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之乐
托马斯在写一篇有关中国风俗文化的论文时,曾一笔一划、抑扬顿挫地学习:ni chi le ma。(你吃了吗?)最后深刻到:"The common people regard food as Heaven.”(民以食为天。)看到就连托马斯这样的年轻美国人都在“Have you eaten?”中省悟了人生的渊源和乐趣,我这位有着火热的生活激情、崇高的艺术感觉和美好的人生向往的中国妮子怎能不从椅子上掉下来:“哎呀呀!我要去注册‘www.nichilema.com’!”
曾有专家们把吃饭归纳为十个主要境界:充饥、果腹、饕餮、聚会、宴请、养生、解馋、觅食、猎艳、约会、独酌。看看我们是怎样一路吃将过来。
小学三年级时加入校球队。每天有晨练。四点钟起床,书包里背上六个芝麻烧饼。路上吃两个,晨练完吃两个。然后赶到教室上课。两节课后课间再吃两个。中午放学后还要直奔家里的餐桌。下午两节课后还时常有舞蹈课。当然还要有烧饼、点心充饥。那个香、那个饿、那个痛快啊!痛快的还有家人:娇小姐从此茁壮成长。这就是吃饭的原始境界:本质、单纯、实际,无半点矫饰。
结婚后住在公司分给的“小鸳鸯”楼里,常隔着窗户看民工们吃饭:盆一样的大碗盛着卤面,或蹲着、或站着,稀里哗啦,那个痛快。那时我还在哺乳我的小贝贝,胃口出奇地大。也盛上一盆汤面,稀里哗啦,与民工们遥相呼应、里应外合。那时脑海里总是出现“饕餮”一词。这个“饕餮”,或者文雅一点称“爽吃” ,终于成为我的“吃史”上的闪光点。
在美国,跟美国同事去他们的餐馆吃饭,喜欢爬上高高的高脚凳,一面跟同事和配酒师聊天,一面在硕大的盘子里调拌着中美文化。上班的日子,我们常去的是一个叫Eddie Rickenbacker的餐馆。餐馆里挂满了老式摩托车、机动车模型。第一次路过,我还以为是摩托车俱乐部。餐馆生意极好,要提前定位。来这儿吃饭的基本上是美国人。罗纳德几乎是每天必去。只要他约我吃饭,不用问肯定是Eddie Rickenbacker。每年他的生日,我们都会在那里为他庆祝。兰顿、杰森、奈特、达雷尔、史蒂夫、泰德,这些我的好友们,都是那里的常客。有段时间那里成了我们这个部门的专用餐厅。这些美国大男孩们都喜欢跟我讲述Eddie。Eddie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中非常著名的王牌飞行员。他还是一位顶尖赛车手、机动车设计者、政府的军事顾问等等。我喜欢那里的收藏、话题,同时也喜欢那里的食物。
另外我们常去的是“21st Amendment”。字面指的是美国宪法的第二十一条修正案(这个修正案废除了宪法第十八条的禁酒令)。这个餐馆的三明治和啤酒都非常好。今年二月,将是他们的第五届Strong Beer Month。五年前Dave Mclean设立Strong Beer时只是想“warm the body and soul through the San Francisco winter doldrums”(在旧金山冬季低迷期温暖身体和精神),却没有想到会这样受欢迎。现在它几乎成为了传统节日。今早接到罗纳德和贝蒂的邮件,邀请我们去“warm up”。(注:winter doldrums 指的是有些人在冬天起不来,感觉疲倦,不愿意动弹,情绪低落等的症状。所谓“睡不醒的冬三月”。这实际上是轻度的季节性情绪失调。)
位于福尔松街(Folsom St.)和第三街(3rd St.)交口的泰国餐馆(Cha-am Thai Restaurant)给我留下了很多雨中的回忆。一小碗温热的泰国甜辣汤,一盘以泰国大米调以辣椒、椰浆、肉片、鱼片或虾,再配蔬菜和竹笋烹制的椰浆辣汤做成的咖喱饭。与好友一起,望着窗外迷蒙的小雨,谈一些琐碎的小事情(small talk),感觉特别惬意。记得那困扰我的五十个州名就在这里被兰顿编进一个个故事里。公司关闭前夕,请来了心理专家、猎头公司、以及诸如此类的专家们给我们上课,目的是减轻压力、鼓舞信心,平安渡过转折期。他们还讲授如何写简历、找工作、面谈的技巧等等。但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在这家餐厅,慢慢喝着一小碗甜辣汤,看着好友米拉一条条列出的我在不同领域中的优势。那时,天也是下着小雨,米拉的大眼睛兴奋地闪着光,好像她面对的不是即将失业的Amy,而是一位就要跨入福布斯排行榜的企业家。她的热情一直很感动我。三年前在二街新开张了一个泰国餐馆(Tai Chi),生意很好。每天中午都会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在等座位。比起福尔松上的泰国餐馆,它的价位略高,量也小,服务人员一身黑色制服,不拘言笑。刻意的装饰交融了宗教和现代艺术的精神,很适合跟艺术界的朋友们在那里聚会。最后一次是跟韦恩在那里吃饭。韦恩身患癌症,我们谈的是生和死。尽管他很乐观,但包围在寓意朦胧的图腾和黑白相间的色彩之中,感觉非常压抑,出来后就吐了。从此又回到了福尔松街的Cha-am Thai Restaurant。
克里斯汀喜欢market street上的一家法国餐馆。有一样东西我们都很喜欢,那就是烤羊腿黄瓜酸奶酱三明治(roasted leg of lam with cucumber yogurt baguette)。我曾介绍给美国人皮特和巴基斯坦人翰迪,他们也很快成为烤羊腿的粉丝。兴奋的翰迪口口声声邀请我吃真正的巴基斯坦美食。911惨案后,我跟穆斯林的翰迪在谈话上有了分歧,就三推两推的不想去品尝他的美食。后来翰迪再打电话来,我已经在佛利蒙上班了。
旧金山有很多意大利餐馆,常去的是二街的Ristorante Umbria,离我上班的地方只有五分钟的路程。我们经常坐在露天的小伞下面,一面欣赏着奔忙的人流,一面品尝着烤牛肉三明治。附近就是旧金山艺术学院。偶尔有新潮的学生走过,会让人觉得生活在一个幻想的世界。
在我的办公楼对面是The Fly Trap Restaurant。哈!捕蝇器餐馆!这个名字很好玩。据说当时到旧金山的淘金者使用的马引来很多苍蝇,餐馆都设有捕蝇器,由此得名。这是一个很特别的餐馆:古典、文雅、浪漫、安逸,充满了早年旧金山的古朴气氛。这个餐馆已有100年历史了。每周二到周五从十二点到两点有钢琴演奏,周四到周六从下午六点半到晚上十点半有钢琴演奏或者爵士歌手演唱。由于离Moscone Center(展览中心)只有两个街口,用餐者很多是慕名而来的旅游者。我生日那天,兰顿早早地就在那里订了座位,我们还是等了半个小时。精美的食物、古典的音乐、香醇的美酒,以及那浩浩荡荡送上来的生日蛋糕,让我难忘。你可以在网上一睹它的风采,网址是:http://www.flytraprestaurant.com/home.html。点击“360 tour”你就可以绕场一周。
旧金山的中国餐馆也很多。Tommy Toy's、Shanghai 1930、Yank Sing都是比较高档的中国餐馆。相对而言,Tommy Toy's更中西合璧了一些,精美的食品吸引着很多美国人,也是我的这些美国同事趋之若鹜的地方。但我更喜欢带领他们开上将近一个小时的车到佛利蒙市的一个叫“小四川”的餐馆。这个餐馆的特别之处就是它一直保持着很地道的中国风味,很浓很正宗的四川风味,量大,价格也很便宜。墙上挂的是农业学大寨时期的宣传画。画上有着红扑扑脸蛋的女社员忙碌在如山的红辣椒前,车水马龙的。一顿吃下来,个个辣得脸色红润、眼光发亮,很过瘾。
有一段时间,圣·帕翠克教堂的午间音乐会演奏柴科夫斯基的乐曲,恰好工作也比较闲散,便常与几朋友一起,斜躺在教堂对面的草地上,手里是可乐、啤酒、法式三明治。数着圣·帕翠克教堂的声声钟声,看着阳光下奔跑的小狗,身边长头发的艺术家和他的光头女友在拥吻。12点半,我们一跃而起,直奔教堂。忘不了的是那位俄罗斯小提琴手兼指挥。他身材修长,英俊飘逸,带有一种深深的忧郁。一连数周,我都是才刚刚咽下三明治,又在柴科夫斯基的乐曲中吞咽泪水。由于一点钟要赶回去上班,没找着机会跟他交谈。
有段时间比较喜欢日本餐,因为它的清淡,娴静,美观、精致。多时时候与在美国的中国人或者来美观光的中国朋友聚餐,我都喜欢选择日本餐馆。但美国人克里斯汀的评价是华而不实,好看不好吃。的确日本餐比较昂贵。
Whew! 写到这里才发现我似乎连篇累牍地讲聚餐。其实聚餐不是单纯的吃饭,是有点形而上的吃饭。是情调、故事、友爱、猎奇、社交的聚会。
每个周六,我和丈夫都会去佛利蒙市的一个叫Hometown Buffet的餐馆。丈夫已经在这个餐馆吃了12年了,仍然痴心不改。其间我们曾换过Fresh Choice、Sweet Tomato、以及离家比较近的一家Hometown Buffet(Hometown是连锁店),但最终还是回到了佛利蒙的Hometown Buffet。周六的食谱是:牛肉、牛排、火腿、鱼、虾、鸡、薯条、玉米、比萨(它的比萨非常好吃)、土豆泥、意大利面条、墨西哥塔可饼、米饭、面包、热狗,还有一些中国风格的蔬菜菜肴、鸡汤、墨西哥汤或是奶酪玉米汤。饮料、甜点和水果也应有尽有。晚餐的价格仅有十美元。墙上是美国画家诺曼·洛克威尔(Norman Rockwell)的画。那些充满美国小镇生活风格的画,给人一种很纯朴很温馨的家乡感觉。那位瘦瘦的和那位胖胖的经理,简直就像从画中走下来的一样。近一年来,我们几乎每次都会遇到一位黑人牧师给一个白人小伙子讲解圣经。在熙熙攘攘的餐馆里他们是那样专注。很少见他们吃东西,面前却摆满了饮料杯子。Hometown,已经不仅仅是一顿晚餐,它是我们在忙碌了一周后,坐下来悠闲地温吞小暖的地方。这是我们的一个雷打不动的节日。工作、朋友聚会、课程、活动等等统统为其让路。
我最倾心的时刻还是在家里,精心炮制出一盘盘饭菜,看着丈夫、儿子围着大块朵颐。这就有了每天在旧金山时髦的第二大街上一个飞奔的女人。克里斯汀和玛丽不解:十五分钟一趟火车,你为什么非要奔跑?我说:“是为了早到家十五分钟,为家人多做一个菜啊。这样简单的问题,还用问!”她们瞠目。
网络改变了我们的生活,也一度领引着我的餐桌漂浮于养生浪潮之中。营养学A教授列出一个果蔬饮食方案,我家的餐桌上立刻开遍A教授之花,姹紫嫣红的觉得这样的饮食让我们肠胃洁净、目光雪亮、心地柔软(这条食物链上没有血腥的屠杀)。医学家B博士提出“糠皮”饮食建议,我家的餐桌上立马挤满糟糠馒头玉米粥,马上我又糠糠皮皮地觉得质朴清廉、精神高尚。
你看:生菜、绿野菜、黄瓜、西红柿、胡萝卜、猕猴桃、木瓜、葡萄、芹菜、牛油果、南瓜、红薯、芋头、葵花籽、杏仁、山核桃、葡萄干……糟糠馒头,猜我在干什么?我在自己设计的一个拼盘式餐盒中依次码着这些经过精心挑选、漂洗、切割的养生之物。这样奢侈的午餐便当,终于让丈夫、儿子不受用起来。这里吃的除了养生,更是温情和关爱。
当然,在儿子用“营养金字塔”不断地的探照下,我家的餐桌还没有偏航到红薯只吃皮,葡萄只吃籽的怪诞境地。
遗憾的是,我至今还没搞懂独酌的乐趣。一个人时,吃饭便没了滋味。一包泡面大义凛然地让一切营养、养生论点英勇就义。
周五在互联网上,看到了112,000个这样的句子:祝大家粥末鱼块!
哈哈!吃饭之乐,彼此彼此!
王明玉
02/14/07于纽沃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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