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丝洞中的王子

儿子不喜欢我进他的房间，理由很简单，就是因为我总是冒犯他的“自然保护区”。当然，这些保护区所保护的无非是蚂蚁、蜘蛛、无名小虫之类。儿子的大爱战胜了他的洁癖——一时曾让我跌破数副眼镜！

儿子说，五十年内人类可能会研究出一种方式与其他动物交流，到那时人类的一些生活习惯或将会改变。在这之前，因为没有沟通的渠道，儿子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比如，蜘蛛跑到他的床头织起网来，不仅将吃剩的昆虫的尸骨弃于网下，而且并不收走废弃不用的蛛网，换一个地方再设新的战场。我想过不了多久，儿子就恰似盘丝洞中的一位王子，心地柔软、目光怜悯，但无可奈何。

很多时候，我们有相同的境遇。一些关怀和善意的承诺，一些不忍和迁就，让我们百丝缠身，难以解脱。

这让我想起了丛飞的故事：丛飞穷其一生资助了一百七十八名贫困学生。当他患胃癌不能挣钱资助这些学生，甚至连自己的病都没钱治疗时，却得到了一些受资助者的埋怨、猜疑甚至污蔑。那位曾受丛飞资助、辅导、帮助过的小姐A，一口咬定丛飞帮助她是另有所图，是自找的。她的理论根据是：“任何人做事情都是有所图的！”当记者告诉她丛飞胃出血，有生命危险，而且陷入了没钱治病的困境。问她是否可以帮助他。她一口回绝：“我现在每月不过三四千元钱，还没这个能力。”记者问：“你无力帮助他，可也应该去看看他呀”，她说：“我太忙了，没有时间！” 一位受资助学生的家长在催款的电话中得知丛飞得了很严重的病，暂时没钱给孩子们交学费时，问：“那你问问他什么时候治好病出来挣钱？”那位善用别人的善良而满足自己需要的小姐，除了数千元的学费，还要从飞为她买了2800元一台的MD。而她给从飞的回应仅仅是：“MD已收到。”直到丛飞病逝，已成歌坛新秀的小姐也从未露面……丛飞走得让人心酸！他的善举成了一张无形的、紧勒的、缠得他难以喘息的网。

我们自己的生活岂不是这样？揣一颗善感而柔软的心拾阶而上，大义凛然、青红不分、积劳成疾……

开车时听KGO的律师咨询节目。一位女士打电话问：“我现在义务照顾一位高龄夫人，帮她洗澡，推她出去散步。我的问题是如果她自己不慎摔倒或受伤，我会不会有法律责任？”“Are you crazy?”节目主持人一连重复数次“你疯了吗？”告诉她，虽然你不拿报酬，但如果有意外，会有律师把手伸进你的口袋、你的钱包、你的银行账户、你的房产、甚至你的退休金。这位女士说：“她说她不会告我的。”主持人说：“她不告你，不能保证它的子女、曾子女不会告你。”结论是，无论你是怎样爱心灿烂，在帮助别人时一定要慎重。先要保护自己。这听上去有些蹊跷，更与我们的崇高襟怀相违背，而且难以操作，除非我们不再伸出助人之手、不再敞开慈悯心怀、甚至不再睁开双眼——那因注视苦难而泪盈的双眼。

人的世界尚且如此，还去奢望蚊虫蛛蚁的文明？

夜深了，从电脑上抬起头来，发现儿子也在劳作。年轻的脸一片真诚：“我在翻译一个游戏软件的脚本呢”，“给谁？”“不认识。帮忙呗。”

　　儿子的理论只让我兴奋了1/3秒，因为眼前飘扬着今天的日程，星罗棋布的网格恰似天网恢恢……

王明玉

12/22/06 与纽沃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