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故事完了,人要走了

楼主
[原创]故事完了,人要走了
一个人的一生就是一个故事。没有故事的人白来了这个世界,甚至根本就没来个这个世界。
当故事渐渐寡淡,无味,走向末端的时候,那这个人也该走完他的一生,走进他该去的地方。
我们村里的老胡是个有故事的人,也可以说他的一生是伴随着故事走过来的。村里人都说老胡有一肚子的故事,听他讲完要讲一辈子。当故事讲完的时候,老胡也就不再是老胡了,世界上也就不存在这个人了。
小时候,我们小孩经常跑到老胡的屋子里听他讲故事。他的家很小,好像老鼠窝一样,只有一扇门,连一个窗也不开,乌黑一片。尽管小,但不影响他给我们讲故事,或许说正是因为这样的环境使老胡的故事讲起来更动听。
老胡坐在那张很脏在我们看来又很高的竹椅上,腰挺得笔直笔直,好像一尊佛像。我们小孩要么坐在矮凳子上,如果要方便的话就直接一屁股坐在冰凉的地上。我们昂着头,等待他故事的开始。
每次讲故事,老胡总要酝酿一下,让我们干着急。因为这个原因,我们跟老胡提个好多次建议,叫他不要酝酿那么久。可后来他每次照样酝酿,甚至酝酿的时间越来越长。这是老胡讲故事当中最让我们不开心的,也是唯一的缺点。
一开始,他跟我们讲村庄里的故事,讲村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讲我们的祖宗从哪里来,然后经过多少次迁徙再到了我们村庄里。讲这些故事的时候,老胡的表情很严肃,没一丝笑容,好像他受到了什么重大的创伤。我们听得也很严肃,昂着头,一声不响地听他讲。讲到精彩处时,老胡会停下来,喝一口茶,那种质量很差的茶,茶从他喉咙处咕隆就下去了,喉节一鼓一鼓的。茶喝完了,他接着讲。一个上午下来,他要喝掉一大杯茶。一个月下来,他要喝掉一大包茶,村里人经常看到老胡到镇上去买茶,除了买茶,他也没什么目的。因此只要一看到他去镇上,村里人就会笑着问他,又去买茶呀!他笑着说是,不喝茶这日子不好过呀!于是村里人给他起了个绰号“茶保”。他也很高兴接受了下来。但我们小孩不这样叫他,而是叫他胡大伯。
老胡知道村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哪家的女儿哪一年嫁到外面去了,嫁到哪个村庄他也都知道。因此只要村里人要打听点情况都去问老胡,老胡也笑呵呵地回答人家。因为老胡性格的善良和随和,村里大大小小的人都尊敬他,过年过节有什么好吃的会捎上一点给他。到了冬天,要是老胡没什么事情,会扛上一把生锈的铁锹在村里转来转去,看到哪个地方陷了下去,他要用铁锹填平,看到哪个水沟被堵了,他也要疏通疏通一下。因此只要老胡呆在村庄一天,存在就没出现过因为路上有塌陷而半夜摔跤的情况,也不会出现哪个地方水出不去的情况。
上了初中了,我们也长见识了,懂得了很多人与人之间的故事,甚至对生存之道也模糊地懂一些。老胡也就不好意思拿村庄的事情来取悦我们了。于是他开始讲外面的故事。老胡年轻时到过很多地方,村里人都夸老胡见过世面,因此要打听外面的情况都会找老胡。老胡笑着把他在外面见到的情景一点点讲给大家听,听得大家哈哈大笑,或者眼泪都掉了下来。
老胡讲他在外面做工时,经常被那些有钱人欺负,有时还被人用辫子抽,讲到激动处时,他的眼睛放光,很阴森,好像他被人用刀捅了一下。他要我们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了也就不再受别人的欺负,不然就会像他一样被人欺压,凌辱。
老胡在外面一共闯荡了十年,这十年当中也是他最艰难的十年,也是他最辉煌的十年。回村庄时,他带回来很多钱,但大部分都捐了出来,建了我们村里唯一的一所小学。现在在小学前面还有他的相片。每次从相片身边走过时,都会想起他外面闯荡的十年,想起他被人凌辱,辱骂。我们心里既佩服他,有那么多的经历,有为他在外面的遭遇打抱不平,同情。
老胡在时间的冲刷下,一点点老去,额上的皱纹在一点点加深,好像雕刻家特意为他雕塑的一般。我们知道老胡老了,经历了这么多的创伤也该老了,不老就不正常了。
走过了初中,我们顺利地走进高中的校门。老胡很为我们高兴,他知道我们有出息了,将来能为村庄做点实际的事情。
每次回家里,都要去老胡家看看。他的家还是像个老鼠窝,但他很乐观,每天有说有笑。跟他在一起,他还会像往常一样跟我们讲故事,但内容与以前大大的不同了。他跟我们讲外面的交际,讲人与人之间微妙的关系,讲人怎样树立自己的信心。从他的故事中,我们受益很深,在以后的道路上还将受益。
我们长大了,懂得了很多,老胡要跟我们讲的故事也渐渐变少。他也不知道再跟我们讲些什么了,他的故事也不再满足我们的欲望了。没有故事讲的老胡在一天天老去。他的背越来越驼,好像一把弓一样。呼吸也困难了,好像一呼吸完,他要用掉全身的力气,会停止呼吸。
到了冬天,他还会在村里转来转去,把村里的路和水沟都修理好。因为长期的使用,他那把唯一的铁锹闪闪发光,锹嘴上雪白雪白,好像白萝卜一样。
坚强的老胡终于没躲过死亡的命运,每一个人也躲不了。因为长期的劳累,艰难的生活和岁月的折磨终于把他压垮了。他倒下了,像一尊神一样倒了下来。
倒下的那天,我不在村庄,在三百里外的远方的教室里,没能亲眼看他一眼,没能再听他讲他的故事。或许他根本没什么讲的了,该讲的也都讲完了。讲完了故事的他也该走了。
村里人把他埋在村前那块草坪上,想让他在那里安息,在黄泉下继续他的故事。每次回家,都要经过他的坟墓,总要转身看上一眼。他的坟墓上永远都有鲜花,在太阳迎风飘荡,我知道一定是村里的大人或者小孩给他送的。
等我们老了,我也要跟我们的后辈讲讲故事,我想其中一定有一段关于老胡的故事。等故事讲完了,我也老了。其实一个村庄也是由一个个小故事组成了,然后再组成一个大故事。
1楼
好文!

实在的文字凸现出强烈的质感:)
2楼
当故事渐渐寡淡,无味,走向末端的时候,那这个人也该走完他的一生,走进他该去的地方。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说的好!

电脑版 Page created in 0.1094 seconds width 4 queri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