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 居
冯潇
雾起了,开始还能看见冬天的太阳,象盛在大盘子里的一个煎蛋,透着油润的嫩黄,外面又蒙上了浅浅的一层蛋白。慢慢地,雾浓了起来,象沸水冲起的奶粉,打着旋儿漫起来,分不清澄澈与乳白的界限。慢慢地,蛋黄般的太阳也沉进了乳白中,再也找不到方向。路边的一切象泡进了牛奶浴,有风自耳边轻轻掠过,打到厚重的雾幕上,没有一丝波纹,甚至让人有种想伸出手拨开幕布的冲动。
整天奔波在烟尘和大楼之间,许是应该有一点怀旧的,怀想清空、田野、澄净的小河和细碎的野花,也总刻意去逃避一些什么,所以搬到了远离市中心的郊区婆婆家。房子建在开阔处,房前就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田野,绿意深浓。风起处,如大海泛波,让我常生出一种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欣喜。田野的尽头就是长长的铁路,坐在门口,可以看见火车轰隆隆开过,甚至能看清车窗里面人的长发。每到汽笛声响,孩子们总是飞跑出来,不厌其烦地看,在门口尖叫又欢跳,显得无比的快乐。
最好的是房子的东边,有两户人家盖的防震棚,因为从未地震过,所以门一直锁着。白板墙、木板门、铝合金的小窗,尖屋顶上铺着长长厚厚的稻草,草上又细密地覆盖了一层绿丝网。就象一位精心梳好妆的女子,干净而雅致。更好的是这两座小屋没有院墙,只用大石在靠路的一边磊了一截短墙,其余全是一览无余。看得出屋主人是勤谨而美丽的,院子里种满了树和花,大树下摆着石桌、石凳。树啊花啊草啊,就那样高低错落地舒展着,一片生机。春风起处,迎春、桃花、樱花、樱桃、木瓜,黄的、粉的、霞的,你开了我开,灿烂得一塌胡涂,连无花果和矮枫树都沾了满身迷离的香。蜜蜂追着闹着嗡嗡成一片,蝴蝶翩翩地在短墙上起舞,让我想起一句诗:又见双飞蝶,翩翻绕短墙。风柔柔地吹起,坐在石凳上,看太阳在树缝间细细密密地眨眼,一切都是那么地纯朴和美好。我常不厌其烦地向朋友们描绘那些春天的花、夏天的绿,秋天的果实和冬日里雪地里红艳艳的枸杞子。
小洁便时常打来电话探问,你们那儿小花园的花开了吗?我们要去看啊,就当乡村半日游。樱桃结了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们哦,我们带了孩子去吃啊!于是心里就是一种暖暖的甜蜜,仿佛那些美丽的花和璀灿的果实都是因为我们而绽放的。我每天都会在路边停留一会儿,或是在凌晨、黄昏时踏入林中,痴痴地看着草们一丝一丝冒出来,花们一朵一朵绽开,看着那些樱桃们一点一点染上红晕,那些蓬蓬勃勃的生机是多么令人欣喜啊!
有人传言说这片地要规划,樱桃打了满树骨朵的时候,有户人家要把地卖掉了。是一夜之间,树全都被刨了出来,有的卖了,有的移栽到南湖去了。想象那些树们可怜地躺着,花儿悲伤地闭着眼,再走过,我都不敢停留,不敢回望,怕一看,心就痛。那小房子虽没拆,但变成了蓬头垢面的,往日的精致荡然无存,风吹起,门吱嘎乱叫。地上的枯枝、树根和乱草虬枝百结、满目疮痍。给小洁打电话的时候,说着说着都哭了,她说,为什么一切的美好都不能长久?我们再也不能去赏花摘果了。这一切,真的好象四散离析的大观园,那些往日的恬美,到最终都要风流云散了。
也许,并不能只强求别人去维护环境,创造美丽,而让人家的土地白白地荒废着种花种树。有一些美丽,是只适宜于在心里存活的,比如春的花香,夏的清风,秋的金黄,冬的洁白,在心里,永远永远美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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