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很小的时候就从爷爷奶奶口中知道妈妈是一个奇女子。看着她和爸爸的合影,觉得他们跟电影明星一样浪漫、幸福。小伙伴们也无比羡慕,每次他们回来探亲,都会尾随着他们,说他们又帅又亲切。尤其是我的妈妈,据说穿的好像是军官服,不管是什么,反正神气极了。他们老远都对着我妈喊:“解放军叔叔好!”而我的妈妈也应声道:“小朋友们好!”直到六岁那年我们住到一起,我才恍然大悟,我的妈妈原来还不止这些。
她最爱别出心裁地打扮我和弟弟。比如理发,她会每次不同地理出新奇的发型。这样做的结果却是让我窘迫难堪,度日如年。她甚至会让头发在我的耳朵上方一丝不苟地戛然而止。我那时是个不大不小的班长,每天要在60双眼睛前指挥唱歌、做操。听到同学们的窃窃私语,我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我那时已经有了一些涵养,四岁的弟弟可不管那些。一次理完发,弟弟站在镜子前面好久不动,过去拉他,才发现他已是泪水长流、小嘴撇成了簸箕。然后他竟然打起他的小包袱要“回自己的家”。这让妈妈伤心不已。爸爸妈妈是那种把事业放在第一位的人,我们是由爷爷奶奶带大的。作为母亲她最怕的是孩子跟她不亲。
文革开始了,工宣队进校。学生要向工人农民学习艰苦朴素,因此无论男孩女孩个个穿的不是军绿就是灰蓝。妈妈却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块花布,在我的身上比来比去。第二天,我就成了全校唯一的一个穿着短到膝盖的“布拉吉”上学的女孩,一个要站在全班同学前面喊操的班长。放学回家,发现工宣队的王师傅已经家访了,妈妈眼圈是红的。以后这条“布拉吉”就压箱底了。当时我的与众不同和独树一帜很让我烦恼,我每天都梦想着有一对不识字工人农民父母。可我的父母偏偏是地道的臭老九,是说话办事都很不“革命”的知识分子!我甚至写诗讽刺他们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资产阶级。巧合的是当我当上了校乒乓球队的队长,我的教练也硬是让我穿上与球员不同的运动服,这自然导致了我一生坚定的“与广大人民群众打成一片的”向往和世界观。可妈妈却为此对教练大为欣赏,甚至高兴得要把小姨介绍给他当女朋友。
那时每家都兴养小鸡,黄绒绒的小鸡仔唧唧叫得人心里痒痒。妈妈当然也不甘落后。她买回的都是那些顽皮、好动的调皮蛋。以后早餐的蛋黄就不见了,都给了这些调皮蛋。它们也许长得太快,以至于羽毛跟不上身体的膨胀速度,一个个不说光腚拉碴的不好看,还担心它们着凉拉肚子。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什么事会把妈妈难倒。缝纫机响到半夜,第二天早上,满地乱跑的调皮蛋们竟然穿上了花肚兜!调皮蛋们也有胆小的几个,它们相互盯着对方用细细的颤抖的声音小声唧唧。邻居的老母鸡见到这些穿着花肚兜的小字辈,也赶紧咯咯叫着躲开。这种情况最多只持续了两三天,但消息已传遍我的校园。同学放学后都尾随我回家,为的是一睹我家小鸡们的风采。
妈妈聪明过人,是当年沈阳女子学校唯一考到北京名校的学生。爸爸高她一级。妈妈报到的第一天,爸爸发现一个小女生孤单单地对着行李抹眼泪。这是爸爸津津乐道的故事。后来的事情当然是英雄救美人,他们顺理成章地成了恋人。爸爸喜欢给妈妈买新玩艺儿。比如有一年兴魔方,爸爸给妈妈买回一个。当时很少有人能够把魔方玩得精通。妈妈摆弄了二十分钟,最后宣布,这个魔方贴错了一对。爸爸大笑。原来爸爸偷偷地把两个颜色块对换了。
妈妈不学自通地成了上万人的研究所里最棒的裁缝!那些年,每当过年、结婚等大事件时,人们才舍得买贵重衣料。不知从何时开始,只要有人买了好衣料,都来请妈妈裁剪,有的甚至干脆要成衣。妈妈来者不拒,从的确良到毛料、从衬衣到中山装,后来又从连衣裙到西服,没有她不敢下剪刀的。当然全部是免费,有时还要搭上不同颜色的线、花边和钮扣。有了这样的妈妈,我自然是最时髦的女孩了。西哈努克亲王和夫人访华,怀隽教欤芭朔本痛┰诹宋业纳砩稀T绰杪璺抡涨?st1:P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王">王夫人穿的小花短衫,炮制了一种轻盈、秀气的女衫。结果大家纷纷上门讨教,流行一时。加拿大总理来访,我是献花女孩。妈妈无视常规,把我打扮得“一眼就能看出是我的女儿,那个最漂亮的!”她说。
有了妈妈,我们家从不寂寞。“甩手疗法”来了,全家人在妈妈的倡导和监督下每天早上甩手100下;“红茶菌”来了,家里瓶瓶罐罐养着海藻似的饮料;气功来了,妈妈随风摇摆,无论那个流派,都夸她悟性好;新产品、新概念都会先按响我父母家的门铃,因为她来者不拒,并毫不迟疑地为新鲜事物慷慨解囊。退休后,妈妈习画,竟也成了市级画师。她的画多次在专业画展上展出。她画画,爸爸题字,乐陶陶的黄昏美图让我隔海眼湿。
那些年,很多人都下海经商。有人来拉他们入伙。妈妈说:“我的教授是这样说的:‘如果我的祖国让我喝白开水,我不会去喝牛奶。’”记得那年大年初一,妈妈打电话给千里之外的我,不是“新年快乐”,不是“恭喜发财”,更不是儿女情长的闲聊,而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国第一台激光照排机研制成功了!”接着又补充:“你爸太棒了!”
每次从父母家回来,最受益的就是我的老公,因为妈妈对爸爸无微不至的关爱让我不断地检讨自己。妈妈总是让我知道:“你爸爸是我遇到的最优秀的男人”,其实爸爸也常私下里跟我说:“你妈妈是我一生中遇到的最善良、最美好的女人”。妈妈还以男女染色体的不同,告诉我男人是脆弱的,不能给他们太多的压力。这些理论常常让我忧虑,因为我亲爱的丈夫和儿子都是男人,是由于染色体少了一条X而天生脆弱的男人!我害怕普天下的男人,听到这个理论都会瘫倒在老婆们的肩头。就像杜克大学基因学家亨廷顿·韦拉德说的:“我们这群可怜的男人只有45条染色体在运作,女人们则有完完整整的46条染色体……” Whew!
有次在网上随便敲入妈妈的名字,竟发现她主编的航空航天技术的书在多家网站上销售!这才让我想起,噢,我的妈妈还是一位航空航天专家呢!
王明玉
04/19/06 于纽沃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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