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代的代名词

　　那个年代我和那个人相爱。那个年代很多词都不习惯挂在嘴上，比如恋爱、情书、浪漫、结婚、怀孕、思念、美丽、钱等等。人们发觉挖去了这些词，生活就有了漏洞。因此聪明的人们统统采用“那个”来替补。比如敏怀孕了，她丈夫来给她请假，说：“敏那个了。”“恭喜恭喜！”大家心照不宣。同学要结婚了，向我们宣布：“我去那个了！” “恭喜恭喜！”大家也是心领神会。“恋爱”更是首当其冲的一个。所以确切地说“那个年代我和那个人那个了。”

　　发现和那个人那个了的时候，是独自去看电影《桃花扇》。那时那个人在距我1000公里以外的地方生活。早场结束后，冲到办公室，我嘴唇颤抖、两眼红肿的模样把笑眯眯端坐在办公桌前的室主任吓了一跳，他慌张地问：“发生了什么事？”看我哽噎得难受，同事萍走过来非常理解地说：“想哭就哭出来吧，”我索性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是多么不好意思让他们担忧啊，就使劲地解释：“……看电影……我被……我、我……那个了” 萍的脸白了： “你怎么知道的？”“ 电影里……难过……他……我想……我那个了很……很长时间了……”主任绿着眼，说：“告诉我他的地址，我发电报叫他来，不负责任！”我更急了：“误、误会……我们没那个、只是那个，别、别叫他……”萍拍着我的后背，说：“女孩子就是可怜，受了欺负还要保护那个男的！”我又急又气又委屈，扯过一张纸写下：“我没怀孕！我恋爱了！！！”

　　尽管那个年代有很多词汇不能上口，但并不影响写到纸上。因此那个人便每日一信，把个邮递员小吴指使得团团转。小吴是个胖乎乎的大男孩，经常羡慕地说：“你们真那个啊！”中秋节我去邮局寄月饼，邮局的大妈扯开大嗓门：“你们那个的时候，别忘了通知我们！让我们也好好那个那个！”

　　跟那个人去见公婆是一件很难的事。私下里我称他的父母为F和M，见面怎好用字母称呼。他演示给我：“爸爸！妈妈！很简单啊。”轮到他也没好到那里去，据他说他途中练了一火车的“爸爸！妈妈！”结果见面时只会“那个那个”地傻笑。

　　钱也是一个不便上口的词。发了工资，常常说的是“我的那个放在抽屉里了。”朋友来借钱，说：“急需一点那个”，“多少？”“５０吧。”谁也不会搞错把情书或爱人借出去。

　　“那个”时代随着那个社会的成长而结束。晴晴朗朗地问他：“你爱我吗？”“爱！”“多爱？”“爱你爱到骨头里！”我怀疑：“好像从什么地方听到过？”他认真地想了想，十分有把握地说：“没有，绝对是我首创！”

　　一天晚上我忙着做网页，他从后面搂过来嘟囔着什么，我仔细一听，原来他在唱“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十六不圆十七圆，十七不圆十八圆……十九不圆……老婆啊，不圆就不圆吧……”他的这首歌含蓄得让我想起了那个年代。我关掉电脑，跟他笑成一团。

　　去买衣服，他总是挑一大堆让我试。然后说：“我老婆穿什么都好看”，我穷追不舍：“要是发胖了你还爱我吗？”“爱！” “多爱？”“多胖多爱！” 他斩钉截铁，而我听上去像买小猪。

　　毕竟是在那个年代走过一回，况且“那个”又是高频词，因此“那个”在我的谈话中仍星光闪烁。一次菲律宾女孩莎琳提醒我： 听你经常说“那个”，要小心啊。她以为我在说“nigger”，英文nigger的意思是“黑鬼”，有种族歧视之嫌，这在美国可是能惹大麻烦。所以在火车上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偷眼看看身边的黑人，绝对噤声。

　　　　　　　　　　　　　　　　　王明玉　　08/23/05 于旧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