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　字〉（小说）

解放前，俺冯家还真出了个财主。

村东的六爷，靠巴结日本人开大烟馆，又倒腾些洋货，很赚了一笔钱，置下大批财产。他有的儿子，小名叫木头，很不让他省心。这木头也是的，你说他笨吧，上树爬墙、偷鸡摸狗、打架斗殴，他比任何孩子都讨，可一论到念书识字上，那就草鸡了。先前找了几任先生，楞是一个字没教会，这还不要紧，他捣蛋，净变者法地象耍弄小孩子似的耍弄先生，看到先生出丑，他高兴得忘乎所以。

你说这样的学生，可怎么教？所以，那些先生没呆多久就都走了。

可不管他怎样笨怎么讨也得教他读书啊，六爷就这么一个儿子，大批的家业还得靠这个他继承呢！于是六爷又挖空心思找来一个据说在我们那片最有威望的先生，他向先生简单交代了一下木头的情况，好让先生心里有数，采取相应的教学措施，并规定，如果一个月内，教会一个字，那就继续留任并且加薪。先生心想，这肯定能做到，甭说是个人，就是个猴子或者小猫小狗，我也不止教会他一个字啊！

先生满口答应。

开始上课了，先生想先从最简单、笔画最少的字教起，就选了个“一”字，先生大声地念，木头就大声地跟：“一！”“一！”

“一！”“一！”……

木头跟的很溜，先生觉得这木头根本不象六爷说的那样朽木不可雕，心里不免有些高兴。

大约读了不下一百遍，先生问木头：“认识了吗？”

木头爽快地回答：“认识了！”

“那好，这个字念什么？”先生在黑板上写了一个大大的“一”字。

居然没有反应。

先生转过头，见木头傻傻地楞在那里，那眼神真有些发“木”。

“这个字念什么？”先生手拿戒尺指着黑板上的“一”字问，还是没有反应。他就双手托着那根戒尺，并且让它与地面平行，以便使它的形状尽量和那个“一”字相象。

“洋火棍！”突然，木头说话了，他想起平时点火放炮仗用的火柴，一根根横躺在火柴盒里。

“嘿嘿，我就是用这玩意把小毛家的柴火垛点着的，这就是洋火棍啦！瞧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瞧瞧，他居然笑话起先生来了！先生有些生气，训斥他道：“你怎么光知道玩！你还干点别的吗？”

木头却说：“嘿嘿，我知道你家买不起这个，到时候我送你两盒！可是……你可别让俺爹知道啊！”说这话时还显出很秘密的样子，这真让先生哭笑不得。

先生想，看来这个“一”字容易让他和玩连在一起，没办法，再改交个别的。木头姓穆，这穆字笔画太多肯定不行，哎，对了，他娘不是姓丁吗，就教这个“丁”字。

他问木头：“我问你，你娘姓什么？”

“丁！这个再不知道？”

先生想，有门，就是它了。

“那你知道这个丁字怎么写吗？”

“嘿嘿……，你说……”

“看着！”先生说着就在黑板上写了一个“丁”字。

“看到了吗？这个字就念‘丁’，你娘的那个‘丁’！”

“嘻嘻，俺知道了，俺娘的‘丁’就是这样的啊！”

先生又反反复复教了不知多少遍。这一个月时间一晃就到了，该让六爷来验收了。

事前，为防万一，先生还在木头手里放了个钉子，并叮嘱他万一忘了就看一下手里的钉子，因为，当着六爷的面，先生是不能用“你娘姓什么”再来启发他，那不就太明显了吗？

六爷听先生说木头还不赖，真的学会了一个“丁”字，不免有些高兴，但他还是严肃地来到教室，在黑板上写了一个公公正正的“丁”，让木头念。

“这个字念什么？”他问木头。

木头平时谁都不怕，就是怕六爷，见六爷考他，本来心里就有些发憷，这下连汗都下来了。他瞪着大眼看着黑板上的字，总觉得和先生写的不是一个字，就慌了手脚，楞在那里老半天想不起来。

这可急坏了先生，他就拿眼光示意木头看一下手里的钉子。这时，木头的目光正透过窗子看着外面，外面正好有一群羊拴在树下吃草，他突然想起，他曾经趁人不注意把别人家拴羊的铁镢拔掉，害得人家一家人到处乱找，再看看手里的钉子，就脱口而出：“小铁镢！”

听到这里，六爷的鼻子都气歪了，上去就是一个耳光。

“啪！……”

“真乃朽木不可雕也！”

…………

这个耳光不仅打在了木头的脸上，也打掉了先生的饭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