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公路
□ 瞎子
阳光总是晃了我的眼睛。 向左拐,从DELMAR就上了35号高速公路。没有云的天空显得特别高远——和你的声音一样是蓝色的,我对自己说。那种蓝色,纯净透明得可以将任何欲望吞噬,仿佛黑洞。 我一个人在公路上。 我把左手放在摇下玻璃的车窗上,扶着方向盘的右手用食指和中指夹住那根香烟——在车外呼呼作响的风声中,这缕青烟一动不动娴静如斯。 它也是蓝色的,幽幽地发蓝,象午夜电话那头你的声音。 忽然想起了你给我放过的那首歌《寂寞公路》。这是一首很柔弱很甜腻的歌。从电话那头传来的时候我喝醉了。在每个夜晚我总是醉得人事不醒。你缓慢而略带口音的声音和歌声一样静静地发蓝,在我头顶如同北极光般闪烁。
我总是在一个人在路上。无论白天黑夜。 从第一封情书开始,我就上路了。它是这么写着的:“我天亮就要启程,要走很远的路。”结果害得念初二的女朋友神经紧张地在课间找我,眼泪汪汪地以为我要离家出走。望着她着急得通红的脸和清澈迷惑的大眼睛,我只能空洞地微笑。以为她能了解,原来不是。她只能看到我的躯壳,却看不穿我的眼睛。 从此,我就一直在路上,无论白天黑夜。 在35号公路上漂浮。四周是北美平原上荒凉的草甸,她们枯黄消瘦,没有阴影,在阳光下坚持最后一点绿色。你总是让她们失去水分,也让我的呼吸跟没有云彩的天空一样干燥——多么纯洁的蓝色的晴空万里。干热的空气从窗户里拥挤进来,抚摩我的身体,在裸露的皮肤上面很温柔地舔着。它们在舔走我的水分,亲爱的,如同你的舌尖。伸出手,触摸不到你的舌尖,只能感觉柔软的记忆。 我在孤独的漂浮中被你亲密地包围着无法呼吸,我的嘴唇在干裂皮肤在干裂,失去油脂失去水分象粉末一样脱落。 在窗外的风中,我的碎片纷纷扬扬。 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被夺去了目光。你照耀下来让我的身体发烫眼睛发黑。你说那是因为你和TEXAS的天空一样纯粹的缘故。 你在提醒我你和晴空一样无处不在却望不到底,亲爱的。 我憎恨这种纯粹——你透明广漠深不可测他妈的让我无处可逃。 所以我只有不停地在路上。
外面是没有渣滓甚至没有物质的空气,阳光下一只蝴蝶在我的窗边飞舞,她和我一样在高速公路上漂浮,速度均匀。你也没有重量?她微笑点头,坐在我的旁边,身段妖娆,神情娇媚。她翅膀上变幻如金粉般的色彩让我迷恋。 我觉得很渴。 “你和我一样是由粉末构成的。”她伸出修长的手指,优雅地弹开飘到她附近的我的碎片,笑嘻嘻地对我说,然后指了指她美丽翅膀上的金粉。是的,可是你的呼吸是湿漉漉的。我一边抽烟一边斜睨着她,漫不经心地笑着。 我想要她身上的水。我很渴。 我和一个蝴蝶变的女人在阳光和空气中漂浮,在没有人烟的高速公路上漂浮。我和她做爱,在阳光下拼命出汗拼命喝水。 亲爱的,我不愿意破碎。
我在路上的时候总是没有重量。按道理,没有重量的物体是无法破碎的——这好象是初中的物理。可我一瓣一瓣在裂开,变成粉末,象风一样消失了——这个悖论至今我无法解释。 我只能用力把握住方向盘,坚持最后一节骨骼,干燥易脆的骨骼。扭过头,我若无其事笑吟吟地对你说:其实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了。 你变成阳光,空气,水,蝴蝶,可我一眼就认得出你,别他妈瞒我嘿嘿。你很温顺很佩服地看着我点头说:“你真厉害”,说着,把湿漉漉的身体靠了过来。放音机在唱“你说我世上最坚强我说你世上最善良”。 阳光下,你坐在我身边身段妖娆富含水分,我则在慢慢破碎,粉末飞飞扬扬。
我总是一个人在路上,无论白天黑夜。空旷的35号高速公路上没有来往的车辆,没有加油站,没有路灯,没有尽头。我寂寞地在公路上漂浮,慢慢地死去。 路上空无一人。 没有人知道我死于阳光,空气,水,和窗外的蝴蝶合作的一次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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