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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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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作者:weiwangren315 |
所属分类:小说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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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素面朝天 |
文章内容: |
一 我是Y。 年近四十岁的女人,在男人眼里只是一把干老的菜苔,办公室里,我假装读不懂主管的眼神,泰然自若地坐在编辑的位置上。 主管K与我同一天进公司,是个高大俊朗的男人。我第一次叫他的时候,我看见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还有一点别的什么东西。我很快意识到自己犯错了,张口又叫了W,听到我叫W后,他的脸色才恢复镇静。 我只叫了他一个单字。 这是恋爱时落下的毛病,用一个字叫惯了恋人的名字后,我习惯用一个字称呼所有的人。这常常令男人在乍然一听之下产生某种错觉。 K最令我叹为观止的本事不在于头脑,而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 老板与老板娘常常各执己见,相互攻击,各不相让。夹在他们中间的K当着两个人的面,却能同时顺着两根竿子爬而毫发无伤。这种本事是我永远望尘莫及的。我不介意K在我们面前摆出一副贵族的样子,但是我很不喜欢他在老板面前狂踩我们,而把自己洗刷得干干净净。 关于这一点,我从不掩饰。 我不像W那样,背后恨他恨得要死,当面仍然恭恭敬敬地叫他老师。
二 W来自一个边远的郊县,据说在县的某小报社做过编辑。他喜欢写诗,更热衷于将流行歌曲填上自己新写的词。 我也偶尔写写诗,自信还拿得出手。都说文人相轻,但是我乐于欣赏高手笔下的佳作。 那是厚厚的一大本。我一手拿笔,一边翻看,准备记下读后感言,或是代W作些修改。但几首看下来,我就将笔搁下了,紧跟着往后翻,全是一样的呓语,语无伦次。 R却对W说:“写得不错,以后找家出版社出一本诗集。” “你别害人家,”我用那一厚本的诗敲打着R,打断了她的话,然后认真对W说:“什么时候你舍得将这本诗全扔了,你就可以出诗集了。”并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不必花时间填那些打油诗似的歌词,那对他毫无益处,纯粹浪费时间。 “你怎么那样说话,别人会不舒服的。”R私下嗔怪我。 “我看他是真的喜欢,才实话实说,免得耽误了。”我知道W听了我的话会不舒服,可是我不能为了他的舒服,说自己不想说的话,而弄得自己不舒服。
三 我与K时有冲突。 讨论选题时,K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说:“他们都不行,素质太低了,Y做都困难。” “文字对于我,只有兴趣问题,从不存在难度”几十分钟的会,说来说去都是些毫无建设性的话,更像在开批判会似的。我懒得再听下去了,站起身,望着他,我浅浅笑道。 K扫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老板,一脸肃然,“你的态度有问题啊,说话有情绪。” “有情绪才是活人啊,没情绪的一定是塑料做的假人。”我冷冷笑着,扬长而去。 但是转过脸,我还是用一个字叫他。 我就这副德行。 K对此无可奈何,所以平日里也乐于不遗余力地打击我。他瞅着我素面朝天的样子,说:“拜托,您别虐待我们的眼球啊!弄得像国母似的。” 他指的是我的头发,不过他还真说对了,我追求的就是宋庆龄发丝间洋溢的端庄与典雅。不过由于技术的原因,我只是随意挽一个髻在脑后而已,看上去没有宋夫人盘得那么精致。 “一把年纪了,不化妆,还留什么长发。”K喋喋不休地向我推销他的包装理念,“你应该学那个叫张越的胖女人,她那发型挺适合你的。” 平日我是不化妆的,一年四季365天,只有那5天我会请人帮忙拾掇拾掇自己的这张脸。与姐妹们逛街,为了证明自己也是一样正常的女人,我也随着季节的转换买一些诸如雅芳、欧莱雅的嫩白霜和唇膏。但是一天的新鲜劲儿过后它们最后都是不知所踪,每次想起来都让我心疼不已,但是,错误总是周而复始的循环。 “我不敢化妆。”我笑嘻嘻地说。 “放心,我们抗得住打击!”办公室的男士们热烈鼓励。 我翻翻大白眼,笑道:“就算你们意志坚定,我还怕看惯了美丽的容颜后,自己再也无法面对自己的这张老脸。” 真的,我曾被评选为一条街上最美丽的女人,当然是化妆后啦。
四 我喜欢偶尔惊艳一回,这是一种小女人的狡黠,也是一个女人对生活的一种态度和智慧。 那一天的午间,我在公司里洗头,第一次披着湿淋淋的长发在众人眼底不动声色地招摇。从他们的眼睛里,我知道自己是美丽的。 我喜欢这样细水长流的美丽,也喜欢以一种水的姿态悄无声息地影响着周围的人们。 我不喜欢类似头衔这样的饰品,也不喜欢别人拿这样的东西套在我的脖子上,所以当老板要把编辑部交给我负责时,我拒绝了老板的提议,举荐了R。 但每次的封面设计,创意的取舍,老板都会用他懒洋洋的语调叫:“Y姐姐,K,帮忙过来看看。” “我先不说,Y先说说看。”K别有用心地瞅着我。 “上色缺乏层次感,背景太乱”我瞟了一眼封面,看也不看K,扔下一句话就走开了。 几个回合下来,K与我都发现,我们的眼光有许多共同之处。于是,遇上自己语焉不详表达欠佳的时候,我便招招手,或冲K扬扬头,然后对老板说:“让K告诉你,他知道我的意思。” R便有些泛酸,便用一种怨妇的口吻在办公室里认真地说:“他们要是喜欢我有喜欢你的一半就好了。” 我忍不住笑了又笑,这样的话从年近五旬的R嘴里说出来别有一番可爱,我当场表扬了她,又当场取笑了她:“老板对我好,不过是用了几句甜言蜜语要我卖命而已,又没给我加薪,你留着一条命又何苦计较几句虚话让自己不开心呢?不值得!” 赶上出了事故,R将黑锅扣过来,虽在大庭广众之下身受责难,我亦不辩解。真相大白之后她问为什么不解释,我淡淡而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相信人民!” 我是个简单的人,喜欢用最简单的方式去化解最复杂的事情。女人的那些小肚鸡肠端到桌面上说出来,R自己也好笑,但她仍然每天生活焦躁烦恼之中。她努力认真地工作,像鞭子一样在背后追赶着我们,每一次她都以为万事OK,能够得到一句老板的表扬,但每次都没有。她像幼稚园的小朋友,每天为那一朵小红花苦恼着。我就充当心理辅导员的角色,天天跟在她后面上课。 实在看不过眼了,便掉转头给老板上课,我烦不胜烦地说:“人家不过是要您一句好话而已,又不是要您加薪,既然钱方面不能大方,好话又何必如此吝啬!” 老板抓抓脑袋,装出一副受教的样子,改进了两天,便又恢复了老板本色。
五 K对此很不以为然,他说老板就是大爷,用不着去哄员工开心。以这样的理念类推,K对我们说话也极其刻薄,他训年过半百的人像训孙子一样。K的圆滑,并不是随时随地用在任何人身上的,对于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他不屑一用。他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再说,发薪水的是老板。 话虽说得没错,但听他说得这么露骨,我还是有些不舒服的感觉。我告诉他,这无关劳心劳力的问题,它涉及到人文素养的问题。 我对K直言不讳,慢慢地,K便自己从神坛上走了下来,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搭档。 我常常想,主管存在的价值也许就是发现我们的错误,如果某天我们都变的无可挑剔了,那么作为主管,他也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K的薪水是公司最高的,对于老板而言,这是一块想起来就隐隐作痛的心病。 所以,老板常常恨铁不成钢地对W说:“没事多与K老师聊聊,把他肚子里的那点东西都掏出来。” W月薪很低,仅有550元。老板嘴里总在念叨,要将他重点培养。所谓重点的意思,就是低薪全能的工作机器。老板希望W学到我们所有的长处,然后弃我们而代之。 老板是个精明的男人,但这并不妨碍他精明的脑袋里偶尔会生出这样怪异的念头。 害得W偶尔也跟着做同样怪异的梦,而我就像蛇一样蜷伏,躲在他的梦里,只要他露出忘乎所以的神情,我便用冷冷的笑声作棒喝:“做梦吧,你长个儿,别人就不长个儿了?你再怎么长,也没办法赶上人家的年龄啊!” 老板一直苦于找不到一个像K那样有能力,而同时像W那样低薪的人来取代K。于是,提出一个编辑提成方案,要求编辑自己出选题。 “这个方案也成,不过看他们的样子,估计也拿不出好的选题出来”K的话听在我耳朵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我乜斜着眼,瞅着他笑:“姓K的,你也别把自己那点活儿涂上金漆,供上佛龛。” “怎么样?你能拿出选题来?”K的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嘴里还硬梆梆的。 “老K,这样说就真没意思了!”我盯着他的眼睛,哈哈大笑。笑过之后,沉吟了片刻,忽然轻轻地问:“你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最可爱吗?” K一愣,又有点傻了,愣愣地望着我,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你第一次拿着自己写的文字,来问我好与否。以我的眼光看,它并非无懈可击,但是我却说很好。你的脸上顿时像个中学生似的,露出一种非常腼腆的笑,那一刻是我见过你所有样子中最可爱的。” K陶醉在我的话里,我却接着又问了K一句:“你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最可恨吗?” K摇摇头。 “像你刚才说话的样子就是。”我直截了当地说。 每逢这时候,办公室里所有的耳朵都竖了起来,静静地,只剩下我和K的声音。 如果老板不在K的头衔上冠上一条策划的牌子,我承认这提议很好。但是,明明花高薪请人来策划选题,现在又要把人家架空,手法未免有些不地道,何不干干脆脆一脚把K踢走。 “编辑有好的想法可以与K交流,所有的选题与提成都应该从K那里拿出来。”我在会上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各人是各人的选题,选题从K那里出来你们编辑的提成肯定会少,这笔账你难道算不过来?”老板抛出钱景在我眼前晃动,“看到别人钱拿得比自己多,你不眼红?” “我只赚自己该赚的钱,满世界都飘着钱,我怕眼红不过来。”我笑着坚持自己的想法。
六 K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算算,还不时与老板讨价还价,老板说:“你们编辑的书里肯定都离不开我的指导,按理我也应该在编辑提成里占一份。” “那就给您算2%?”K笑笑。 我瞅着他和老板斤斤计较的样子,摇头叹息。K过后还怪我不帮着争取,我仰天大笑,骂他财迷了心,说;“老板心里不知怎么恨你呢,你还想虎口拔牙!” “是他自己先提出来的,又不是我要的。”K还颇觉委屈。 “看看W,有他在这儿竖着呢。”我指了指W,K望着W,终于如梦初醒般“哦”了一声,然后颓然的放下手中的纸。 W是公司最老的员工,从300元的月薪拿起,已经做了三年。头一年公司就他一个员工,靠做盗版书发家的老板年进百万,W却还是拿那三百元,过年的时候一分钱的红包都不曾拿过。 直到我们来了,他才水涨船高地拿到550元。 这么可怜的工资,他还拿得不安稳。每逢公司招聘时,他就格外紧张,做事也特别卖力。看着他在老板面前夹着尾巴做人的模样,我感觉很累,便常常给他定心丸吃,说:“放心吧,你是最后死的那一个,我们都死了才轮得到你呢!”
七 我做不到他的任劳任怨。 一年的时间里,我三次要求加薪,二次辞职 老板总是问:“你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钱还不够花吗?还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我一月的开销200元就够了,其余的都存着养老呢。”我掰着手指头告诉老板,一脸阳光灿烂。 我说的是真话,200元我也能把日子过得十分快乐。 “当初招你进公司,我根本没在意你的高中学历,看中的就是你的思想。”老板话里透着骨头。 我也嬉皮笑脸地说:“我的学历虽然很贱,但我的思想很贵,您并没看走眼啊。” 这成为公司里的笑谈。 K常常取笑我:“你还蛮聪明了,辞一回职加一回薪。” “是啊,要不你们也试试!”我做着鬼脸冲所有的人乐。 我大概是他们所见过的最嚣张的员工。 老板常常喜欢用自己的文字来教育和打击我,对于这类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我不愿意多说一句话,而是简单干脆地说:“去路边找十人来,有五人说你写的东西比我的好,这月薪水我不要了!” 对我口没遮拦,目无尊卑的行事作风,老板给予了足够的容忍,但是偶尔也会流露出他的不满,他说:“你对别人的错都能一笑置之,为什么却老揪着老板的错不放?” 我即刻给自己找退路,笑呵呵地回答:“好听的话K那儿有,也够了,他负责鼓励您,我就负责打击您吧,这样才显得平衡。” 揣摩老板肚里的那点小心事,我的智慧应该是绰绰有余的。只是,我不是为那口饭而来,也不是吃饱了就能躺下睡觉的安分女子。我是一条鱼,喜欢游动。如果有浪能顺风顺水送我一程,我也懂得偷偷懒;但倘若真的没有那浪头,我也决不把自己晾在那儿干熬着。我老了,耽搁不起那份闲工夫! 一条小溪里的鱼,也有权利向往海洋。
八 我的这分桀骜不驯,大概也是K所望尘莫及的吧。以至于他常常看着我发出这样的叹息:“真搞不懂你怎么能活到现在?谁借给你这样的胆子和自信?” 我望着他畅快地大笑。办公室里经常能听到我的笑声,能够仰天大笑的感觉真的很过瘾。 其实答案很简单,因为欣赏。因为这一路走来,经过的人给予了我太多的欣赏,其中也包括K的。 那天,K端着茶杯从我身边走过去,莫名其妙地就径自笑了,他边笑边说:“我每天都能从Y身上发现新的东西。”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正双腿蜷在藤椅里,半蹲着身子在写稿。听他一说,我连忙低头打量自己:齐大腿根的牛仔短裤,白花花的腿,一件空荡荡的男式衬衫,光脚丫子。 “看见什么了?收费!”我不知他所指何事,就嚷了一句。 “Y,这你也要收费?你总需要别人的欣赏吧!”K续上热茶,又走了回来,“也只有你能把脚上的鞋子脱下来。” “当然要,这是空前绝后的美景啊!”我理直气壮地扬起脖子。 整个夏季,我都光着脚丫在公司的瓷砖地上走进走出,大家仿佛也没有表现出诧异的样子,想必他们都已经了解我的自以为是了。 被人欣赏的感觉真的很好。 老板曾经疑惑不解地对我嘀咕:“邪门,K手底下走了好几个编辑了,他和谁都搞不好,为什么偏能容忍你?” “K有许多地方我并不见得喜欢,但是我能包容,因为不管我们怎么吵,我心里都清楚他其实是欣赏我的。”我话头一转,并以此为例向老板提意见,“能加薪的您就主动加薪;加不了薪的您就给一点欣赏;即使是欣赏不了,也该给人家留一点希望。在外打工的人也就图这三样,您总得给人一样啊!” 公司一年走了四位编辑,这给K留下了一个“不容人”的名声,所有的人都说与K不好相处,我倒不觉得有多难。 所谓诀窍,就在于,我不用自己的坏去解释别人的不好,而是,用自己的好来衬出别人的坏。这样反差对比强烈,旁人一目了然,实在已不用我多说半个字了。
九 “开口便笑笑人间可笑之人 大肚能容容世上难容之事” 我不是佛,无论怎样善解人意,仍然还是有自己耿耿于怀的事情。老板和K带着两名二十来岁的女职员从合肥出差回来后,公司的气氛就变得有几分暧昧。老板大发雷霆,说两个小丫头竟然一声不响,连夜从合肥宾馆跑到黄山玩了三天,无组织无纪律,使他在朋友面前颜面尽失。K也责骂两个女孩是人头猪脑,不知好歹。 我一言不发的冷眼听着,瞅着他们唾沫横飞的样子,整整三天没有搭理K。K的脸上这才流露出一丝的尴尬,显出一副灰头灰脑的神情。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K已经习惯了我在办公室里与他争执抬杠,只要他惹我生气了,我就不搭理他。 虽然有些事是公司里说不出口的忌讳,但是,我要用这种方式让他明白,我清楚事实的真相是什么。 老板原本是只带一个女孩去的,但那女孩仿佛感觉到什么,便对我说出了她的担心。我要女孩去向老板要求,坚持再多带一位女伴同去。 临行前,我嘱咐她们少喝酒,还说K很好的,遇事多找K商量。 原本我还想叮嘱一下K,但转而想,K自己是一位十多岁女孩的父亲,而作为男人,出门在外关照女同事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便没有开口。 女孩回来便对我说:“Y姐,我是相信你的话啊,哪知——” 我无言以对。但是在这以前,每次遇上喝酒的场合,K真的表现得很有男人风度,很照顾我的;他对自己的女儿也是怜爱有加啊。 但是,他却任老板借酒装疯。 这样的错误,已经超出了我的包容度,我不能原谅。一个女孩离开了公司,另一个女孩于是改口为老板洗刷冤情。但无论他们怎样解释,事实却像一个洗不掉的污点,永远地留了下来。 好笑的是,老板不仅开大会为自己辩解,还找一些重臣逐一解释,他们都说是女孩不懂事。 我沉默了三天,轮到我的时候,还是不发一言。被老板问急了,便面无表情的说:“K也有责任,如果他处理得当,这事就不会发生。”然后站起身走开。 我又辞职了。 然后带着自己的电脑,从1200公里之外的江城来到了北京,有人说我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那么我就想用自己笔下的文字丈量一下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现在,我正在自己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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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后发表或修改时间:2005/1/13 5:10: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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