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洪文
一
这是2005年初春的北京。拂晓，黎明前最朦胧的时间，春寒袭人，料峭的风裹紧我厚重的衣衫。经历了一个长长夜晚的颠簸、遐想，K52次进京列车一下子将我摔到这偌大的广场。疲惫、孤独。数不清的面庞靠过来：“住店吧？很便宜！”。“去哪？要不要送你去？”。“休息吧？有小姐，很漂亮！”。杂沓的脚步丝毫没有犹豫，我的目光在匆匆的行人或臃肿或单薄的肩头上飞奔。巨大得让人晕眩的人流把这个城市的广场塞得满满。惶惑，拘束，迟疑，将我定在站口。  
凝望。巍峨雄壮高高耸立的各式楼群，黑黝黝，森林般密重。星光渐次暗淡，远处的天幕露出淡淡的蔚蓝。公交车卧在站牌下的身子已清晰可见，我们匆匆挤到站牌下，伸长脖子搜寻自己将要乘坐的汽车。等待。远处此起彼伏的高楼下面，年轻姑娘小伙子亮灿灿的脚步流动起来，提著大包小包进京打工的民工，高级写字楼里的白领，甚至许多政府公务员也都忙碌起来了。护城河边的树上，隐约可见嫩绿的芽儿嘟着小嘴，河水明显的清澈了，倒映出许多早起晨练人的影子。这种景象，没有什么特别，在许多城市我都曾见过。不过，这是在北京，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首都，2005年初春的一个清晨。诗歌千里迢迢呼唤我，怀揣着对于诗歌神圣的向往，乘着诗歌的翅膀，我走来了。顺便说一句:我是来参加《诗刊》社诗歌艺术培训中心20周年庆典暨“百名诗人同写纪念抗日战争和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诗篇”和 “2005春天送你一首诗”大型公益活动的。
二
捏着铁路局作协专门为此下发的红头文件通知，推开朝阳区文化馆那扇滞重的大门，全副武装的保安很机警地迎上来，问询，指点。然后退出来，左传，向前。踏进朝阳宾馆巨大的旋转玻璃门，踩在大厅那深红色厚地毯上，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环顾那雕饰灿烂的穹顶和华美的吊灯，一种温馨油然升起。诗刊社负责会务的人还没有来，许多从祖国各地昼夜赶来的诗人们已坐在大厅那柔软的沙发座椅上等待了。那么多的诗人，还有那些热爱诗歌的正奔波在路上的无数诗人为着这心中美丽的殿堂，摈弃了许多赚钱的时间，攥着辛辛苦苦积攒的那几个小钱，千里迢迢赶来倾听诗歌的鼓点。我被这些诗友们深深感动。也许许多人会表示出难言的惊诧和苍白的不屑，但此刻，在这里我由衷的激动。 　　
很长一段时间来，人们一直在慨叹：谁来拯救我们的诗歌？有谁还会关心文学？有谁还会阅读我们的诗歌？许多评论家们也曾断言：纯粹的文学和诗歌已走向穷途末路。一些报刊杂志也不断地登载有关所谓的专家批评诗歌的文章，仿佛 诗人只有死去才能平他们的心头之恨。我不知道我们的报刊（哪怕是文学副刊）为什么就不能拿出一块巴掌大的版面来刊载一首诗或者一次有关诗歌的消息。为什么充斥报纸版面的除了官员出访、官员到基层，就是某个影视明星的私生活、性交易？一位著名诗人曾义正言辞地质问过：为什么参加各类官方会议能够参政议政的（包括国家政协会议）有唱歌的演戏的 ，却从来没有一位是以诗人身份参加的。这是诗人的悲哀，也是一个国家的悲哀。但我又非常的庆幸，我们的许多诗人并没有因此而舍弃诗歌，厌烦诗歌，他们一如既往地呵护着诗歌，坚守着心中那片纯净的净土。他们没有车子没有房子，充斥在他们心灵里的是神圣的诗歌。看一看这些来自天南地北的诗人们吧，他们有来自吴越年已八旬的女诗人张蕴昭老师，有来自孔孟之乡恰青春少年的耿丹小弟，这中间相隔60年的春秋，不同年龄，不同层次，来自不同岗位上的诗人们，此刻，都象朝圣的圣徒虔诚地等待着这诗歌的盛会。       
三
早就听说过，“要看老北京市井文化，就去崇文、宣武；要看北京皇家文化，就去东城、西城；要体验学院文化，得去海淀；要体验年轻的时尚文化，还得去朝阳。”朝阳区是京城八大城区中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的区，近年来依托新兴文化产业和丰富的涉外资源优势，形成了融时尚文化、民俗文化、先锋文化及公益文化等为一体的大文化氛围，正如一轮朝阳，蒸蒸日上，焕发出勃勃生机。朝阳区文化馆理所当然成为这个区的文化舞台，其内部的9个不同规模的剧场也就成为各路文化精英长相聚的场所。这次诗歌活动就将在此拉开序幕。文化馆前的金台文化广场是北京市第一个由政府投资兴建的公益文化广场， 这块占地3500平方米，可以容纳2000余人的广场自1998年建成以来，不知举办过多少场次公益文化活动。
2005年3月18日上午，“诗刊社诗歌艺术中心20周年庆典”活动在该馆TNT剧场隆重开幕。来自全国各地200余名诗人济济一堂，在这个诗意萌动的早春与诗歌约会。叶延滨，李小雨，王青风，龙汉山，朱先树，雷霆，王燕生，寇宗鄂，林莽……，这些中国当代最著名的诗人，中国诗坛的大树都来了。从这些编辑、诗人身上，从他们的话语间，我感觉到一种震撼人心的气息。“对诗歌这种事业，我们的政府如果能多浇点水多给点阳光，中国的诗歌就不会象现在这样处于边缘化。”“什么都可以卖钱，惟独诗歌不能卖钱”。多么震动人心的语言。“一个有着悠久诗歌传统的国度，出现这种局面，着实让人困惑和深思。当国人突然意识到生活中丢失的一些重要东西需要追回时，诗歌可以让路，但决不退场。让我们相信：失去诗歌的日子，哪怕富裕的灯红酒绿，也是那么空虚和贫乏。”老诗人王燕生虽已皓首，但身板笔挺，他慷慨激扬的话语引发一阵阵雷鸣般的掌声。
四
诗刊社诗歌艺术培训中心是上世纪80年代由中国作协〈诗刊〉社创办的一所没有围墙的诗歌刊授学院，在当时文化界是一件非常轰动具有标志性的文化盛事。披风沥雨20年，见证了新时期中国新诗的成长和发展，据介绍：先后有12.5万多人次参加了诗歌刊授学习，其中有90余人脱颖而出，参加了被誉为中国诗人黄埔军校的“青春诗会”，有一千多人出版了个人诗歌作品集。目前活跃在当今诗坛上的400余位诗人都曾经参加过该中心的学习，象邹静之、郁钧剑、白连春、洪烛、小海，庞余亮等等享誉国内外的作家诗人都曾是该中心的学员。在会议间隙，与北师大著名教授张清华闲聊时，我还意外地得知：张教授还是第一届刊授班的学员呢！这所没有教室、没有校舍，课堂搭在天南地北，但被海内外诗人交口称赞的学校让无数的学员通过诗歌找到了人生的位置，各位诗人用自己的聪明才智为中国诗歌留下了灿烂的一笔。
“春天送你一首诗”大型公益活动也是由诗刊社发起的，至今已成功举办了4年，活动辐射到百余个城市，形成了良好高雅的文化品牌。今年的“春天送你一首诗”活动的主会场是在广东的珠海，北京每年的启动仪式都是在朝阳区文化馆举行的。今年是诗刊社诗歌艺术培训中心成立20周年，庆典活动和“春天送你一首诗”启动仪式放在一起举办就更显得隆重了，今年活动的主题是：“百名诗人同写纪念抗日战争和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诗篇”。能够荣幸地参加这次盛会，倾听诗歌铿锵的鼓点，祝福春天，呼唤和平，作为一名曾经在部队服役15年的老兵就更有意义。因此，在接到铁路局作协参加这次活动通知的那一刻我还是非常激动的。活动总策划、著名诗人林莽说：“‘春天送你一首诗’活动让我们在每一个春天相约。热爱春天，呼唤和平，是每一颗心灵的向往。”
五
说起来我与北京也许仅仅缘于诗歌吧！迄今为止我曾两次进京，但两次都是因为诗的呼唤。我第一次到北京是1991年春天。那年中国新诗讲习所在鲁迅文学院举办“中外诗星”创作笔会，我被应邀参加。当时我还是一所军营里的战士，正青春少年，满脑子里冒着文学泡泡，整日幻想着成为大诗人大作家，对诗歌爱的一塌糊涂，每日里工作训练之余，我们那帮文朋诗友就聚在一起谈诗论文或登山览胜。那些年中国文学正是最繁荣的时期，各种文学社团如雨后春笋般的涌出，我也突发奇想，拉了一帮热爱文学的战友成立了“绿鸽文学社”，由我担任社长和主编油印的《绿鸽文学报》。我们那份对于诗歌的赤诚和诗意的幻想立即引发军内外广大文学爱好者的共鸣，先后有天南海北百余位文学爱好者加入到我们的社团。我们的队伍壮大了，社团也搞的有声有色，当时的《农村青年》杂志、《黄河诗报》杂志、《山东青年报》、军内的《前卫报》都曾刊发消息和文章介绍我们社团的情况，自然我们的作品也频繁地见诸于各地报刊。《农村青年》还连续两次邀请我参加在桂林和常熟举办的“全国农村文学社团发展研讨会”。我就是在这个时候第一次应邀进京的。
在这次“中外诗星”创作笔会近一周的时间里，我先后聆听了牛汉、蔡其矫、于行前、阿吾等许多老一辈著名诗人的讲座，何首乌、季白、刘芳成等老师对我的习作非常重视并给予耐心的指导。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我对诗歌有了新的认识。尽管那个年代到处是流派林立、占山为王、摇旗呐喊的，诗坛一片浮躁，但我还是从老一辈诗人身上感受到了真诗的不容侵犯，知道了什么是真诗、什么是好诗；也知道了什么是先锋和古典，所谓“最先锋的就是最古典的，先锋和古典本来就是一个词──你如果不知道写什么，他们会告诉你写你的祖国，写你的人民，写你对这个世界上的美的热爱和对丑的鄙视；你如果不知道怎么写，用什么来写，他们也会指指自己的胸口，对你扬起正在流血的手指，然后对你轻轻地点一下头。”那次笔会结束的头一天，中国新诗讲习所的所长何首乌先生带领我们一批学员代表到中国诗坛泰斗艾青家里去拜访老诗人，虽说那时侯艾青先生因胳膊受伤刚刚做了手术，但他还是亲切地接见了我们并与我们一一合影留念，艾青夫人、诗人高瑛热情地跑前跑后为我们端茶递水。当艾老听说参加我们这次笔会的学员有三百余人时，高兴地说：“三百余位诗人，三百多颗诗的种子啊！你们来自祖国各地，等你们回到各自的家乡，诗歌的叶子就将绿遍天涯了！”
六
又是因为诗歌，我再次走到北京。走在每一条繁华的街道上，看着洁净的大街上川流不息的各种各样的人，老人、孩子；贫困的、富有的；做官的、务工的；教书的、上学的；看着一张张美丽的、丑陋的、生动的、呆滞的脸庞，我突然想把自己的歌唱给他们，唱给为生活奔忙的每一个人。如果我能够付出内心的真诚来写作，那么我的诗一定会得到他们真诚的回响。我的忧伤和欢乐，我的痛苦和愤怒，也同样会在他们的心中激起浪花。在北京的每一个黎明和夜晚，我们喜欢结伴到宾馆外面走走，但大家却很少说话，都在观察着、思索着。我也常常在心里问自己：象我这蚂蚁般碌碌无为的人为什么活着？我为什么一定要做一名诗人？我们心底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忧伤、愤怒？我们当中有的人为什么节衣缩食、怀揣着费了好大力才从亲友那里苦口婆心借来一点路费来京，有的甚至变卖了妻子心爱的首饰，还有的咬牙卖掉家中喂养了许多年全家人赖以糊口耕牛，难道仅仅是为了进北京玩一趟？不！这完全是因为诗歌，为了心中的那个梦！他们千里迢迢而来赶赴一次诗歌的盛会，倾听一次景仰已久的诗人的讲座，这种大爱，这种虔诚，这样的如痴如醉，难道还不能震撼你的心灵？
在北京的这一段时间里，我有幸见到了许多自己仰慕已久的大诗人，同时也结识了许多来自祖国各地的诗人朋友。我们由于诗歌走到一起，而后相识相知，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这其中有许多充满激情、德艺双馨的老前辈，也有许多关心国家命运和人民生活疾苦具有真知灼见的思考者，更有风华正茂、才情过人具有现代气息的新青年……，我脑海里有他们一大长串响亮的名字和清晰的面容，由于这些心灵的真诚的存在，中国当代诗歌一直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即使在处于所谓边缘化的今天，依然在泱泱诗国构筑着新的、灿烂的版图。诗歌是我们最美丽的精神家园；是我们深爱着的漂亮新娘、潇洒夫君；是我们的灵魂赖以安恬的憩所；是我们坚定生活的脊梁啊！在通往岁月深处的路上，诗歌搭起我们心中坚固的桥梁，为我们撑一片晴朗的天空！
　　  
七
 
　　诗歌这条河，在中国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汹涌奔腾了几千年，曾经被赋为人类文化的峰颠，其中诞生的那么多伟大的诗人引领着我们奔向人类灵魂的新天地。中国历代政府和家庭都很重视诗歌的教育，孩子从呀呀学语便开始背诵诗词，古代帝王选拔人才也常常是以诗取仕，诗歌已经渗入到一个民族的灵魂、血液和骨髓里。在我们的肺叶里，诗歌之树正蓬蓬勃勃地生长着。我热爱她茂盛的绿叶，更喜欢她鲜艳的花朵。我也常常思索，一首诗歌竟究能够产生多大的能量和价值，一个诗人竟究对社会和人类贡献了什么？人当然不能以诗歌为生，但可以依靠诗歌求生。每当我痛不欲生、百无聊赖的时候，阅读一首令人心醉的诗歌，倾听一位诗人真诚而热烈的歌唱，我就会完全被诗歌的魅力所征服。我知道那是一种爱，一种风雨过后对人生大彻大悟的爱，一种对世界的无怨无悔的爱，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爱。
   “和轰轰烈烈的三峡电站、青藏铁路这类建设工程不同，诗歌是一种心灵的工程。它如春风入夜、细雨润物，以一种‘根’的品格，坚守精神家园。它拒绝浮躁，拒绝急功近利，但不拒绝自己的鲜花和掌声。”老诗人的话语总是那么透彻而振耳发聩，正是他们用坚强的臂膀支撑着中国这座诗的大厦。“我说过我是一架梯子，让年轻的朋友踏着我的背登上诗坛。”多么崇高，多么撼人心魄的无私啊！在我十多年的诗艺探索学习中，我之所以能够坚持下来，诗心没有被贫寒和孤寂扼杀，就是因为这些诗人、这些编辑真诚的激发和鼓励，是他们把潜伏在我心底那份朦胧的诗意激发和调动起来的，我感谢他们，感谢这些甘为人梯、亲切如故师长、学者。也感谢我的心，她总是那么固执地怀着对诗的真诚，对人间的大爱而一刻也不曾动摇。
八 　　  
这是2005年初春的北京，3月20日，西斜的阳光暖暖的撒在朝阳区文化馆前雅致的金台文化广场，一场别开生面的诗歌盛会正在这里隆重举行。老中青三代诗人同台朗诵《春天送你一首诗》。高洪波，叶延宾，牛汉，屠岸，蔡其矫，朱先树，王燕生，查干，食指，陈松叶，白连春……这么多诗人、评论家都来了，都来与诗歌相约，与春天相约。许多诗人、朗诵家纷纷登台朗诵心中最美的诗歌。激情澎湃的朗诵，铿锵有力的鼓点，海涛般的掌声，一下子吸引了那么多的人纷纷驻足观望，原本静静的广场上，此刻竟山呼海啸般狂欢起来。我也将珍藏在心中已久的优美诗篇奉献给在场的每一位热爱诗歌的人们。凝目这因诗歌而沸腾而燃烧而温暖的广场，我看见，有人在向我抛来赞许和微笑，有人在对我鼓掌呐喊助威，……他们的脸上写着各种各样发人深思的表情，或许有崇敬和赞叹，或许有厌恶和仇恨，甚至有鄙视和谩骂。但是，站在那高高的简易舞台上，我什么都不在乎了，在我心中只有诗歌曼妙的身影，只有诗歌的旋律黄河般的咆哮！那一刻，我想象不出自己的脸上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但我确信，那一定是无以言表的幸福和陶醉！
这一刻，我想信我的父母、兄弟、妻子一定在期待着我的归来，一定在盼望着听到我此行快乐的收获的信息，我的诗歌他们能听得到、听的懂吗？我知道，他们看不懂，但我的父母喜欢我的诗，就象喜欢我这个从小就有些叛逆的孩子，尤其喜欢我伏案认真读书学习写诗的样子。我的妻子、兄弟也会喜欢我的诗，因为我在诗里向他们倾诉了那么多真挚的感情，他们知道我因写作而快乐，他们衷心地希望我快乐。我更希望读到过我诗歌的人能够真心地喜欢我的诗，能够读懂我的善良的心，我希望听到他们诚挚的批评和真诚的认可。过不了几个小时我的这些约会诗歌的朋友也许就要乘坐着各种交通工具，回到自己的家乡，回到自己的亲人身旁，有的还会去新的地方与诗歌相约甚或去远方流浪，一条条铁路向着远方伸展，一列列火车在挥手间缓缓远去，他们会将成千上万精美的诗歌卡片撒遍四面八方，那浓浓的诗意会随着缕缕春风吹送到千家万户门扉。明天（3月21日）是世界诗歌日，还会有一只只诗意的鸟儿在蓝天和白云间起落，在通往心灵的路上，诗歌天空永远是晴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