幸福。上帝高高在上,天国还在彼岸,而少女梅吉,却如路边的小花一朵,就在他的身边开放。拉尔夫最终只是作为一个男人而存在,并不完全为一清修的教士。但是不是这样他的生命才算完整呢? 不是说,没有经历爱的人生命是不完整的,而是说,没有体味过爱人,不知道怎样去爱的人,本身是残缺的。 爱首先意味着给予,你能给予就表明你拥有这种活泼的创造力,你能给予,是“给”而不是“得”让我们看到自己的富足,感到生命泉流的丰沛。同时爱的能力自动修复我们灵魂中的缺损,使我们的生命也为之升华,丰盈,自得,如佛。 其实佛家所宣扬的并非生命的寂灭,在佛陀的拈花一笑中包含着生之喜悦,是对在世生命的肯定。 最上的境界便是这一片拈花微笑的平静,似喜似怒似嗔似痴,七情六欲尽在其中。大盈若虚。看似空无一物了无挂念,实则万物万象皆在其中,似空而非空,方是空之真谛。 而太多的人,都缘木求鱼了。 是哪个禅师的喝责:向你内心里寻! 即心即佛。 佛的本质是:爱人如爱己。 不过很多时候,我们只是把佛当作了心灵的避难所。我们念佛修道,仅是为了从现实生活中金蝉脱壳。“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人世间有那么多的罪恶与不得已,触角敏锐只会增添我们的痛苦,壮怀激烈只会带给我们叵测的命途,于是我们无可奈何地,情愿不情愿地,化身为无知无觉的石头,沉默在恶的中流,安然地,甚至诗意地,与恶和平共处。 遁入空门。 削下三千烦恼丝,从此割舍对红尘长长短短的牵挂,万花痴狂,视若无物。 若要破除执妄,首先无情、冷心。 悲天悯人是后来的事。 一热一冷一热。在此过程中,消磨了生命最初的热情,此后逐渐回升的温暖,不过如即将落山的夕阳,已是过滤了自然情感后的火盆红炭。 不过大多数人并不能抵达这后一种阔大的境界,他们只停留在“凉心”这一个层面上。 冷眼。单纯的智慧是清冷的。如同深海里的鱼,越潜往深处,身体就越冰冷,而心里的温度,则会比体温降得更快。如果你不想被周围的冰冷所侵袭,唯一的办法就是你变得比它还要冷。钱钟书的冷嘲,王小波的黑色幽默,还有王朔的痞子腔调,均属此类,或者以冷来对抗冷,或者以满不在乎的态度试图抹煞冷的感觉。 铁肩担道义。那是热一壶浊酒细述从前的回头张望。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也已是年代久远的一纸苍凉。 你要拯救谁?谁要你拯救?要担负也无从担负得起。 在这样的时代里,上帝一次只能救走一个凡人。 那是他自己。 我们也一样。 我们俱在尘世里受苦,得不到救赎。爱是天国垂下的唯一绳索。藉由此,我们沾染一点神明的光,照亮我们卑微的生命。 世人哪,有的去超脱,有的去沉沦,我只留在这盛世中浮沉。
(注:原文2002年4月3日首发于天涯虚拟社区“闲闲书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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