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讷的工友
□李跃平
三十岁之前,飘是一种资格,一种幸运,而我早已过了三十五岁,却仍在飘。下岗后,平和的生活在一瞬间被搅得粉碎,未来的人生走向发生了不可预测的逆转,孤独和恐慌的感觉让我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悲哀。
怀揣着两百圆钱和三本诗歌剪贴本,带着妻子的希望和背水一战的决心,弃家漂流,我亢奋在一个妄想的精神世界里,渴望着重新点燃生命的火花,但城市早已不相信眼泪和诗意,仅凭我的三本诗歌要换一碗饭吃,是不可能的。这让我找饭碗比我当年找老婆还难。特别是“大专以上学历,三十五岁以内” 的硬条件,更是逼得我走投无路。
肉体在飘,心也在飘。精神和肉体留下了永久性的挫伤,两百圆钱早已弹尽粮绝,连低档的旅舍通铺我也住不起,我只好同农村来的打工仔打工妹一起,露宿在城市的屋檐下,心中充满了对妻子的思念。
有一天晚上,不知发生了什么案子,公安部门全城销禁,把我们押到了派出所。平生第一次失掉自由,这是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我是多么怀念与妻子平平淡淡快快乐乐走过的日子,我是多么怀念在工休的时候“一杯清茶,二支香烟,三五首唐诗宋词”的日子,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年轻的公安看过我的作协会员证和三本诗歌后,询问了一下我的情况,热情地将我推荐到一家建筑工地打工。
我又终于可以用微薄的收入来解决暂时的生存问题,被别人尊重,成为我永恒的不可缺少的慰藉。我更加珍惜这份工作,一切阴影都随风远去,独剩幸福,光彩四溢。
来建筑工地的第三天是工休。吃完早饭,我给远在老家的妻子写了一封信。在信中,我淋漓尽致地发挥着想象,诉说着找到工作的好心情和对妻子的思念,同时为家庭的未来描绘着美好的图画。去邮局交了信,我又回到了工地,当我路过那座即将封顶的大楼时,突然对高耸入云的大楼仰望了一眼。它有十八层高,还未竣工的屋顶在雾气散尽的早晨荡漾出那种绚丽多姿的光斑。我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决定攀上楼顶去俯瞰这座灯红酒绿的城市。顺着毛坯的水泥楼梯,我气喘吁吁地登上了楼顶。
放眼望去,城市已从昨夜的夜生活中慢慢苏醒过来。这就是我在漂泊路上的栖身之地,我将在这片充满竞争的土地上营造我的世界。灿烂的阳光下的城市是多么的美丽。微风吹来,收去了我浑身的热汗,心情顿时也舒畅起来。诗人的天性是梦想,一旦有了寄托,诗情便荡漾开来,我坐在屋顶的围栏上,闭上了眼睛。几分钟过去了,心情不知不觉地恢复了平静,我陷入梦幻般的感觉中。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刺耳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兄弟,你不能这样;兄弟,你不能这样。” 声嘶力竭的吼叫声此起彼伏。
我向下望了一眼,楼底下已围满了打工的弟兄。他们抬头望着我,我仿佛看到他们脸上焦急甚至慌乱的神色,“兄弟,你不能这样。” 当我看清他们手中都提着救护网时,我终于明白,他们已经把我看着寻短见的人。这就是与我一起打工的外表木讷的工友,这就是我不善于表达感情的弟兄。我知道,每天都有一些无名的尸体在这座城市产生,我醒悟过来了。望着这些陌生的打工仔打工妹侠肠义胆的样子,我的心里突然漾溢着一种手足之情,这种关爱是多么让人感到幸福。我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难堪从一种肃穆宁静的境界走下楼来,从诗意的天空回到现实的大地。打工仔们抛开救护网向我蜂拥而来,紧紧地抱住我。我的心头又一阵燥热,眼睛一片模糊,脸上布满了幸福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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