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老徐

楼主 塞遥 于 2009-02-27 09:33:17
[散文]老徐


老徐单身很久了。一个无政府主义者。一个不善言语的清教徒，却自愿承担了拯救灵魂的工作，看来神的安排非人能解。老徐是严肃的，走起路来也有板有眼，看起来每一步都很慎重，经得起人格的考验；他的衬衫烫贴，纽扣整齐，口袋里除了一把精致的钢笔，永远备有一张菱角分明的纸巾，就算轻轻咳嗽，也要夹出来，很小心地遮住嘴角一端，使我老是产生一种错觉——他如果喝一杯凉白开，也会拿出角尺测算妥当，按时服用；他在人世间的专业是土木工程，我家的水管漏水，马桶堵塞什么的，叫他，他准时到达，只管修好，不收钱，不蹭饭，他办事麻利，从不拖泥带水，甚至有点顽固；我不敢跟老徐单独聊天，他时不时的沉默会使你感到今年的冬天特别漫长。“老徐，来一口烈的吧，暖和暖和？”即使知道答案，我还是照例鼓励他一下。“哦不不，我喝水。”他当然真的喝水了，喉结缓慢上升，突地跳动一下，顶住下巴，停顿，咕噜一声掉下来，好像吞下去一块石头。

每个周末早晨8点半，老徐准时敲响我的门，或许是那个堵塞的马桶，或许是因为神的力量，我无法拒绝他的到访。一个唯物主义者，热情地打开救犊的大门，迎接神的使者。使者固定在沙发边上，端正，谦卑，双手平放，成为沙发的一部分。唯物者以探讨真理的名义提出一连串刀子般的问题，然后等待着观看属灵的骆驼如何穿过唯物的针眼，使者翻动经书，寻找答案，手有点哆嗦，吞了一下口水，喉结照列缓慢上升，跳动一下，顶住下巴，停顿——啊，唯物者突然感到自己的博学见解多么卑劣……
——于是，我们成为朋友。我们见面除了谈以后的生命，也谈“以前的”生命。老徐是个老华侨，来自台湾南部。20世纪80年代他热衷于收藏中国古董字画，与多数收藏家一样，只进不出，据说也曾淘到一两件稀世，还淘了个马来老婆。好景不长，接着他得了一场大病，在医院里躺了两个月，奇迹般活过来，回到家中，才发现她的女人连同所有的古玩字画一起失踪了。他当场就坐到地上去了，当天晚上又住进了同一家医院。这个事件令他的精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也处于破产状态。后来，一个好心的邻居把他领到教会。人的末路是神的开端。他活了。“其实世间的钱财都是身外之物，现在我很富有”。这是一句老掉牙的话，谁都知道，但从他的眼睛里讲出来，我相信。

终于在两年后的一天，我带着孩子来到那个教会。老徐见到我，讶异得就像见到了上帝，眼睛里噙着感恩，半天讲不出话来。这多少令我感到惭愧。于是，我第一次专注而谦卑地聆听来自天堂的教诲，一直到下午三点……临别的时候，老徐坚持要送我到停车场，他紧紧抓住我的手不放，好像生怕一松手，我又将堕回人间……
                                                                 
                                                              
2009年2月
塞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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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心之初 于 2009-02-27 09:48:18
"老徐见到我，讶异得就像见到了上帝，眼睛里噙着感恩，半天讲不出话来"

很喜欢作者的简练,言犹未尽.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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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楼 何茵 于 2009-02-27 10:26:40
一个活生生的老徐跃在人前。。。。。

问好塞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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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楼 依林 于 2009-02-27 17:03:06
读着读着，突然感到很心酸！我来美后遇到好几位这样因打击而沉默得让人心颤的人！期待他们也能够如同老徐还可以找到一个寄托心灵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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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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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子夏浮云 于 2009-02-27 20:58:47
生动形象的老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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