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八十岁的时候身板依然硬朗,他腰不弯,背不驮,眼也不花,尤其是牙齿很好,可以把刚下树的红枣嚼得咯崩咯崩响,我还记得祖父骑上他的“大铁驴”自行车载上我去集市上买5分钱一根的冰棍和一毛钱三根的甜高粱秸。
乡下人的日子总是紧巴着过,连时间似乎也是紧巴的,就如同上年纪的老人脸上的皱纹一样,总见加深加密,而不见有稀疏的空档。乡下人有爱在傍晚劳作的的习惯,或者是送粪到田间,或者是赶车卖自家的五谷杂粮和自家产的疏菜,再或者是趁着夜间的空儿去走走亲戚、串串门,乡下人真是太忙了,总有干不完的活,也总有行不完的人情实事。马车、牛车、骡子车、驴车是乡下人最亲切也是最离不开的交通工具,这些牲畜们在卖力拉车的同时,也会排下自己的大小便,会过日子的人家,会在自家的牲畜屁股后面拴一个袋子,好让牲畜们把粪拉到袋子里,而不至于白白的让粪摊到地上,让专门拾粪的人拾去。但也有的人家不会太在意牲畜在拉车时排出的粪便,也就不会拴什么袋子在牲畜们的屁股后面,而是一味的让这些牲畜们顺其自然随意的大小便。
在乡下专门有一个群体在从事着拾粪的行当,大多是家里上了年纪而身板又还算硬朗的老人,这些老人不用再下地干活,而只是负责赶赶集,带带孩子,放放牲口之类相对轻松的活计,祖父便是这个群体中的一员。每天一大早是拾粪的最佳时机,因为经过一夜的累积,牲畜们的粪便会在大路上滞存下来,不像是在白天,如果有谁家的老人看到地上有一滩粪,早就拾回自己家了,哪还有机会在路上呆一夜的空儿。祖父每天一大早便去拾粪,他拾粪很有一套自己的办法,祖父先在粪筐底下垫一层麻叶或者是垫一块废旧的塑料布,因为有时候会碰到一大堆的羊粪或者是赶上谁家的牲口拉稀,这样铺一层东西在底下,既防漏也可以隔脏。祖父每天只是围着村子周围的大路转上一大遭,其它的小路他从来不去转,一来是因为小路在夜里很少有牲口车,二来再远路上的粪早就让邻村的人拾去了,去也是白去,省得还总跑冤枉路。祖父就是凭着这两条经验,每天都会拾满满的一筐粪回家,而其它的老人路倒是没少走,拾的粪总比不上祖父的多 ,说不定还会弄一身的脏。
祖父拾的粪一般都会倒进猪圈里沤肥,那年月乡下人很少用化肥,一则价钱贵,二则乡下人信不过化肥,总觉得没有自家沤的土肥用着心里踏实。
拾粪回家的祖父正好赶上回家吃早饭,勤劳而又朴实的祖母早就做好了饭等着他,一碗热气腾腾的玉米粥,一碟又脆又细的萝卜丝,几块方方正正的豆腐乳便摆成了祖父和祖母的早饭。祖父吃饭从来不挑剔,无论吃什么东西都是塞的嘴满满的,鼓起塞帮子一顿一挫的嚼着,脖子上的青筋也跟着蹦出来,像是被什么扯住一样,突突的用着劲。
一天的时间似乎过得很快,每当夜幕快要降临的时候,祖父便会抄起扁担去村西头的老井挑水。祖父的扁担是竹子做的,把水挑在肩上的时候,扁担的两头便会被水压的弯成两个半括号,就像是半个弯掉的月亮一样,颤悠悠的一路走回家。
祖父一连要挑四趟的水才能把院里的那口大缸挑满,等到挑最后一趟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月亮羞涩的在天际喧染一种祥和安静的的气氛,整个小村子都朦胧在月光的意象里,清寂中夹杂着农人的乡间田语,一派和谐、纯朴的景象。那口老井的旁边已经让挑水人的脚印画满了湿漉漉的印迹,或许还会有笑声的味道掺杂在里面吧,要不然怎么祖父的笑声会透着井水的甘甜呢。祖父挑起最后的两桶水,一颠一颤的往家赶,一前一后两只水桶里不知什么时候荡漾起两个白白的月亮,两个月亮一跳一跳的跟着祖父的步子上下舞动着,像是在和祖父交谈一些关于农事的闲话,也像是在催促挑水的祖父快点回家吃饭。祖父快到家的时候,祖母做好的饭菜早就溢出了香味。祖父家的大门和院子中间一条窄窄的小过道,祖父必须半斜着身子才能绕过去,前后两个水桶便会倾斜着和祖父的身子弯成半个椭圆的轨迹,这时候祖父挑水的样子,倒不像是祖父在挑着两桶水,更像是两桶水搀扶着祖父,而水桶里的两个月亮则更像是两只纤细的小手,正捧起祖父的笑声径直的坐在飘着饭香的小桌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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