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草莓
文/野莓子
麦子杏黄时节,草莓成熟了。
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开始蠢蠢欲动,窃窃私语,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微笑,眼神传递着丰富多彩的内容,像商定一次向往已久的约会,像谋划一场惊世骇俗的私奔。
天是晴和的、纵然在夏季,这里的清晨也没有一丝燥热,通透的风在树梢上、麦穗上、草尖上滑过,带着露珠擦拭过的微凉气息,拂过一张张笑容绽放的脸。
摘草莓的目的地是后山,要上去先得穿过村子,自西坡向上,渐行渐高,悉数都是上坡的路。起初是村民为种庄稼开辟的大路,后来过一些羊肠小道,分散到各个山坡上去。
在当地,草莓有两种,一种叫“piao”子,个小、味甜,红和白两色,红的像玛瑙、白的像珍珠;另一种叫莓子,个大、中空,红中透点黄,顶在大拇指上像个小人儿戴了顶草帽。
后者稀少,植株上布满小刺,多生长在麦地田埂上,大家碰到了用麦秆或者草茎一颗颗串成项链的样子,提了回家给老人孩子吃。
大规模去采摘的是“piao”子。“piao”子和小草一样,是多年生草本植物,根在哪里扎下了,就年复一年在那里生长。冬天枯萎了,根在地下蛰伏着,来年春风一吹,又活泼泼生长起来。
草莓生长的土地都是贫瘠的,鹦哥坡、锦鸡湾、马泉沟、堡子山,个个都是荒草坡。零零星星有人开辟出一些小小的地块来种小麦或胡麻,庄家也长得和野草一样瘦弱。
草莓就在这样的土壤中扎根、开花、结果。花为六瓣、白色、小朵。果实为红色、白色两种。红色的鲜艳、微酸,白色的光洁、甘甜。稍稍平坦的山坡,牛羊已经光临过了,要找洁净、个大、味美的草莓,得爬到陡坡上去,这在土生土长的姑娘们来说是小菜一碟,就连那年龄最小的,也已成了爬山的好手。
在草莓稀落的地方,姑娘们左胳膊上挽着篮子,右手一颗颗摘下草莓放进去。
草莓是裸果,不能磕碰,竹篮要细竹条编成的那种,光滑、平整、少棱角。里面还要铺一层白纸或者新的毛巾,摘了草莓小心地装进去。
在草莓稠密的地方,大家放下竹篮,左手端了瓷缸、瓷碗,弯下腰去,右手大拇指靠在草莓上,食指灵巧地一顶,草莓就摘在手里了。然后轻轻放进左手拿着的瓷缸、小碗中,等待装满,再小心翼翼倒进竹篮中。
为了找个大、型美、味甜、汁浓的草莓,大家往往要走好多地方,爬过几座山,越过几道沟,从早晨直摘到黄昏时分。饿了就吃自带的干粮,有蒸的小花卷、有烙的大饼子,有撒了胡麻面儿的,有揉了酸菜叶儿的,还有淋了香油做成千层饼的,各家风味不同,换着来吃,便丰富多彩起来。渴了就喝山谷里的清泉,有勤快者自告奋勇挑两个最大的瓷缸去端水,顺带净了手洗了脸,再将清澈的山泉当镜子梳理了被山风吹乱的发辫,清清爽爽走回来。坐享其成者出于感激或是真心实意地赞美几句,如果是年轻的媳妇,必会扯出自家的那个可人儿来,荤的素的一起上,笑闹成一片,有人趁机唱起了山歌:
“樱桃好吃树难栽,哥哥想妹口难开;”
“黑了想你睡不着,白天想你瞌睡多;”
“对面看见你来了,坐下不想起来了;"
"……"
晌午时分,那些最小的女孩子,眼看别人篮子里的草莓快摘满了,自己虽拿着小好多的竹篮还只是浅浅的盖个底儿,不由急了起来,小手忙忙乱乱加快了速度追赶着,又忽然不合时宜的馋了起来,忍不住从缸子中倒出几粒丢进嘴里,甘甜醇美的汁液立刻划过舌尖、溜进喉咙,直钻到心里去了。干粮吃的馍馍,喝的山泉水都在一天的奔波中消耗殆尽,渴了也饿了,草莓的滋味更成了一种致命的诱惑,吃一口、再吃一口,继而又后悔起来,爷爷、奶奶、爹娘和小弟弟一起围坐在炕桌旁,每人碗里盛一些红玛瑙、白珍珠般的草莓,一边吃得兴高采烈,一边表扬辛苦摘来草莓的孩子能干、懂事、孝顺,这情景是多么令人向往啊!于是贪嘴的小女孩抵制住了诱惑,不再吃了,将尽可能多的草莓留在篮子里,提向那个幸福满满的家。
有些人的草莓最终没舍得吃,拿到集镇上去卖了,一茶杯一毛两毛钱,换回了两袋盐、三尺花布、或者一束花线。
摘上三五回草莓,夏天就轻悄悄走了。摘上三五年草莓,大山水灵灵的女儿,也就一个个风风光光出嫁了。有的还嫁到了没有野草莓的地方。每当麦子杏黄时节,她们的梦中,就会出现那草莓飘香的山岗,和那红如玛瑙、白如珍珠的草莓,那是这辈子滑过她们舌尖的最醇美的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