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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海外拾贝


        英仲在海外拼搏,既拾到硕大斑斓的贝壳,也拾到细小的不起眼的贝壳。


                                 一、宗教信仰
         
        东山寺贝通津的浸信会堂在广州的知名度没有一德路石室教堂大,松岗东走到浸信会堂约五分钟路程,旁边是神学院,后面爬牆过去是广州铁路局。英仲一帮东山少爷有时候也在那裡玩耍  ,但是真正灵修日课的只有道常和卫君。英仲跟妈妈拜佛,除了文革十年,这个习惯一直到美国。

        英仲到美国不久 ,朋友带他到洛杉矶最大的教会做礼拜。因缘际会,他还是拜佛多。
       
       「把学佛看作是生活最重要部份的请举手!」法师环顾左右,语气轻淡地问。

        法师刚从台湾过来和英仲他们美国洛杉矶的「《菩提道次第广论》研讨班」学员第一次见面。

        法师的话音一落,师姐、师兄们有的马上举手,有的迟疑后相继举手。在座几十人,除了英仲都举了手。

        英仲听到法师问话,首先的反应在「最重要部份」。挣钱维持生计、子女学业有成、实现自己的美国梦、完成挑战,英仲觉得对他来说最重要。他再想如果认为是最重要,应该表现在全力以赴地学佛,上研讨班课的时候不旷课、不迟到、不早退,积极参加讨论,不怕公开自己的执见等等。他觉得他虽然做到后者,前者却是他的执见。英仲边想边看著别人陆续举手,再不举手自己马上会孤立,是 随大流还是老实坚持?他坚持认为他现在做不到把学佛看作是生活的最重要部份。英仲目视面前的桌面,静静地坐著,两手放在脚上。课堂静得针掉下地的声音都能听到。英仲不看也知道所有人的眼光都在注视他,有鼓励、有审究、有焦急,也许还有看热闹。他眼睛的余光看到法师和旁边倪师姐的先生低头耳语。倪师姐的先生是几个「《菩提道次第广论》研讨班」的总负责人。英仲坦然地准备接受后果。

       「萧师兄,可以告诉我们你现在生活的最重要部份是什么吗?」法师依旧语气轻鬆,他刚刚耳语肯定是问了英仲的名字和情况。

       「三个:挣钱维持生计;子女学业有成;实现自己的美国梦。」答案早在心裡,英仲稍稍抬起在桌面的视线移向法师,徐徐扼要地回答。

       「萧师兄的回答代表了相当多的人的真实情况。我知道他学佛很努力,从来没有迟到早退,无故旷课,就这一点,一些认为自己把学佛看作是生活最重要部份的人要向他学习……」。

        自小英仲就看妈妈拜观世音菩萨。及长在大年三十晚吃团圆饭前,妈妈就在松岗东家裡让他们帮忙摆供桌、放供品,焚香、烧纸、敬酒、跪拜。因缘际会,成年后英仲一直拜佛,逢庙必烧香。六榕寺、光孝寺更是他常去拜的地方。对著六祖慧能削髮的菩提树,神秀的偈子「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和六祖慧能的偈子「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常常不期而至。英仲讚歎神秀的圣人心境已非常人能及,更歎服六祖慧能的境界不同凡响。可是,他只停留于欣赏和比较,停留于求神保佑,没有学佛的意愿。十年文化革命的浩劫,除四旧除中华文化、世界文化;「扫除一切害人虫」更扫除了人性。十年时间,英仲没有了拜佛的地方,中止了欣赏、比较,更别说学佛。

        移民美国的翌日,亲戚带英仲去了中国城、圣塔莫里卡海滩之后就到西来寺。路上见到半山层层耸立的金碧辉煌的建筑已然令英仲怦然心动,车拐进山门,牌坊上「佛光山西来寺」六个大字金光闪闪,顺坡而上左转到牌坊背面,还有「佛日增辉」,「四弘誓愿」分上下大书。他极目面前天边,气象万千;回头仰望寺庙,恢宏雄伟。英仲深深为西来寺慑服。拾级入「五圣殿」,步成佛大道,达巍峨壮观的「大雄宝殿」,在释迦牟尼佛、阿弥陀佛、药师佛面前,他庆倖自己续上佛缘。

        后来,英仲忙于生计,偶尔去西来寺进香,也到住家附近的法印寺进香。他专门请了一个神台在家,每天早晚在神台前拜佛、拜上代。

        英仲刚到美国,家是租住的一栋临街独立屋。长方形的房子﹐一端是车库﹐依次是厨房、饭厅、客厅﹑洗手间和两间卧室。车库旁边一块空地是邻居的院子。房子大门在房中央对著马路。从车库与房子大门中间开始﹐有铁网围成长约十几米宽约两米的院子直到房子另一端的桃树。桃树两人高﹐黄多绿少的叶子很难说生机盎然。然后﹐铁网围的院子绕过这一端到房子后边缩成一米宽的过道到车库后边收拢。这条过道让隔邻的大树遮挡得暗无天日。铁网爬满了藤本植物和密密麻麻的黑的黄的蚂蚁。车库没有门通屋内﹐必须出车库走院子小门﹐再穿小院进屋子大门。

        英仲的房间靠屋子后边﹐窗外就是隔邻的大树和乱藤。
     
        头一个月的日子平平常常。晚上看书到夜深人静时﹐窗外树叶﹑藤叶的沙沙声徒添几分朦朦夜色﹑憧憧乱影。

        一个夜晚﹐英仲如常看书。窗外﹐薄薄的轻雾漾开﹐在柔和的月光下像银色的轻纱曼舞。透过树梢﹐时而看到银盘似的月亮素脸﹐时而看到月亮像害羞的少女躲进云彩裡半遮脸。蛐蛐和不知名的虫子此起彼伏地唱鸣。偶然﹐树上扑腾腾响中传出一两声尖厉的鸟叫。今晚的夜色和平常的并无二致。

        大约十二点﹐英仲上床盖上毛毯睡觉。虽然时值夏初仍夜凉如水。他还没入睡﹐突然﹐感觉到有人拉扯他脚上的毛毯,尽管力度不大﹐给他的感觉却很清楚,决不会错。英仲瞬间的反应是有贼﹗说时迟哪时快﹐他用力一脚狠狠地踢过去﹐踢空了。他一骨碌爬起床﹐飞快跪下趴低身子检查床底下﹐没人。他三步拼作两步奔到书桌弯腰检查桌底下﹐没人,又衝锋似的衝到壁橱去检查了﹐都没人。兴许是自己的错觉﹖英仲边想边上床﹐心裡七上八下﹐还是盖上毛毯睡了。不一会﹐他当时还是没入睡﹐又感觉到有人拉扯他脚上的毛毯,拉扯的力度足以让他不会感觉错误。英仲还是用力一脚狠狠地踢过去﹐还是踢空了;还是一骨碌爬起床﹐飞快跪下趴低身子检查床底下﹐没人;三步拼作两步奔到书桌弯腰检查桌底下﹐没人;衝到壁柜检查﹐都没人。英仲的心突突地蹦跳,有些发毛了﹐掌心有点潮。但是﹐他也不敢完全否定是错觉。疑虑和惶恐中﹐他拖著脚慢慢走回到床边﹐心不甘情不愿地跌坐在床上﹐机械地抬起脚转身倒树一样倒在床上再盖回毛毯,累加上惊恐﹐他渐渐入睡了。约莫二﹑三十分钟后﹐英仲迷迷糊糊地又感觉到有人拉扯他脚上的毛毯,感觉决不会错。那一瞬间﹐儘管他有点睡得迷蒙﹐儘管他心不甘﹑情不愿﹐有一点却是在他脑子裡十分清晰:

       「有——东——西﹗」

        英仲照旧用力一脚狠狠地踢过去﹐照旧还是踢空。不过﹐与前两次不同﹐他踢脚的同时还鬼使神差般爆发出一声吼叫:

       「啊﹗﹗﹗」

        声音充满愤怒﹑充满惊骇。夜半时分﹐万籁俱寂﹐一声怒吼﹑惊叫﹐会令叫的人和听的人都胆战心惊﹗英仲照旧一骨碌爬起床。他的心卜咚卜咚乱跳﹐掌心又潮了。但是﹐他不照旧检查了﹐他知道不需要检查了﹐他肯定是那东西﹗愤怒让他怒火中烧﹑唇干口燥。惊骇让他三魂丢了六魄,魂飞魄散。他漫无目的地机械地在房间裡来回走﹑来回走,顾自喃喃自语:「不要搞了﹐明天拜拜了﹐不要搞了!」

        几分钟后﹐英仲卜卜乱跳的心才平静一点。他试著镇定下来﹐在睡裤上擦擦手心的冷汗﹐停止了机械的走动。神魂稍定﹐他担心刚刚的吼叫惊动了家人。但是﹐月亮还像害羞的少女躲在云裡半遮著脸。蛐蛐和不知名的虫子在他刚刚的吼叫中有没有受惊他不知道,此刻他听到它们此起彼伏地唱鸣。家人都静静地睡觉。英仲又呆站了一会﹐夜色依旧。他终于走回床边坐下,两手斜撑著床有点不甘心地缓缓躺下,不敢侧身,一会又缩起一隻脚做踢的准备。心力交瘁中,他最后不知不觉入睡了,也还好没做恶梦。

        翌晨﹐洗嗽完毕﹐英仲在房间裡面和屋外大门旁都烧了香,也没跟任何人说。

        以后﹐「东西」没有再出现,是给英仲一声怒吼吓跑了﹖还是拜拜走了﹖不得而知。

        孔子说,敬鬼神而远之。两个月后英仲搬了家。一次和在他之前的租客聊天﹐租客说曾住过英仲住的房间﹐经常半夜三更听到女孩子的哭声在他的床头或床尾传出来﹐但从未见人。他用三牲拜祭了几次,每次拜祭后哭声就停几天,不久﹐哭声又来了。其他人听到头皮发麻,英仲表面倒若无其事,实情他耿耿于怀。他走南闯北几十年﹐掩埋过死人,睡过死了人的房子,头一回碰上这种事。为什麽三次都没见到它的样子﹖是青面僚牙还是人模人样﹖它有什麽事﹖是顽皮还是有事相求﹖灵界的事情比较複杂﹐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更有无神论。夜半惊魂﹐拉一次毛毯会是错觉﹐拉三次毛毯就是显而易见、千真万确的事情﹐再听到前租客的事﹐旁证凿凿,英仲信心满满。常言道一些意见不统一的事情会说见仁见智,信则有﹑不信则无,英仲觉得简单了一点,目前科学水平证明不到的东西不能断言没有。他一直想要更深入瞭解。他联想起早年找师傅「问米」。师傅把他们带去的先人的一件衣裳和他们在家拿的一斤米、一隻鸭蛋放在她身边的矮桌上的筲箕里。然后,她从坐著的矮凳子上站起来,随手在筲箕里拿他们装著一斤米的袋子走出房门到院子,一手拿袋子一手从袋子里抓出米向身前和左右两边一扬一扬地撒,嘴裡念念有词,但听不清说什么,再倒退著脚步一路走一路拿米还是朝身前和左右两边一扬一扬地撒,直撒到退回房间她刚刚坐的矮凳子边。她重新坐下不久,身子微微一震,一连串似唱非唱 、似说非说的话就从她的嘴滔滔不绝而出,内容比刚才的喃喃有词好懂,是先人讲述以前的阳间事情和在另种时空的状况。英仲他们有时候听不明白插话问师傅,师傅马上换回她平常的声调给他们解析,接著她又说唱下去。英仲听著听著,开始还半信半疑,越听越惊悚,特别听到说起以前阳间的事情,因为他也知道,而师傅却能说到八、九成准确,英仲身上的鸡皮疙瘩不由自主都竖了起来。英仲心裡又惊又喜又畏。他惊奇如此通灵,他喜庆得知先人消息,他畏惧师傅法力。他很想知道师傅的超人能力从何而来?这成了英仲「问米」的新问题。正事结束,英仲跟师傅提出这问题。师傅答是某一天早上起床,突然觉得自己与以前不一样,莫名其妙就有了这能力。英仲将信将疑这种阴传、神授,但这件事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随后他更听闻一些道行高的师傅说唱的时候,声音都像要找的先人。英仲因此上图书馆查阅有关书籍,向行内人士请教一些灵界的事情和玄学的奥秘,可是得到的一点皮毛东西却更让他困惑,但更深地埋下他求知的欲望。

        英仲 的一位女病人安妮知道英仲拜佛。有一天她问英仲参不参加她们正准备开办的「《菩提道次第广论》研讨班」?她说:「《菩提道次第广论》是实修佛法,建立正知正见的基础,是通向佛法的桥梁。」英仲明白自己早晚拜佛只是简单的、低层次的信仰,他希望能接触博大精深的佛法,再说他有夜半惊魂和问米的疑问,他想瞭解佛教对鬼的看法和处理方法,他还想探索玄学。英仲欣然答应参加研讨。开班那天晚上安妮专程来接他到一个公司的会议室。负责研讨班的其中一位李师姐是该公司员工。会议室坐了近二十个男男女女,有白髮苍苍的长者、有老成持重的中年人、有年富力强的青年人。大家不苟言笑。靠墙庄严地放著一尊半尺高释迦牟利佛像,佛像旁边是一小杯满盈的清水。

        容师姐 、倪师姐 、 李师姐三位是研讨班负责人,她们首先带领英仲他们礼佛三问讯。英仲跟著师姐行礼如仪。

       「人生苦不苦?」礼佛完毕大家就坐,倪师姐笑眯眯地问他们。倪师姐是瘦高个子,和容师姐、李师姐一样都梳著齐耳短髮,精干伶俐。

       「苦!」一位银髮长者两手撑住桌子颤巍巍地站起来瓮声瓮气地紧接著回答。课堂上一阵骚动,大家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陈师兄坐著说可以了,大家都坐著说。」 李师姐发话。她肤色较黑,显得较严肃。

        英仲看著陈师兄颤巍巍地坐下,心想人生还是有苦有乐,应该补充一下。
         
        他脱口说:「人生有四大乐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

        课堂更骚动了,吱吱喳喳,像水开锅一样沸腾翻滚。

       「请大家一个个举手说,大家一起说大家都听不到。对陈师兄和萧师兄的回答大家都可以谈谈。」 倪师姐微笑著收拾局面,然后,一抬手示意头一个举手请求发言的块头壮硕的师兄,「程师兄请说!」

       「人生是苦海,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但是当我做一笔生意赚了几百万,我又乐也淘淘。」程师兄话音洪亮,话也八面玲珑。

       「孙师姐请说!」倪师姐请一位丰姿绰约的中年女子。

       「人有生、老、病、死、怨憎、别离、求不得、五蕴炽热八苦。人从出生到死都伴随八苦,死了还得轮回再受八苦。人生四大乐事和赚了几百万,只是一时,和人一生比,苦乐参半都说不上,纵然参半,和跳出轮回比,和成佛比,实在微不足道。人生是确确实实的苦海。」孙师姐侃侃而谈。英仲觉得她有她的道理。从大处说小处,从高处看低处,用三世比今世,用六道轮回比人生乐事,相对比较引出来的结论很难说是错的,问题在大处和高处有多大有多高,切不切合实际,人们能不能攀登到达?大家还在发表自己的意见,英仲边听边看边想。他承认从佛法的角度论述人生有道理。但是自己目前的认识水平只在人生苦不苦的阶段,甚至知道的也很肤浅,更不用说警觉和行动。课堂气氛很热烈,大家争相发言。英仲一直想转移话题提出佛教对鬼神、占卦算命的疑问,可是一直没有机会。但是他觉得这个「研讨班」很有意思,他要继续参加这个研讨班。一个带磁性的声音忽然传到他耳畔,原来是容师姐发言:

       「人生不如意事十八九,人要离苦得乐,有三样东西要注意。贪是人性的根本,荣华富贵、妻贤子孝、子孙满堂,谁不贪?怨天尤人、发脾气、厌恶人家、厌恶这厌恶哪,偏偏没有厌恶自己。痴呆所迷、痴迷所好,没有正确的认知,发愁自己没新鞋,没想到有人没有脚……」。英仲感到她的话特别对他有吸引力,几年后他才明白是善缘。

        不知不觉,下课时间到了。倪师姐稍作总结宣佈下周开始,每个星期五晚上七点到九点「研讨班」上课。英仲和安妮离开会议室一路走一路谈论上课事情,走到停车场碰到倪师姐正和几个人交谈。她瞥见英仲扭头就问他下周来吗?英仲也冲她很爽快地回答,来。

       「萧师兄请一定来!」英仲身后又传来那带磁性的声音。他回头看到容师姐正走过来。

       「容师姐,我一定来!」

        下周五「研讨班」第一堂课,大家都早到十几二十分钟。英仲看著容师姐 、倪师姐 庄重地请出佛像。李师姐恭敬地一再洗本来就不葬的杯子,谨慎地把过滤的饮用水装到杯子。她一下把杯子的水倒出一点,一下又再盛上一点,反反复复,仔细地让水面和杯沿持平,最后才小心供在佛像左边。 倪师姐严肃地请大家起立面向佛像做仪轨,向佛像三鞠躬,然后大家就坐。几位师姐捧著《菩提道次第广论》送到大家手上。英仲一拿到透明硬朔套封的棕黄色封面、厚厚的、装订的既古朴又现代的书,映入眼帘的是左边苍劲直书的几个篆体字——「菩提道次第广论」;右边字稍小但高出左边字,同样苍劲古朴直书——「宗喀巴大师著」。他迫不及待的翻著书,好奇地搜索内容,想翻出论鬼的部份。几位师姐大概也谅解他们的心情,让他们先看几分钟。

       「请大家翻到十五页,看第七行:如何讲听二种殊胜相应法中分三,一听闻轨理,二讲说轨理,三于完结时共作轨理。」几分钟后,倪师姐要求大家。

        英仲 没翻到论鬼篇章,遵嘱翻开十五页看第七行,心裡却想爲什么不是从头看起?但这个想法很快就闪过去,因为要跟上倪师姐的朗读,此外,平常较少接触的生僻的词语容不得他分心,立刻就有「轨理」不解。可能大家和他一样都坐着求知的大船荡漾在佛法的海洋里,迎面碰到很多未曾谋面的词语就像大浪劈头盖脸打来,课堂上只有倪师姐的声音和大家做笔记的沙沙声。倪师姐读一句解释一句,然后问大家有没有问题。这几行字主要引用《听闻集》的话说明学习佛法的重要,「由闻遮诸恶,由闻断无义,由闻得涅槃」。没有佛法在心,具眼亦莫见。倪师姐解说到「若由闻法发信意,成妙欢喜获坚住,啓发智慧无愚痴」,一个师兄忽然插话:

       「我闻法发信意,但信佛要吃素,我却是肉食动物,无肉不饱,怎麽办?」

       「俗话说七素八荤,青菜、萝卜、番薯、芋头、南瓜、蘑菇、豆腐;八荤有说八珍,八珍又分山八珍、海八珍和古书上说的肉酱盖浇米饭、烧猪、酒渍牛肉、烤狗肝等等。」另一位师兄恐怕是美食家,反应很快,紧接著那位师兄便如数家珍般几乎讲到上气不接下气。他动动喉头咽下一口唾沫又说,「听说佛教最初传入中国没有规定僧人吃素。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再说瓜菜也有生命,吃瓜菜不是也杀生吗?」

        英仲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课堂一片安静,也许大家在考虑,也许在等更权威的发言。

       「 佛教最初传入中国是没有规定僧人吃素。六祖慧能也有吃肉边菜一说。但是,吃素可以建立人的慈悲心,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吃其肉。佛教对生命的定义不在表相,在有没有心识反应。动物被杀会惊慌、会害怕,有心识反应。瓜菜没有心识反应。真正学佛,吃素不是最重要的,心意清淨最重要。要有素心、慈悲心。大家吃荤吃素可以随缘,有的人可以初一十五 吃素,或带感恩心,惭愧心吃肉边菜、吃三淨肉。」  容师姐侃侃而谈,轻重跳跃的语音渲染著说话的力量和话语的意义。英仲看著她白哲的脸心裡折服她的话,再看看其他学员,大家表情都很放鬆,或和左邻右坐示意,或静静坐著。

        容师姐停了一会看大家没有问题,又接著说:「以后大家都是同学、同修,包括我们三位,互相称师姐、师兄好了。」

        下课时间到了。这堂课倪师姐解说了九行字。她请大家起立,礼佛,颂廻向文:

          「愿此殊胜功德
            廻向法界有情
            尽除一切罪障
            共成无上菩提」

       「我真不敢认为自己上了这课就有什么功德,还能廻向给人,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我有收穫!」颂完廻向文坐下收拾书包英仲自己对自己说。虽然自己急切的问题还没有答案,他相信学下去一定有。容师姐走过几排课桌来到英仲面前说以后的课由她接送英仲。恭敬不如从命,英仲说好。

        时间一周周过去,研讨一堂堂进行,大家饶有兴趣地细听倪师姐、容师姐、李师姐轮流的解读,也踊跃发言,不懂就问,教学相长。后来陆续发的《佛学常见词彙》、《广论科判》和借用的法师以及师兄姐解说的录音带更帮助了大家的学习。容师姐每次接送英仲的十几二十分钟车程裡,他们都开诚佈公地谈论自己对《广论》的心得体会,碰到英仲理解错误,她耐心地开示,谅解英仲的执见。英仲称这是「汽车讨论」,这种讨论不用顾忌第三者误解为抬杠,相反课堂上大庭广众之下有的东西说多了会给人故意抬杠之嫌。英仲问容师姐,科学实验用的小白鼠、大白鼠、兔子、狗、猴等等,实验结束后要解剖化验总结对比。实验者杀生是为科学研究,造福大众,有没有杀生恶业?实验动物为科学研究死又是否善业?容师姐斩钉截铁地说是造孽,一样有恶果相报。她说从前有一个屠夫受持夜间不杀戒,其后他因杀业而于孤独地狱,白天受苦,但持戒的功德又令他夜裡住天宫享受安乐。英仲不敢说对不对,自己肉眼凡胎看不到前生来世,姑且听之,是也好不是也罢,因为工作关系做了孽也做了功德,大概也是地狱天堂两边走?他们谈得很激烈,无所忌讳,畅所欲言。

                                二、次第求索

        三位师姐大约解说了两个月后宣佈,下一堂开始全体学员轮流解说,每人负责一点,不懂之处欢迎随时谘询她们,她们很乐意和大家讨论。经过一段时间的研讨,英仲觉得在理论上学到一些佛理,但学佛和生计的比重,他还依然偏重生计。他想,自己因缘不合,际会不强,还是只能「而安」在世俗。他也希望什么时候机缘巧合能学得更好些,把学佛放到生活中首位,但这可遇不可求。英仲的鬼神问题、玄学问题一直没有正式在班裡提出,也没有私下和师姐们谘询。   不久,研讨班发下每人一本《戒行持犯记录簿》。半个巴掌大的小簿子方便随身携带。师姐们要求大家每逢遇到自己认为在戒贪嗔痴方面做得比较好或不够的都顺便记下来,一为鞭策自己,二为鼓励同修。英仲第一页顶格日期是:二零零零年三月十五日。下面一行写内容:放生——蜘蛛无端挂我衣服上。十一个字的内容。时过境迁,详情忘记了,大概见到一隻蜘蛛在衣服上面他没有像以往一样拍到地面再一脚踩死它而是轻轻地弄到地上放走了。戒行持犯记录开始的时候研讨班裡不时让大家说出来共勉。他那次肯定说练习了自己的慈悲心,大概还说这只是开始,要继续努力。因为他听容师姐说,她家裡刷锅子的水都是放凉了才倒进下水道,以防烫死蟑螂之类。她家的香菇干长虫子,她整包香菇干连虫子都扔到垃圾桶,让虫子吃够,而不是像一般人把虫子抖出来弄死,香菇干留给自己吃。

        英仲次第求索在《菩提道次第广论》。他搞了几十年自然科学,以前不理解牛顿研究了一辈子自然科学,到了晚年却说神是第一推动力。学习《菩提道次第广论》,他发现佛对宇宙万物都说得很透彻,即便是生命起源如此艰难高深的问题。现代科学也逐渐见证了佛的说法。有情众生(天、人、阿修罗、地狱、鬼、畜生)和无情众生(物质元素、植物、星球、蛋白质、细胞等)组成宇宙。这些都是永恒的,不灭的,没有终结的。有情众生都依从一个基本规则,众生的业力在六道变化、流转或跳出六道。众生一切善恶行为就是业力,业力让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英仲一直习惯依科学思辨,把现代科学套在佛理上,印证双方。他学习《菩提道次第广论》后儘量依法思辨,以法理解释现世,印证大千世界。地球上人类从何处来这个纠结的问题,佛说人是由色界的第六天光音天飞下而来。他们因為天福享尽,共业堕落在地球上随业受报,一旦业报受完,他们又会流转到该到的世界。科学说人是由劳动创造的。考古出来的人猿化石,以及他们使用的石器、骨器到后来的鉆木取火等等也能说明。孰是孰非,一下也难说清楚。生和死对宗教、对人更是一个敏感的、备受争议的话题。

        研讨班举行过放生法会和中秋法会。放生这个词对英仲不陌生,儿时看过放生,及长到过一些庙宇也见过一些放生池。他知道放生功德,但第一次正式参加放生活动是在研讨班。
     
        这是60 号公路旁边的一个公园,事前法师和师兄姐与有关部门联繫获准放生的地方。

        上午他们很早就到了。天蓝得像海,几朵雪白的浮云像翱翔在海裡的白帆。湖畔、树旁,花香、鸟语中,他们三五成群谈笑风生。不久,装著一箱箱鰍鱼的车子到了。大家看到车子,表情一下变得庄重。法师和师兄姐带领大家简单地做了仪轨,让大家从车子旁边到湖畔排成一行。湖畔二、三十步外还有人钓鱼。倪师姐的先生脱了鞋挽起裤脚一直走到齐膝深的湖水裡,他负责最后放鱼。英仲排在行列的中间,两边的师兄师姐都很严肃,负责捞鱼的师兄在车子上更是小心翼翼地用网兜捞鱼,然后两三条、两三条的把鱼放到小盆、小桶往下传。第一盆鱼传到英仲手上的时候,他看到活蹦乱跳的鰍鱼也没有多想就赶快传给旁边下一位,生怕传慢了鱼儿缺氧死掉。其他人大概也是和他一样想法,快手快脚,一盆、两盆,一桶、两桶传。传著、传著,英仲的脑海忽然响起法师在放生仪轨上说的话,「愿所放眾生永不遭网捕吞杀,获尽天年,速生凈土。」他冥冥中也祝福这些鰍鱼。后来,传递的速度越来越快,英仲已经来不及想了,只有心裡默念「南无阿弥陀佛」。传递中他看到倪师姐的先生怎麼急他都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地默默把盆子或小桶先沉到水裡,然后侧转小盆、小桶把鱼倒出。绿色的涟漪不断从他的脚边抖开。有时候传递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他旁边的人拿著小盆、小桶等他接,他也只是默默加快自己的动作,从不粗手粗脚地把鱼摔出去。他的一举一动事后英仲回想其实是他用自己的行动教导大家对生命的尊重,对业果的敬畏,对放生的期待。英仲抓紧传递空隙留意了旁边二、三十步外钓鱼的几个人,他们依然端坐著,不时望望这群放生的人,望望浮标。他们也许在奇怪这边厢不断放鱼,他们那边厢并没有鱼咬鉤。英仲為鱼庆倖也為钓鱼人庆倖。

       「大家要不要休息一下?」法师体谅大家平时少体力劳动,好意相问。

       「不休息,赶快放。」「放完了再休息。」「继续放!」……大家儘管七嘴八舌,答案都是一个放完再休息。

        也许是捞鱼的师兄捞鱼技术越来越熟练了,也许是七嘴八舌后刺激了大家,放生的速度更快了。不单止倪师姐先生旁边的人有时候捧著小盆、小桶在等,有时大家都捧著小盆、小桶在等。

       「排两条队伍放吧。」不知谁提议。可是没有人附议。法师和师兄姐也没哼声。

        英仲体会主持人的想法,形式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让他们发起佛心。
     
       「没有鱼了!」捞鱼的师兄终於喊了。英仲和大家一起欢呼,但是又有点失落。他和大家欢呼是一车鰍鱼生还了,大家做了功德。失落难过是这次只能放生这一车鰍鱼。

        倪师姐的先生脚边的绿色涟漪若隐若现的荡漾著往更远处,倒映出的青山绿树在涟漪里跳动,蓝天和白云在涟漪里飘舞。英仲望不到佛说的二十八天,跳出三界好像很抽象;他望到一条条原本要死的鰍鱼就在刚才放生。他觉得一切就像眼下的事物一样真实不虚。放生的喜悦和欢呼还继续在他心裡迴荡,淡淡的,轻轻的,却久久停住在他的心裡。但愿世上至少多一份祥和,少一份杀戮。

        研讨班期间,举行的几次放生活动只有一次在渔港。约好的渔船大约长二十几呎,船员帮忙把好几个双人沙发大小的盛著海水和密密麻麻的铅笔长短,手指宽的青蓝色的鱼的塑料箱子搬上岸。大家还是排成一行,站在延伸出海的木栈道上,小盆、小桶还是他们的传接工具。负责最后倒鱼的人站在木栈道边上拿著小盆、小桶倒鱼。因為倒鱼的地方到海面有一定高度,倒出的每一盆、每一桶水和鱼在阳光的辉映中都是瞬间的壮观。粗大的水柱金光耀眼,细小的水珠熠熠生辉。青蓝色的鱼在空中有的扭动、有的笔直下跌、更有的也许高兴得打了几个空翻。哗哗的水声和噼噼啪啪的鱼落水声相当轰烈。一群海鸥在附近上下翻飞,虎视眈眈。渔港放生的海陆空三维场面比较湖畔放生有声有色。可惜,有的鱼一到海面就直接翻出白色肚子一动不动死了,要不就翻著白肚左扭右摆垂死挣扎,来不及再翻过来鉆入深水的就成了海鸥的猎物。英仲好像看到一场活生生的人间缩影,表面上五光十色,酒色财气,璀璨夺目,内裡有些暗无天日,卑鄙龌龊,一如阳光下的水柱、水珠和鱼辉耀出来的光芒,看似夺目,实则穷途,瞬间的辉煌后面是无尽的苦难。英仲比较喜欢湖畔放生,儘管功德一样。

        研讨班的中秋法会办了两届。借用的地方像公园又大又美,到处张灯结綵,各种形状各异的灯笼,或猪形、或鱼形、或星星、或月牙……琳琅满目,喜气洋洋,美不胜收。佛像前供著各色斋果、月饼,旁边还有很多高不盈寸、外套铝盒的小盘小盘点燃的蜡烛。点点烛火映衬著灯火,庄严美丽,今夕何夕,有此美景。皓月当空下,法师给大家开示,愿功德像月光一样圆满。接下来是文艺表演,唱歌的、跳舞的、说相声的……大家兴高采烈,神采飞扬。最后是有奖猜谜语,一个个或庄或谐,或简单或生涩的谜语迷倒一眾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猜中谜语领到奖品的人欢呼、雀跃,猜不中谜语领不到奖品的人翘首、心急……中秋法会结束的时候,银盘似的月亮还照著大家依依不捨的笑脸。

        英仲觉得,如果把研讨班学佛当做上学读书,放生法会和中秋法会就是课外作业和实验课,在做作业和做实验中,他们把佛法的理论和实际生活结合一起,理论结合实践,加深了对佛法的认识和理解,学得更生动更有效。

        浴佛法会和所有法会一样,三位师姐很早就已经在研讨班提前通知他们,并且反復告诉他们浴佛的意义。

        四月初八前一周的课堂上,师姐们再三叮嘱下周初八浴佛的安排,谁跟谁同车、几点鐘之前在哪裡集合……初八前一天,又用电话提醒大家不要忘记了……。

        英仲第一次参加浴佛,这样的气氛更让他充满紧张和好奇。他特意到图书馆查阅浴佛资料。有的资料介绍各地浴佛节风俗:中国的浴佛节很多地方有庙会,吃「乌豆饭」,「舍豆结缘」,人们挨家索要「缘豆」,认识不认识,信佛不信佛的人家都会给黄豆结缘,和谐相处;印度的浴佛节长达个多月;韩国的浴佛节举办灯会,到处掛满纸莲灯;日本称浴佛会叫灌佛会,又称花祭;越南浴佛节有佛诞画舫、花车游行等等。也有的资料介绍浴佛法会如何神奇、显灵和种种异像。看了这些资料,英仲更心神不定,几个晚上他都没有睡好。浴佛前一天晚上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四月初八那天和平常日子差不多,也是阳光明媚,气温宜人,百花齐放。浴佛法会会场在一个大楼的二楼能容几百人的大厅。大厅两侧一排排的椅子从前面一直摆到后面,中间及两边靠墙地方是过道。大厅靠前地方有一个半人高莲花台,莲花台周围繁花似锦,莲花台上正中安置著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的释迦太子金像。莲花台往前是一列铺著黄色绸缎的供桌,上供佛像、鲜花、斋果。英仲站在大厅,一股庄严神圣的感觉油然而起。时间还早,人们还陆续进场。他过去帮忙佈置摆放供品,见到一朵花掉到地上,心想丢了浪费,捡了起来放回供桌。旁边一位老太太小声对他说,掉到地上的东西不乾净不要了,不能再拿来供佛。乍一听英仲困惑了,再一想地上的食物自己会捡起来吃吗?他豁然明白。有时候人们的习气会让自己对一个浅显的道理產生邪见。这种习气是因為不自觉地把自己的大意或无明日积月累自以為是,理所当然,习惯成自然了。捡起地上的东西供佛,实际是证明了自己对佛的态度还不够严肃,隐含了自己对佛不是一心一意的习气。真正学佛,是包括了从生活中的一点一滴事情学起,拜拜佛,学几句话,烧烧香仅仅还在佛门门边。

        法师宣佈浴佛法会开始,祈祷佛日增辉,国泰民安,世界人民消灾解难永沐禎祥。法师接著引领大家一排跟著一排从右边绕佛,绕到第二圈的时候,英仲平静的心情忽然起伏不定,好像受到什么东西刺激的神经生理反射;好像心底潜在的某样东西苏醒过来引起的激动;又好像灵性在肉身的行走中受到振动,频率和什么慢慢共振。他的脚还继续走,但是他觉得他的呼吸有点急促了,他做深呼吸努力调息,到后来呼吸好像平顺些的时候眼睛又觉得有点湿润了。他恐怕自己在此庄严时刻失态,强忍著不让泪水夺眶而出。他飞快地在脑海裡思索为什么?是否早前资料裡的一种显灵现象?他最后确认这种神经生理反射和身体其他的神经生理反射,比如膝反射,都是先天的,和潜在的东西、频率都属於与生俱来的,此刻它们呈现反应、在混沌中苏醒、和同一频率共鸣,都是前世的业果,是佛缘。英仲逐渐觉得差不多恢復常态的时候,忽然发现容师姐在另一排队伍中已经注意他了。她可能全部看在眼裡了。如果不是这种场合,英仲想他会和她讨论。英仲转过头默默继续走。绕佛说是身动心不动,心裡只有阿弥陀佛,英仲觉得自己做得差强人意,他自我安慰。绕佛三圈后,法师带队到了莲花台前。法师左手撩起右手的袍袖,虔诚地用右手拿起长柄小勺舀了些水再高高举到释迦太子金像头上徐徐倒下,然后轻轻放下小勺后退两步转身让出位置给后面跟著的人。英仲紧紧记住法师的一举一动,随著队伍慢慢向前移步,心情很平静,刚刚绕佛时候出现的激动没有了,好像驾轻车就熟路。他奇怪自己為什么前后判约两人,一个激动一个淡定?他想前者是久旱逢甘雨,一如种子遇到合适的阳光、温度和水份萌芽,是一种喜悦;后者是前者芽苗的生长,这种生长有自然规律,长叶、抽枝,是一种从容。他边走边想,轮到他走近莲花台的时候,他后面等候浴佛的人还有一半。英仲沉静地垂下左手,右手拿起长柄小勺轻柔地舀了半勺水,缓缓升到释迦太子金像头上渐渐倾侧浴下。他看到水从释迦太子金像头上淌下,他看不到水在自己心上淌下洗涤自己的心。他不去强求按照教义教导洗去内心的污秽,让心灵得到净化。他顺其自然。他遵循自己的规律,萌芽、长叶、抽枝、开花、结果。他不望拔苗助长,一蹴而就更是非份之想。他实实在在地承受业果,希望留下善果。这也许在一眾信男善女裡,在他们研讨班同修裡,是他学佛精进有限,成绩不佳的原因。「我今灌浴诸如来,净智庄严功德聚,五浊眾生令离垢,愿证如来凈法身。」英仲不敢望其项背,他有自知之明。但是,在他自己心裡他甘之如飴,因為他知道自己的斤两。籍浴佛功德祛除贪欲、嗔恨、愚痴是很好的要求、很好的愿望,他知道要朝这个方向走,路途因為世俗、愚痴也很坎坷,但只要走下去,老老实实走下去,不拔高自己,不鄙视自己,既清楚自己的长处,发扬光大之,又明白自己的短处,舍短取长,实事求是,总能积龟步至千里。英仲看到水从释迦太子金像头上淌下,看不到水在自己心上淌下,却看到自己的佛缘在混沌中苏醒、在反应、在共鸣、在血脉中流动了。英仲小心地把空勺移离释迦太子金像头顶,放下小勺,后退两步转身让出位置给后面跟著的人浴佛。他的心情更平静了,好像想通了什么。他折回原来的椅子在椅子旁边站著,其他浴了佛的人都各自在自己的椅子旁站著。     他想找研讨班的同修。他找到一位师兄,他正要浴佛,他脸绷得腮帮子都在抖动,长柄小勺在他手裡颤抖,水花不时从小勺飞出。英仲估计这位师兄此时很激动,咬紧牙想压抑这种激动。他激动的原因在浴佛节后的课堂上,师姐们留了半堂课时间让大家交流浴佛心得体会,这位师兄和盘托出了:

       「我以前参加过很多次浴佛,这一次是我参加『《菩提道次第广论》研讨班』后的 第一次浴佛。我感到这次浴佛和我以前浴佛大不一样。以前我浴佛好像平常烧香拜佛一样只是求佛保佑万事如意,发财就手。我虽然不是急时抱佛脚,也还是离不开抱佛脚水平,一味讲受,讲保佑自己发财,没有讲施、讲修心养性,和学佛差十万八千里。这一次学佛研讨《菩提道次第广论》,我知道了自己的无明,像象儿在陷阱旁 吃草一样活了几十年,浑浑噩噩,做了不少恶业,还以為勤烧香、多浴佛就可以得到佛保佑,却没有从心裡学佛,浴佛浴心,远离颠倒梦想。我那天拿起勺子浴佛,虽然和以前拿起勺子浴佛的动作一模一样,但我的心情特别激动,这一刻我想到施、想到修心养性了。我的心噗咚噗咚跳得很快,我知道我的手特别抖,洒了水,一勺水去了小半。我好几次咬紧牙想镇静都没有用,手还是抖,心还是跳,水还是洒。但是,我觉得洒剩的这小半勺水比我以往满勺满勺的水珍贵多了。这固然是我浴佛的水,更是我浴自己的心的水,洗涤自己灵魂的水。以前我是抱佛脚话,从今起我要抱佛心。」

        种种因缘际会,「《菩提道次第广论》研讨班」在研讨到中士道就结束了。三位师姐和同学各散东西至今也有十年。十年来,英仲和他们「不思量,自难忘」。尤其是容师姐,她和英仲十年期间还曾通电邮、发照片。英仲记得她发来的最近一张照片还是四、五年前她和两个朋友的合照,她还有意在胸前掛了一个写著她的名字的胸牌,她也许是担心英仲认错人了?岁月蹉跎,照片中的她虽然略显富态,依然齐耳短髮,精干伶俐,英仲不看胸牌也认出她了。现在估计她还上班、做义工、修佛性。英仲祝福她,也祝福大家!

        英仲从简单的佛缘、求神拜佛、问鬼神到真正学佛,从抱佛脚到开始修佛心,一路走来幸亏有三位师姐和同学们的帮助,更离不开法师的帮助,他们都是他的良师益友。他為认识他们高兴。他永远怀念他们。人对自然和社会的认识受时间和空间的局限,形而上的哲学和神化科学主义也证明不能超越这个局限,至今能够超越这个局限,走向“终极”走向“永恒”的是宗教信仰,宗教精神能够超越时空。英仲在这里找深层次的价值观,进一步判断人生价值。他随缘参加了「《菩提道次第广论》研讨班」学佛,但遗憾的是自始至终他没有把学佛看作生活最重要的部份。这是他的恶缘,造成他不能放最多的精力在裡面,儘快儘早取得成绩。但是,反过来看这又是善缘,他因此上了学佛的路。从开始连人生苦不苦都不知道而有学佛行动,一点一滴学,从生活的一件件小事学,不以多為喜、不以快為乐,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符合他的状况,是他学佛的比较合适的方法,因此更能持之以恆,细水长流。学佛要随善缘,要漫长的时间,要一生一世,甚至几辈子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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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神州大地不堪回首往事,历历在目,发人深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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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大哥这里谈到 “英仲从简单的佛缘、求神拜佛、问鬼神到真正学佛,从抱佛脚到开始修佛心,一路走来“很有意思。
        邓治
        不可吃尽不可穿尽不可说尽
        又要懂得又要做得又要耐得
        ——山西乔家大院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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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树立兄、邓治兄赏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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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载 十六    

                                         三、兩件小事

               曹操的大将军在战场上给箭射中眼睛﹐他大吼一声﹐把箭和眼睛一起拔出来﹐大叫﹐“父精母血﹐不可弃也。” 一口吞掉眼睛。

                英仲初到美国也幾乎吞掉自己指頭切下的花生米大一塊肉。有一次在家烧饭他切涼瓜﹐左手固定涼瓜﹐右手拿刀切。可是涼瓜没固定住﹐一下刀﹐瓜一滾﹐瓜沒切到﹐倒切下他指頭上花生米大一塊肉,霎時血如泉湧。他找根繩子紮住指根止血﹐倒了一杯酒精﹐把整個手指泡進去﹐清澈的酒精立馬變紅﹐再換第二杯泡。他一意要消毒好傷口﹐不能感染。他心想﹐如果以前在单位﹐他馬上看急診﹐縫上幾針﹐打上幾針抗破伤风。在這裡﹐洋插隊們能不看醫生的誰去看醫生﹖他試用止血貼﹑用紗布包扎傷口﹐還是流血。後來他想起了“云南白藥”﹐舖上一層﹐血馬上滲透了﹐再鋪一層﹐包上紗布﹐才算處理好。他回過神去找那塊肉﹐嚇然在案板上。他說他真的想一口吞掉它﹐學學大將軍﹐顯顯大無畏气概﹐可又怕髒﹐終未去做。

                还有一次﹐英仲租住的第三个房子有八十年的房龄﹐一个淋浴开关转向左右端控制冷热水,转到最热出来的热水能烫死人﹐不像现在的设计好。他没有冬泳的条件,只有每天洗澡时候用冷热水轮流淋浴﹐冷水淋透了﹐马上转开关到热水端淋热水﹐直到皮肤通红又马上转开关到冷水端淋冷水﹐来回几次﹐美其名血管运动。那天他心不在焉﹐把淋浴的开关转到了尽头﹐他以為是冷水﹐其实是热水,最热的热水。滚烫的水一淋而下﹐他惨叫一声﹐一个箭步跳开﹐胸膛已红了大片﹐紧接著起了一个个大如鸡蛋﹐小如龙眼的水泡。他知道麻烦大了。他随便套上裤子,奔出去找酒精就往胸膛倒﹐再盖上纱布。他诚惶诚恐好几天﹐小心翼翼侍候伤口像侍候什么似的﹐谢天谢地总算没感染。但从此以后﹐他不敢再轮番淋冷热水了。

                两件小事真的很小,是不起眼的贝壳,刚到异国他乡的英仲碰上了却也是雪上加霜。但是作为一个东山少爷从让竹蜂蜇脸、勇对冬泳、游子挑战到拾贝的历程,挑战的主线贯串始终,磨鍊的精神支撑始终。

                                          四、不了蜂鸟

                餐桌上的火锅热气腾腾﹐香味扑鼻。暖融融﹑懒洋洋的﹐英仲和家人享受著晚餐。

                屋外﹐北风呼呼﹐倾盘大雨。美国洛杉磯的初春下雨夜。街上没有人﹐车子也很少。人们大多舒服地留在家里。

                “门外树上的蜂鸟Baby好吗?会不会冻死?……”英仲身在屋里﹐心在屋外的蜂鸟身上﹐好几次他想冲出去拿把雨伞撑在树顶上……

                 英仲住的康斗门外有棵大红花树﹐齐胸高。一星期前﹐他每逢走近这棵树﹐就会听到“呼”的一声﹐四处看看又没发现什麼﹐几次都这样。奇怪﹗﹖后来﹐他终於发现这是一隻蜂鸟从树里飞出来的声音。蜂鸟快速煽动的翅膀像风扇的叶子﹐丁点大的小脑袋顶著长长的尖尖的嘴巴。在洛杉磯经常能看到蜂鸟﹐每一次英仲都会為大自然的杰作惊叹!娇小玲瓏的身子﹐矫捷的体态﹐亮丽的羽毛﹐针一般的喙﹐线一般的舌。她一下子像惊鸿一样的迅猛飞掠﹐一下子又像直升飞机一样的稳稳当当悬停在花前﹐伸舌到花蕊里吮吸花蜜﹐再绅士般优雅的后退﹐转飞到另一朵花前。听说她飞行速度达每小时九十公里﹐英仲难怪自己开始走过树旁﹐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英仲怀疑树上有她的巢。果不其然﹐半个乒乓球大的灰白色﹐厚如毛毯﹐质地细密的巢就在树丫上。做工真是精巧。更令人惊讶的是﹐窝里有两粒白色的比珍珠大点的蜂鸟蛋﹗修辞学上﹐ “蛋”的单位是“个” ﹐但事实上它太小了﹐用 “个” 表达已经不确切﹐所以英仲私下叫 “粒” ﹐两粒蜂鸟蛋。

                从此以后﹐走过这树英仲都小心翼翼﹐生怕惊吓了蜂鸟妈妈。好几天﹐他决心保守这个秘密﹐生怕家人知道了﹐看多了﹐惊飞了蜂鸟妈妈。憋了几天﹐觉得这难得一见的好消息还是要让他们分享﹐最终还是洩密了。家人一听到这消息﹐三步併作两步就跑去看。英仲很庄重地、负责任地告诫他们﹐儘量少去看﹐自觉做起护鸟使者。

                英仲自己呢﹐三不五时﹐心里像有只猫在挠﹐总想去看望看望她们。开始﹐蜂鸟还是害怕﹐没等人走近﹐她就“呼”的一声飞走。渐渐﹐大概明白英仲没有恶意﹐她比较安心了﹐静静地趴在两粒蛋上。她身上披著蓝绿色的毛。龙眼核大的小脑瓜上﹐铅笔点一样的一双黑眼睛看著你﹐忽闪忽闪的眼睛外面是白色的圈,圈外又是蓝绿色的毛。黑色的尖尖的针一样的嘴﹐细长细长﹐紧紧的闭著﹐像在喉咙里咕嚕著“请勿打扰”。英仲也很知趣﹐扫一眼就走。从此﹐他们之间好像定下友好条约﹐我不把你当作恐怖分子﹐你也别把我当是好欺负的﹐互相和平共处。大家都善待生命﹐善待自己的生命﹐善待别人的生命﹐也就善待了世界。

                后来,蜂鸟妈妈对英仲更放下戒心。英仲来了﹐她镇定自若﹐不理不睬﹐一心一意孵她的蛋。莫非她完全沉醉在当妈妈的喜悦中?抑或知道英仲是她的朋友﹐会和她一起共同防卫两粒蜂鸟蛋?蜂鸟的大脑只有一粒米大﹐记忆力却很强。她记得自己采过那朵花的花蜜的时间﹐记得等到这朵花重新分泌花蜜的时间再来采﹐避免了无效劳动。因此﹐英仲相信蜂鸟妈妈记住了英仲他们是她的朋友。

                睦邻友好地过了约十天。一次英仲去探望,鸟窝里只见两隻近乎光秃秃的小脑袋﹐两双紧闭的眼睛﹐根本看不出针一样长的两个嘴巴灰黄灰黄的﹐张得大大的﹐几乎占了大半个脑袋。身子看不清楚﹐都给头给嘴巴挡住了。蜂鸟Baby孵出来了!造物主就是神奇,雏鸟和成鸟差别太大了﹐婴儿和成人的差别也没那麼大。不过﹐脊椎动物的早期胚胎是非常相象的﹐随著发育才逐渐出现各自特徵。

                “蜂鸟Baby出来了!” 好像是爆炸新闻一样﹐英仲冲回家就对每一个家人讲。然后﹐他们又冲出去探望。恐怕去探望生小孩的人也不过如此﹐既好奇又兴奋﹐更加感到要好好保护她们。那天晚饭时分﹐天寒地冻﹐大雨滂沱﹐英仲因此真的想去拿把伞撑在树顶為她们遮风挡雨。只是理智告诉他﹐她们野生野长﹐肯定有自己的本领适应自然环境。有时候﹐太多的照顾就变成溺爱﹐弄巧反拙。

                接下来的日子﹐英仲一﹑两天就去看望一次蜂鸟Baby。很多时候﹐窝里经常就是两个小可爱扬著头对著他。蜂鸟妈妈出外忙於觅食了。有时候看到蜂鸟妈妈站在一旁﹐把自己针一样的嘴伸进小可爱的张得大大的嘴里﹐大概是把花蜜哺喂给她们。很奇怪!好像从来没有听过蜂鸟妈妈和小可爱嘰嘰喳喳叫。蜂鸟会囀鸣﹐是短促﹑尖锐的啾啾声。蜂鸟Baby会不会叫﹐英仲就不知道了。每次看望两个小可爱﹐英仲还是匆匆一瞥﹐但每一次都有不同的发现。先是她们身上短短的绒毛长出来了。嘴巴慢慢长了。绒毛也慢慢长成羽毛,也变了蓝绿色﹐丰丰满满。眼珠子外面的白圈也和蜂鸟妈妈的一模一样。乍看下去,简直是复製的蜂鸟妈妈。英仲遗憾不能像看动物园熊猫哪样从容不迫地看她们﹐他唯恐惊吓了她们。给她们照张相也犹豫再三才偷偷照了。

                忽然﹐一天去看望的时候﹐英仲只见一个空巢﹗两个小可爱不见了,蜂鸟妈妈不见了。失望﹑悵惘油然而生。毕竟和她们相处了二十来天。幸好总算留下了她们两张照片纪念。有时候一件事你对了一辈子也没什麼感觉﹐有的却仅仅是短短的时间﹐倒令你牵怀。羽翼丰满了﹐总要离家。英仲只有这样安慰自己了﹐让自己释怀了。不是女大也不中留吗?!但是英仲不明白﹐為什麼从来没见过小可爱学飞?难道她们一飞冲天?心里像有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只有祝她们一路平安了﹗

                英仲听说蜂鸟寿命平均是三到四年。命长命短都不重要﹐现在都说只要活得精彩就好。人生如此﹐鸟生也如此。雁过留声﹐人死留名不时尚了。英仲还听说蜂鸟终日在空中飞翔﹐在花丛中穿梭﹐她不会停在地上让尘土沾污她的羽毛﹐她只停在巢穴上﹐让她短小的双脚得到支撑。他想人世间的酒﹑色﹑财﹑气不是尘土吗?人人都在里面藏。如果人人都像蜂鸟一样洁身自爱﹐人世和鸟世也一样会是天堂吗?英仲没有人不如鸟之意﹐况且投身人胎比投身鸟胎这个善缘的几何级数大到只有上天知道。不过﹐寸长尺短﹐人从别处学点修身立命本事﹐也不至妄自尊大。

                不管从蜂鸟身上有没有学到点什麼﹐却抹不去英仲这一段不了的蜂鸟情,放不下一个美丽的大贝壳。

                                         五、搭错飞机

                马大一看表,奇了怪了,不是说飞六小时吗,怎麽两个多小时就到了?

                她一脸的疑惑问人,“到纽约了?”“到西雅图!”她浅灰的瞳仁本来就常常露着兔子的歉歉眼神,登时变得像兔子遇到巨蟒时的无助与恐惧。心跳得也像兔子乱蹦乱跳。她的脸腾地红了,手脚有点不自然地微微抖动。搭错机三个字像三个大锤,砸得她六神无主。

                怎麽会搭错机?!前几天不是家人上网Check in 吗?老神在在走的通道,不是家人印的电子机票写着的吗?我明明就是走这条通道,我明明就是顺顺利利验票登机!

                马大不懂英文,邻座的好心老外从她的神态知道她有麻烦,告诉了空婶。空婶赶忙从离机的人里找了个华人做翻译。

               “ My God!” 空婶一掌击在自己的额头说,“原来您从洛杉矶到纽约,可是这航班是洛杉矶到西雅图!一个东一个西!”一边拉过空服长报告和递上马大的机票。

                马大觉得天要塌了,三魂飞了六魄,尽管对美国地理不熟,也知道自己越飞离纽约越远了。妈呀!

                空服长安慰马大,说会送她到纽约。又陪着她在飞三藩市的候机室找了个座位坐下,请她等等。空服长三步并作两步到自己航空公司的柜台为马大办理西雅图飞三藩市,再飞纽约的手续。马大一直担惊受怕,脸色早转青白了。马大抖着嘴、抖着手打电话给早她一天去纽约的英仲夫妇,拨了两次都没对,第三次才通了。“我搭错机了,不能在原订时间和你们在纽约肯尼迪机场会面,请你们和旅行社联系,晚上十一点四十五分接我。”

                此时,洛杉矶的旅行社经纪正好打电话给早到纽约的英仲夫妇问安。一听说这等事情,连忙说他们有责任帮助自己的客人。旅行社经纪打电话给纽约的总公司,英仲夫妇也打电话给纽约的总公司。商量几次,纽约总公司答应找车接送这迟到了九个小时的客人。

                航空公司专门给马大找了一个同机的华人照顾她,还给马大升级到头等舱。她根本魂魄还未回来,平民百姓难得的高规格享受她置若罔闻,熟视无睹。经济仓没有的饭菜,空婶专门给她端来,她问免费吗?英仲聽說後心想当初馬大在进闸口甚或坐进机舱的时候问问——到纽约吗——多好。

                马大游了一天的飞机,总算到达纽约肯尼迪机场了。纽约总公司接机的人也如期接上。到酒店是凌晨两点,车资承惠$110。

                马大入了酒店房間还记得打电话给早到的英仲夫妇报到。

                “人没事吧?”

                “没事。”

                “人平安就好!早点睡吧,明天再说!”

                 马大睡了。

                 第二天,有和马大买同班机票从洛杉矶飞纽约的人说,他们走的通道不是马大走的通道。

                人非圣贤,都有糊涂时候,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英仲自己也有糊涂的时候。但是,他要求自己做事尽量完美,拒绝糊涂。万一自己办了糊涂事,他会骂自己蠢。别人办了糊涂事,尤其自己人办糊涂事,他也直言“蠢”。“蠢”是他告诫自己和别人的含义复杂的词语,意思有警惕、慎密、气恼、嘲讽、恨铁不成钢。搭错飞机和他儿时搭错车,他觉得都蠢,不过后果截然不同,搭错车错得可爱,搭错飞机错得可以。

                                          六、家園凤仪

                人声嚷嚷,肉香袅袅。
                    
                四月一个周日下午,英仲他们在后园开烧烤派对。暮色中英仲和家人担心金先生和金太太不敢来。

                他们来了,却几次徘徊在电线和树桠上,探头探脑、叽叽喳喳,好像还不放心回他们的家园。英仲把已经特意移开的桌子有意再搬开。一会,只见金先生和金太太飞到他们的家园了。金太太的头捣蒜一样在上面动来动去。金先生在一旁时而扭头看看家里,时而扭头看看英仲他们。

               “哗!鸟也知道人性。”谁在惊叹。

               “是啊!看到我们让开就完全明白我们的善意了。”


                金先生和金太太的家园在英仲家通后园的门前廊道吊着的一盘黄金葛上面。金先生夫妇没来之前,英仲和太太每天早晚给她浇两次水,阳光猛烈的时候,英仲夫妇给她转挂到阴凉的地方。微风拂过,蔓条舞动,摇曳生辉,好像和他俩叙说生活的美好。

                忽然,连续两天它的地下面总有一、两片叶子或一、两根干枯小草。扫了两天,英仲觉得蹊跷,发现是两只鸟常来常往。一只灰色,一只羽毛略显金黄,下巴一撮尤其金亮。接着,英仲发现它们是想筑巢。

                前面说过“不了蜂鸟”在他们旧居门前一棵齊胸高的大紅花樹筑巢孵蛋,让他们一家心系情绕。今天,英仲庆幸又有鸟来筑巢孵蛋,果然是不了鸟,果然“有‘凤’来仪”。


                不了鸟选了“好区”安家。上有宽大的黄金葛叶子遮蔽,下有枝蔓、花盘承托;前是花草树木、泳池,后是房屋厅堂、人家。主家百里挑一,邻居和谐吉祥。“好区”的家园不是“豪宅”,也是“豪宅”。

                “豪宅”落成典礼英仲没看到。绿叶掩映中的“豪宅”碗口大,豪得草枝四处外露,和蜂鸟的半個乒乓球大的灰白色﹐厚如毛毯﹐質地細密的“豪宅”比,是百万的豪宅比千万的豪宅了。“豪宅”落成英仲还是拖着不透露半点风声给家人,唯恐扰鸟好事。

                不了鸟乔迁“豪宅”不久,灰色的一只就孵蛋了。英仲忍不住给太太发布新闻。她兴起乘母鸟飞出觅食的时候,搬椅子站上去偷看。

               “有三个灰色的蛋!”她一脸的喜色宣布。

                很快,孩子们都知道了。英仲坚决禁止再看了。但从此他们一家人多了一件事,就是常常在饭厅里看看外面的“豪宅”动静,并且,给不了鸟先生取名金先生,羽毛带金黄的先生;母鸟自然叫金太太了。

                金太太不愧是贤妻良母,静静蹲伏孵蛋,偶尔才出去。让人惊奇的是在金太太孵蛋的时候,几乎一、两天就有三、五只鸟在后园的电线、树桠、屋檐间翻飞、啾鸣,然后或围着“豪宅”上下左右扑腾,或儜立在“豪宅”边上和吊着“豪宅”的三条塑料带上,小脑袋一晃一晃,两翼忽扇忽扇,传递着对金太太的问候!蜂鸟住着千万“豪宅”,可是从来没有其它同伴探望。这三、五只鸟肯定是不了鸟的三姑六婆七大姨八大婶。英仲叹服不了鸟们的情义。

                不了鸟们有情义,英仲他们和黄金葛、不了鸟也有情义。如何给黄金葛浇水又不影响金家不了鸟家小,英仲费思量了。倒插瓶水?怕金先生夫妇不明就里逃离。英仲只有偷觑他们夫妇不在,从盘边和“豪宅”的间隙浇水,也不敢每天两次了,改到两、三天一次,水量还不敢多,怕淹着“豪宅”,更不敢转挂这盘黄金葛到别处。总之,希望既保黄金葛活命,也保金家大小平安。人都要有家,动植物何尝不是?人的家是平靜如鏡的湖泊﹐是碧海青天的港湾,浮天載物、无物不潤、无往不利。动植物的家何尝不是?“家乡是从心头到脑海循环不已﹑生生不息的水。”“家乡的闸门一打开﹐汹涌澎湃的思潮‘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铺天盖地﹑一泻万里﹐在浅滩带起了凡人小事﹑油盐酱醋﹐流到深渊﹐捲起层层歷史的积淀﹐宗枝奕叶﹑千秋功罪。一片汪洋中﹐也可以把美好的引流过来﹐不开心的分洪过去。浩浩荡荡中﹐家乡奔流到脑海﹐脑海是家乡的归宿。”动物的家乡呢?植物的家乡呢?只是,黄金葛日见憔悴,世事古难全,英仲都有最坏的心理准备,捨车保帅了。
             
                一天早晨,英仲在窗口看到一只鸟划一道弧形飞过,跟着又有一只鸟俯冲而下紧接拉起,他意识到必是金先生和金太太双双把家还。弧形飞过的是金太太的妩媚身姿,俯冲而下的是金先生的矫健身影。他快步到门前,见金先生和金太太在窝边比肩而立,金太太低头对着三张大得夸张到见嘴不见头的嘴巴喂食。她黑黑的尖嘴忽而探进这只大嘴、忽而又探进那只大嘴…… 人母咽苦吐甘,不了鸟何曾不是?

                英仲第二次新闻发布了,内容是雏鸟诞生。他依旧强调禁止骚扰,可是他自己早已偷偷爬凳子看了。家人后来也陆续坦承偷看。幸亏金先生和金太太没看到他们偷看,或者是看到了没计较,只作客人串门。自然,金先生夫妇的三姑六婆七大姨八大婶串门比英仲家人多得多,他们一直不停串门。这里的客鸟比客人受欢迎。

                日子一天天过去。英仲几乎每天听到叽喳声都会在屋里面看看他们忙碌、欢快的情景,哪怕他正在写作,也不顾打断思路。渐渐,他发现金太太每次喂食不像开始一样把尖嘴探来探去了。她飞来站定头一点就飞走,而且,她来到的时候,“豪宅”里会传出啾啾声响。英仲知道雏鸟大了,会叫了,胃口也大了,金太太一次的喂食量只够一只雏鸟吃了。不久,无需寻觅,英仲站在地上都经常能看到雏鸟的长着疏疏落落毛发的小脑袋了。后来,他们更常扭动身躯,扑动翅膀,好像急着要飞进外面的世界。此时,英仲和家人看他们,他们也看英仲和家人,谁也不怕谁,谁也用不着怕谁。不过,英仲还怕黄金葛枯萎了,都是家园里的生命,但是二者不可得兼,只能保金家子孙了。

                一天上午,英仲和太太很早出门。中午回来英仲觉得后园的门前廊道出奇的安静。他走去看了看“豪宅”,上面没有雏鸟的脑袋;他轻轻摇了摇花盘,还是没动静。英仲太太急急忙忙搬椅子爬高看。

                “飞走了?” 英仲问。

                “飞走了。” 英仲太太一脸的落寞,跟着又说,“不会给猫叼走吧?”

                “不可能!有毛有翼飞了!” 英仲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

                英仲没动这盘黄金葛,这个“豪宅”,尽管黄金葛已是残枝败叶,尽管“豪宅” 已是鸟去楼空。第三天,他揣摸金家大小不会再回来了,懊丧地取下了这个“豪宅”。“豪宅”里面干干净净,边上一圈都是层层叠叠黑白分明的鸟粪。失落中英仲想起以前生物课说鸟类没有尿道和直肠,排泄物是随时随地排出体外。眼前“豪宅”的现场却让英仲不明白了,但却让英仲了不了对金太太一家鸟的佩服和思念。英仲特意去图书馆查证不了鸟,原来他们是知更鸟。

                海外拾贝关于鸟的就有两个 。从用弹叉、双筒玩具猎枪、汽枪打鸟到摆百雀宴;从护鸟、爱鸟到相依为邻;从对立转变为共存为爱护。英仲这个东山少爷变得恬淡,与物无忤。有人说三代才可以培养出一个贵族,老话也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一代熏陶树人,二代熏陶树精英,三代熏陶树东山少爷。

            [ 这个贴子最后由蕭振在2015-8-19 21:08:57编辑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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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美华盛菀


                      英仲六十五岁退休後太太建议他写写文章。他记得他的处女作是三十多年前在越秀山游泳场冬泳时候交给也是冬泳爱好者的羊城晚报一位编辑,结果没有登载。三十多年后,英仲侨居他乡,家乡和中国文化就是他從心头到脑海循環不已﹑生生不息的水。正如他说,「家乡的闸门一打开﹐汹涌澎湃的思潮“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铺天盖地﹑一泻万里﹐在浅滩带起了凡人小事﹑油盐酱醋﹐流到深渊﹐捲起层层歷史的积淀﹐宗枝奕叶﹑千秋功罪。一片汪洋中﹐也可以把美好的引流过来﹐不开心的分洪过去。浩浩荡荡中﹐家乡奔流到脑海﹐脑海是家乡的归宿。」

                      因为这水,英仲策划过中文报刊;工作之余,他笔耕不断,都是一份乡情、中国文化情、文学之情。他的作品不断见诸当地中文报刊杂志。后来,英仲应朋友邀到美华文学(meihuausa.com),说“随心、随缘、随意、随便,参玩而已。”他戏谑是“四随一参”,再看了几个星期的美华文学,觉得帖子有一定水平,跟帖大都态度平和,与人为善,遂注册加入。

                      网络文学的一个新人,往往容易受冷落,在美华英仲却感觉不到。用总版主刘荒田先生的话说,客人来了有人端茶。大家在一个平台上平等交流,互敬互让,用的是中国字,表的是中国情,谈得是文学情结。英仲陆续贴上好些文章,也用心跟文友的帖子,很少敷衍了事,逐渐得到些文友的认可。他也逐渐发现这里人才济济, 有散文家、有诗人、小说家、画家、书法家等等。这里诗文触机成文、意蕴高存、妙语连珠;画是无言之诗;书法为无声音乐。这里还有卡拉OK,女声独唱和男声小组唱的余音能绕梁三日。而动画高手,在这里也不时贴出一帧帧精美制作,或教化、或恭贺、或抒情。美华文学的文友更来自五湖四海,有中国大陆的、港澳台的、美国的、加拿大的、英国的、澳大利亚的、新加坡的…… 中国文化加上各国地域文化,让美华文学这个百花园美不胜收。

                      虚拟的网络文学只是显示在屏幕上,美华文学既在屏幕也在文友心里、真实生活里。美华文学举办过三次文友聚会,第一次在中国的佛山,第二和第三次均在广州的芳村。英仲参加了第三次的聚会。

                      时间是二零零九年11月28日,天老爷欢喜了,广州小雪前实实在在以摄氏6度冷了两周,接下来又着着实实以摄氏24度热了两周。28号前后三天,还24小时满天阴霾。美华盛菀盛事, 28号上午11点就在如此气象中、天欢人笑中举行。


                                          美华缘,香车亲朋赴会


                      英仲回国忙东忙西,一直没机会上网。一天拜访树立先生, 才知道28日美华聚会,遂在网上报名。以后几天,他虽然没上网,但几乎每天与树立先生通电话,注意动态。27日和荒田先生、夏日微风落实人数,半个老乡夏日微风还热情提出驾车接送,只是英仲已借车子,心领盛情。

                      紧赶慢赶,28日上午11点10分,英仲推开了芳村盛菀酒家405的门。


                                               文友聚,相见欢笑生辉


                      门一推开,目光一扫,前面拾级而上是铺著红地毯、比半个篮球场大的厅堂。沿墙一式高挑窗户,窗内的淡绿薄纱帘子和窗外的翠竹相映成趣。偌大的厅堂摆了两席,鹅黄的桌布和椅套,深红的餐巾,雪白的餐具气派又高雅,只是无人落座。此时,发现门旁右边休息室围坐五、六人,站起来的人里,一高瘦个子、双眼炯炯有神的英仲认出是陈老师陈善壎,因为见过他的照片。其他人蒙陈老师介绍,依次是南亭夫妇、云云师祖、冰云、何茵夫妇。

                      南亭先生国字口脸,艺术家和憨厚人集一身;南亭夫人风韵卓卓;云云师祖精神勃勃;冰云盈盈素质,灼灼娇姿;何茵精明能干。英仲暗想,如电闪雷鸣,如花似玉的诗句在冰云和和何茵她俩身上喷薄而出,是一番何等模样?和何茵夫君的深藏不露又是什么对比?

                      大家相继落座。先是陈老师和云云师祖争老,相持几句,亮出身份证,英仲斗胆当回公证。再是善壎老师妙语连珠,关于自己和狗的调侃让人忍俊不禁,对美女的叙说又让人肃然起敬。

                      未几,文刀和熊教授到。文刀比去年照片略胖。熊教授文质彬彬。荒田先生夫妇也先后步入,英仲第一次看到他们夫妇,直观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男才女貌。接着,一个年轻漂亮的秋水无尘,相貌堂堂的荒田先生老乡,美丽和干练兼收的夏日微风也驾临。

                      宴开两席。


                                               肺腑言,文友众望所归


                      荒田先生和善壎老师各领一席。杯盘交错间,祝酒声不断。席间,开尔总版主为公务繁忙迟到致歉。看著开尔总版主亦刚亦柔的脸,英仲想,能让人百忙中还抽空专程赶来一聚,足见美华的魅力。

                      酒过三巡,荒田先生站起来走到两桌中间发表讲话。他回顾了美华历史,点出美华是大家的美华,不是某人的美华;指出,美华计划定期出版刊物,登载网上文章。谈话间,陆续上桌的佳肴几乎没人下箸。之后,大家也提些建议,包括对个人精品文章的界定办法等。

                      礼貌和时间,英仲最后也没弄清总共上了几菜。是后来的一个包子和一个糯米卷让他有三分饱意。

                      参加美华文坛後,英仲也受邀加入新加坡文协。他耕耘文学,思索人生和社会,由内心发掘到外在世界,努力洗脱自己几十年得到的非人性的流毒,以文字留下自己对生活的一点粗浅体会,一点正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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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鄙人有幸加入美华园,并自此结识了好多良师益友,是缘于这位英仲先生的好介绍,我谨深深表示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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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大哥的“海外拾贝”读来饶有兴味。好读!
                      邓治
                      不可吃尽不可穿尽不可说尽
                      又要懂得又要做得又要耐得
                      ——山西乔家大院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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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树立兄和邓治兄赏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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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梦吃龙涎

                             英仲海外拾贝,也拾到奇怪的。

                             某日看报,纽西兰荷基提卡镇(Hokitika)有一个举办了22年的野味节(Wildfoods Festival),吃各种奇珍异兽,有甲虫、炸蛆、牛鞭、羊睾丸,更有种马精液,说是味道近奶昔,加上草莓、巧克力,喝后一周在床上很有劲,云云。

                              这等东西,岂是号称天上飞的除了飞机不吃,地上有腿的除了凳子不吃,敢吃遍天下之物的广东人以为然的?岂是号称“食在广州”的广州人,广州人的东山少爷以为然的?尤其这样吃得不三不四!英仲怎样都不明白种马精液如何称奇珍异兽,下一个吃野马精液又该叫什麽?山八珍、海八珍该叫极品珍还是星球珍、太空珍?照此办理,牛鞭不如五脚马的马鞭更野、更补、更有劲;老鼠奶、猪奶喝了多子多孙;粉丝要夺鱼翅位。野味好像有点异味了。他打赌,种猪精液在野味节肯定有人吃了,只不过味道不好。

                              忽然,英仲见叶公子高“钩以写龙,凿以写龙,屋室雕文以写龙”。他走过去“Say Hi”,问叶公:

                             “君好龙若此,欲吃龙否?”

                             “岂敢、岂敢!” 叶公惶恐万分。
                               
                              说时迟那时快,烟雾氤氲,香风四起,顿见天龙“窥头于牖,施尾于堂”,龙颜大喜,直笑到有牙无眼,龙涎滴滴嗒嗒落了一大滩。倏忽,天龙腾飞而去不见所踪。

                              英仲正懊恼来不及乘龙当快婿,叶公却拿了汤勺、盘子趴着掏龙涎。英仲听到他咕嘟几下吞咽声音。

                             “萧兄,来碗龙涎如何?”未几,叶公端碗上桌。

                             “妙哉、妙哉!”英仲一副老广德性。

                              龙涎果不虚传,简直是琼浆玉液,甘美非凡,奶昔比之有如天壤之别。此物只应天上有,莫说种马精液。

                              龙涎当歌,人生几何?英仲正要慷慨高唱,却伸了个懒腰醒了。一张报纸压在身下,皱了。

                              这个贝壳亦真亦幻,龙涎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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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九天仙女


                              九天仙女有一个都不得了,过冬那天英仲却有机会伴随五个,而且还有美酒。

                              仙女下凡自然滚滚红尘, “那栋房子太好了,五房两千呎,地大一亩,旁边是公园,走五分钟到图书馆和超市,价钱超便宜。我好喜欢哦,可惜旁边有高压线。”不看都知道这仙女一脸痛惜表情。“哎哟!微波伤身。”仙女就是仙女,如此现代的科学都懂。“路冲也不好,老外怕路冲是怕人家车子冲进来,老中说曲则有情,直来直去损人丁,家人轻则破财,重则伤身。”这一位不愧天仙,知晓中外,脑子也快。“有化解法子,摆麒麟、放屏风、拿树挡。”……

                              霹雳啪啦、叽哩呱啦中大家明白,这些仙女还是人,生在凡尘做婆娘,三个婆娘一台戏,五个 婆娘要翻天。不过,一台戏也好,要翻天也罢,英仲觉得这就是生活,是他在海外拾到的多彩的贝壳。

                              太座仙女、携幼仙女、白领仙女、现实仙女、生意仙女就是她们五个。和裴多菲一样,“树上有樱桃千万颗,我却只有一个老婆”。太座仙女自然是英仲太太。认识英仲太太的人都说她人缘好,有气质。其余四位是她的朋友,兼仙女、负婆娘一身。美国讲究私人空間,一般聚会她们都到餐馆、公园,偶而上家,因此英仲在家伴随五个仙女婆娘的时间不多。英仲昨天在客厅、饭厅和隔壁伴随她们五个小時。隔壁意思就是五个仙女婆娘在饭厅,他在隔壁房间隔一堵墙,门相通话相通人相隔。自然这都是在客厅、饭厅的一应客套寒喧和敬茶、酒之后。人相隔不是授受不亲,话相通是相待以礼。英仲避开一隅不妨碍九天仙女,她们自由翱翔他也自得其乐,同时还能适时招呼两全其美,如同商場门口坐等太太买东西的男人。

                              从进门到告別五个小时里面,仙女婆娘们的话没消停一刻。

                              “哎哟!来美国旅游的中国人太有钱了,那个LV噢、 COACH!一买一大堆。”痛惜房子的仙女带着鑽戒的左手手指好像很随意地撩起左边鬓角的发丝顺到耳后,跟著头向右边一揚上身一耸,身上的奶啡色高级羊羔皮夹克也随之抖動一下。她的声音尤其富含情感,抑扬顿挫唱歌一样有磁性。她是生意仙女,四、五十岁像三十出头,皮肤白晢圆润,脸上每一条肌膚都透着滿足地膨涨、润泽,让人一下子就想起珠圆玉润。她做保健品買賣。

                              婆娘即便是仙女又怎能少谈孩子、生孩子?“护士嘱咐我一疼就要用力,疼都疼死了,怎么用力?” 携幼仙女扬长避短掣出杀手锏。她和国内的前夫离婚后带着十二岁和八岁女儿嫁給一個美国白人。她的黃金比例分割的皮草裙装性感而妩媚,厚實的裙襬 、誇張的皱褶析出非凡魅力。嘴唇的鮮紅和脸颊的腮紅輝映着犹存的風韻。“我疼得都从床上滚下來了。”生意仙女抢回話还把身子学着誇張地一倒,两手却怕失去重心往外一扒拉带倒了放在茶几上的LV手袋,人也差点真的从凳子上滚下。“小心!”众仙女不约而同喊。太座仙女已经站了起來,看看是虚惊又坐下。携幼仙女坐生意仙女旁邊一手扯住她的皮袖子。白领仙女和现实仙女大概先知先覺,只说不动,嘴角还掛著似笑非笑。英仲也不动声色。“没事、没事!” 生意仙女坐正身子,扶正LV手袋安慰大家。
                           
                              太座仙女请众仙女到餐厅入座。她前天就准备酒糟鸡,准备肉碎、虾米、香菇粒、江瑶柱粒、腊肉粒,南瓜块,熬了老火汤,昨天早上早早就动手做糯米饭,炸南瓜饼准备招待大家。生意仙女还没落座就拿起酒瓶先给英仲夫妇斟酒,然后她依次斟给白领仙女、携幼仙女、现实仙女和她自己。

                              “干杯!” 太座仙女邀大家举杯。“祝大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英仲由衷地说。“干杯!”“干杯!”“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众仙女七嘴八舌祝福。随意干杯早是仙女们的约定俗成。她们说情深不在一口闷,舔舔也是情义真。英仲轻啜一口觉得齿颊生香跟着招呼大家,“起筷、起筷。招呼不到,大家不要客气。”身在异乡,英仲还是改不了老中习惯,招呼再尽心尽力还是要自责。众仙女边吃边喝边谈,话题又从天南到地北。现实仙女接回饭前话题,可是她没有怀孩子经验,她巧妙地在生育话题中变化一下,“我老公說一个孕妇到香港生小孩,船在公海她就生了。”话声飘飘的听上去有点同情,但还是觉得有点幸灾乐祸。现实仙女有一付影星脸和魔鬼身材,她一味找衣食老公。前夫的一栋房子没买下来,她拿到绿卡离婚。现在的老公住百万豪宅。如果再认识亿万身家的?英仲老实说他谨慎乐观。“我老公还说他朋友老婆要来美国生孩子。”现实仙女的兰花指有意无意地去整理腰间的黑色蕾丝,上面扎着的幼细皮带把腰线束之高阁,半透明的视觉让凹凸间和她身上的香耐儿香味带出点挑逗。

                              “婴孩洗澡时候刚好我妈看到,护士提着婴孩双脚冲水就像洗罗卜一样,她眼泪唰一下流出来了。” 白领仙女就是白领,说话有创意,跟过文曲星不定。她双眉蹙然,樱唇紧抿,十指交叉在胸前,刹那间回去了那个场景。何以解忧?太座仙女拿起酒瓶给她的酒杯续上酒。

                              英仲觉得该让众仙女无拘无束了,道声不好意思你们不要客气全身而退去了隔壁。隔壁也有酒味缭绕,也清楚传来仙女们的声音。

                              也许过了一小时,反正英仲也不知道时间,他在写东西。仙女们的谈话有时让他激愣一下,有时让他充耳不闻。写着听着,英仲心血来潮觉得这个经过就是文章,赶快在电脑记下灵感和一些仙女的话。

                              “萧先生一起来再喝一杯!”英仲听出是生意仙女叫。不管是盛情难却或反客为主,他遵命去了。一瓶酒剩下小半。五位仙女面如桃花。生意仙女乜斜着眼看他。现实仙女趔趄着递上英仲的酒杯。携幼仙女和他碰下杯管自说,“有的人一怀孕就躺在床上不敢动,结果还是流产。夫妇抱头痛哭。”   “习惯性流产,我朋友也是。”白领仙女马上诊断。英仲举着酒杯和她碰杯表示赞同。 “我认识一个搞高压电带电作业的从怀孕开始就一直躺在床上结果都怀不成。” 又是生意仙女略带悲悯的口吻,英仲发现她的话最多。他举着酒杯和生意仙女、现实仙女喊“干杯”。他觉得酒像琼浆玉液幽雅持久悠长地滋润到心田,她的香韵叠加、放大了众仙女的香韵,成比翼鸟、为连理枝,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她,如火烈烈,忒煞情多。她的香韵叠加、幻化了众仙女的香韵,成双飞蝶、为并蒂莲,将一滴杨枝水,洒向人间。酒不醉人人自醉了。兴头上众仙女让他吟诗助兴,他朗诵了他的“痛飲逝水之釀”:

                              時間隧道
                              是
                              酒窖
                              放滿逝水之釀

                              黑洞﹐因此
                              充滿了
                              一缕缕的酒香
                              個人的﹐家族的
                              國家的﹐世界的
                              長江的﹐尼罗河的
                              珠穆朗玛峰的﹐洛磯山脈的
                              八大行星的

                              干杯﹐痛飲
                              微醺
                              祭奠遠去的年華
                              干杯﹐痛飲
                              醉眼﹐矇矓中
                              分明缕缕酒香
                              干杯﹐痛飲
                              酩酊裡﹐鄉愁激蕩
                              干杯﹐痛飲
                              醉夢裡
                              痛飲﹐三百杯

                              众仙女受到感染都默不作声地想自己的心事。生意仙女首先打破沉静感叹,“我老公常说,‘天涯共此时’!”英仲想,乡恋是很复杂的东西,有时候是邮票、是电邮、是电话、是花、是月、是酒、是水、是一句话、是一盘菜、一种味道…… 现实仙女不甘落后,也来个我老公说打断了英仲的连想,“我老公说了一个IQ题,海水为什么咸?”还没等大家回答,她自己抢着说了:“我老公说鲸鱼的精液弄咸的。”英仲一下愕然了,看看其他仙女,有的掩嘴、有的背过脸、有的弯腰低头,太座仙女借意转身走向厨房,还没等她拿着素菜回到餐桌边,大家终于忍俊不禁哄堂大笑。

                              五位仙女婆娘就这样在餐桌旁又吃又喝,又谈又笑五个小时。五个小時英仲听到五位仙女婆娘说了很多次“我老公说”,喝光了一瓶酒 。英仲为老公们高兴,仙女婆娘们如此鹣鲽情深。什么“男子三十杨柳青,女子三十老婆娘”,浅薄了不是?婆娘是什么?婆娘不是人,九天仙女下凡尘,即便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即便唱一台戏, 即便翻天又如何?


                                                      十、七跟十视

                              英仲和太太近红宝石婚了,他俩和常人一样也有磕磕绊绊的时候,英仲私下庆幸数量还没有生活里的盐多。英仲在斗嘴、拌嘴间创了一个新词——“十视”,动辄“我十视你”,也算海外拾到的不规则的贝壳,昭示如下:
                           
                              老来伴,伴了近四十年,几得红宝石冠,惜老态渐现,笑话渐多,小如忘关灯,大至忘门匙,老伴龃龉了。老妻心有不甘,看准老夫失忆某事,指点之外不忘讪笑报复。一来二往,老夫脸上挂不住,不管三七二十一,巧立名目,总结出一章守则——七跟十视。

                             “跟眼、跟耳、跟口、跟鼻、跟舌、跟手、跟脚。”

                              没看清,帮忙看,跟眼;没听清,帮忙听,跟耳;没讲清,帮忙讲清,跟口;菜咸了,嘱少盐,跟舌;灯没关,跟手关;一时听不到老伴动静,跟脚去看看。谓七跟。

                              七跟无疑样样跟得贴心、周到,人见人爱,却包藏祸心在十视。

                             “仰视、平视、俯视、忽视、轻视、蔑视、怒视、审视、逼视、重视。”

                              白乐天新诗,老妪能解;老夫十视,老妻不解。老夫正好振振有词:

                              拍拖时仰视人家;结了婚八字撇齐了,平视;孩子叫爸妈了,俯视;接踵下来,忽视、轻视;看到人家无心出错,蔑视、怒视,还因此审视,近点逼视;可是,伴还是伴,终还重视。

                              如此叫人哭笑不得的守则,如果有人要用哲人思想分析,恐怕是大炮打蚊子。清官都难断家务事,何况老姜姜汁,辣上辣。

                              守则辣是辣,但没规范作用。

                              戏台上玩花枪,不在乎真假,只在乎曾经高潮。抛花枪的怡然自得,恰到好处;回花枪的洋洋得意,乐在其中。

                              试听一段对白:

                              老妻一本正经说:“我天天七跟你,你好福气!”

                              英仲嬉皮笑脸答,“我日日十视你,你怕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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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语

                               
                              美国心理学家罗杰斯(C.R. Rogers)认为,人天生有一种潜能、 一种“实现倾向”解决自己的问题,实现自我、完善自我。这种潜能既有先天的遗传因素,亦受后天的环境、教育条件的影响。这种倾向既有身体的生理配合,更有后天的人与环境、教育的相互作用。不同的人、不同的群体所具有的先天性因素和不尽相同的环境、教育条件决定这种“实现倾向” 不可能是同一个模式,而是多种多样,丰富多釆的。少爷的出身、东山的环境和教育,孕育了民国以来的东山少爷。他们自觉或不自觉地追求高尚,接受东西方文明,随着知识的增长和生活经验的累积逐步确立价值观,形成一定的价值取向和行为定势。他们自觉或不自觉地把父母和其他东山少爷伙伴以及东山这个环境的价值观念吸收、内化、蛻變、飛躍形成一个时代的特殊的一个群体,相似的人格让他们共同处在一个境界。他们传承了父辈的坚忍不拔而百折不挠;他们传承了父辈的千锤百炼,锐意进取;他们传承了父辈的光明正大,襟怀坦白。他们继往开来,奋发向上。他们用自己的人生证明幸福其实很简单,诚信、道义、使命是衡量人生幸福的尺度。他們尽管叫少爷,但是和纨绔子弟、二世祖是方枘圓鑿,格格不入,是独特的少爷,东山少爷。

                              英仲只是这个群体的一份子,英伯、英叔、英季、英甲、萧虹、萧彤、萧丹都各有精彩,特别是英甲,他白手起家,在八兄弟姐妹里面事业做得最大、最辉煌。他的奋斗史是一部传记。除了他們這一家人,很多家庭的東山少爺又何尝没有他們的亮麗的人生?他們無愧于父輩和東山這方水土,他们的文化底蘊丰富了广州的人文历史,铸造了广州的人文历史中东山少爷这个典型,独树了广州地方志的一个里程碑。
                                  
                              紀實東山少爺,紀實的不止是歷史長河的一粟,东山少爷的一群,紀實的更是東山少爺——“磨鍊出精神”。


                                                     后记


                              东山少爷到了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末随时局变迁渐趋色微,五十年代初开始更是种种运动络绎不绝,一个时代的人文结晶,一个时代的大浪卒之没入历史的长河。英仲他们可以说是末代东山少爷。“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我希望后人知道曾经涌现的人文结晶、时代大浪,鸿儒白丁茶余饭后多点谈资。

                              我特别要感谢为拙书写序言的旅中作家刘荒田老师,创作插图的旅美画家邓治老师,题写书名的湖南书法家张纯启老师!是怎样的因缘际会,请到三位老师为拙书点石,实在是我三生有幸!

                              我感谢几年来不管谈成谈不成的所有为拙书付印费心费力的认识和不认识的朋友和老师!

                              我感谢我的兄弟姐妹、我太太和家人,他们给我支持,帮我收集材料!我相信,“磨鍊出精神”,永远是我们和后辈的鞭策!
                          [ 这个贴子最后由冰云在2015-8-21 14:21:30编辑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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