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轻哨之一:生活的细节(末梢)
“嘿!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英俊威武、英姿飒爽的男苍蝇……”朋友在电话里打断我:“英俊的……男苍蝇?唯一见到的一只女蚊子饿死在窗台?哎,你一切都好吧?”我突然意识到,她实际上想说的一句话是:“你还正常吧?”我当然正常,而且也当然不是在写科幻小说。我想强调的是一些不同于我以往阅历的感受和细节——那是在我刚到美国后的第一个夏天,当女贞子树的果实可以用十几分钟将车顶砸成紫色,当树下的小松鼠主动走上前来跟我目光交流……
我感慨:“有一阵子,我悲哀得像一只无奈的蜜虫,趴在叶子下面,等待着蚂蚁放牧的哨声……”我还告诉她,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是多么难以改变,比如一些习俗、规则、语言、甚至偏好。我说:不信你试试。
比如所有的人都知道鸳鸯并不忠贞,但仍然心安理得地用其比喻生死相随的爱情;而从生到死“男女”紧紧相拥的血吸虫倒是从未受此殊荣。如果你一往情深地对你的恋人说:“让我们像两条血吸虫一样忠贞不渝不离不弃……”他/她一定会容颜/花颜失色,落荒而逃。
再比如,我一直认为驴的眼睛非常漂亮:双眼皮、长睫毛,黑眼珠不大不小,满是善良。问过很多朋友,其中半数以上也有同感。但你如果夸奖任何一位女孩:“啊,你的眼睛就像驴眼一样漂亮!”或者这样赞美:“噢,你天生一双美丽的驴眼!”她非跟你翻脸不可。
但是……,生活中还是存在着一些细节,需要一些非常规的描述。就像天空需要一些闪电,远山需要一些雷鸣……
与丈夫在湖边散步,见到野鸭夫妇带着小儿女也在草坪上消闲。刚要上前搭讪,只见野鸭丈夫冲我高挺脖颈,端起翅膀,嘴里发出咝咝的声音——它是在警告我保持距离。而它身后的娇妻宝贝们不问世事地悠闲地吃着地上的嫩草。再看我的丈夫,尽显谦谦君子之本色,并不与其争执,还分外宽厚地叫板:哎呀呀!鸭撵老婆呱呱叫!在我的记忆里,别说是区区的鸭子,哪种动物不给伟大的人类让路?这让我莫名地感动,因为从野鸭丈夫们的气概中我感到了一种和平,自然的和平。
在旧金山海边,如果你拿面包喂海鸥,几分钟之内,你的头顶就会翻卷着由海鸥组成的白云。偶尔一、两朵白云甚至会落到你的肩头。还有那些鸽子、白鹤、松鼠,以至于从不说话的鱼,也会追随着你的影子。被它们簇拥,偶尔会有一种“有粉丝的感觉挺好”的心情。我还见到一种像方方的箱子一样笨重的大胖鸡,苍桑的小脸上却有着极其善良慈爱的眼睛。它们总是不慌不忙地看着我,那目光像一个慈爱的老人。
这样的生活让我受宠若惊,既紧张又感动,更忍不住与朋友分享。
那位听我描述美国的英俊男苍蝇和愚蠢女蚊子的朋友,后来追着我要见闻。她强调说:就用你的语言讲,让我们也激灵激灵!
在圣.帕特瑞克教堂对面的草坪上,沐浴在阳光下的达雷尔一脸真诚:“Amy,我很喜欢听你讲话,清新、勇敢、新奇,像一个三岁小孩初次面对世界。”晕!刚要感动,突然有些失落。罢了,罢了。达雷尔是什么人?六十年代旧金山的第一批嬉皮士,现在是前卫的写实派画家!
与身高两米的埃瑞克和长腿的兰顿在旧金山的繁忙大道上疾走(事实上只有我在疾走),想到身边的两位都是工程师,就说,谢谢你们调慢了你们的frequency(频率)!他们先是一愣,然后喜笑颜开地缓慢出步。以后,每当兰顿为我校对我的英文写作,他那翡翠色的大眼睛都会盯住我,询问再三。他的解释是:因为你是作家,而且这是很特殊的Amy语言。
开车从84号公路上下来,拐角处猛然看见一树赫然的金黄,让我顿时泪流如注。那年秋天,我写下了“秋叶善舞”。因为在挫折中,我看到了什么是坚韧和信念,什么是爱。这个每每让我忽视的细节,在那一刻是那样的震撼着我。“从未见过那样激烈、悲壮、惊心动魄的金黄!”就在昨天,我这样说给一个刚刚失业的朋友听。
猪年到了,暖巢中有猪太太钻来钻去,钻进钻出。幸福无比的丈夫亮出大幅标语:“猪猪你好!” “猪猪快乐!” “猪猪笑口常开!”最后,红包上干脆写的是:“宝贝猪老婆,新年快乐!你珍贵的鸡鸡老公。” (他的自我称谓还硬是让我也激灵了一下,尽管他属鸡。彻底晕倒!)
最后,我想我要说的是:说一种新的语言、尝试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就是开始一种新的人生。生活需要一些细节和智慧,需要一颗善感的心在生活的细节上发现乐趣、品味乐趣。而我,在这细节的末梢上正伸展着触角,体味着被新鲜的阳光穿透的喜悦。在那里,也就是五分钟后,我要继续教我那至爱古典音乐的丈夫练柔美瑜伽、跳霹雳Salsa!
王明玉 01/06/07 于纽沃克
微风轻哨之二:夹着火车上皮包的时刻
我想大概是上学那会儿,被爱戴的老师装了一些小触发器。因此当小股电流无意游荡时,喜欢翻转我的一些逻辑。比如今天:
要开车带领我的姐妹儿们去10英里外的餐厅吃海鲜。往外走时,在走廊的卫生间前我停住脚步,悄声宣布:“等我一下,我习惯去卫生间之前开一下车(我习惯开车前去一下卫生间)……”琳达爆发出大笑,吓了我一跳:哈哈哈哈……这是什么习惯啊……每次你去卫生间前都要开开车?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要是我,早尿裤子了!哈哈哈哈!!!
琳达是我的新朋友,自然大惊小怪的。百炼成钢的丈夫早已波澜不惊。从最初的“亲爱的,帮我把炉子坐在锅上(帮我把锅坐在炉子上)”到“老公,今天罚单吃了一张我(我吃了一张罚单)”,最惊险的是“亲爱的,把宝宝给奶瓶吃。”他不仅茁壮成长,生儿育女,而且灵智开窍、风趣快乐、知识渊博,以至于当我布置早餐:“奶里有锅(锅里有奶)……”时,刚刚来美的父母笑成一团,老公只是胸有成竹地快乐无比。
慵懒的周六早晨,阳光穿过百叶窗的缝隙弹着我的眼皮:“噢!我要去鸡煮汤(我要去煮鸡汤)!”“挤猪汤时别让猪拱倒啊”老公顿时似乎在梦中嘟囔着。
当我的体贴成了:“散后饭饭步吧(饭后散散步)”,老妈无比肯定地地认为:女儿已经打入了英文内部,以至于句句倒装了。
想起小时候听人唱:“东西街,南北走,忽听门外人咬狗,抬起门来开开手,拿起狗来打砖头,还被砖头咬了手,骑了轿子抬了马,吹着锣鼓打喇叭……”还有,“啃牛奶喝面包,夹起火车上皮包……”那些翻转的句子和逗乐的童年。
阳光在树枝上一跳一跳的,一只小鸟衔着一根草棍飞进屋檐下的巢中,叽叽喳喳的声音传来。而我,心间的暖流噼噼啪啪地无意地翻转着小触发器。嘻嘻,那些“夹起火车上皮包”时刻啊!我爱的人,他们幸福地笑起来。
王明玉 07/10/07 于纽沃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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