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面对花旗松
刘荒田
我在旧金山日落区的家,所在街道比同一社区的绝大多数街道,有一一目可见的优越性:面西一边,是清一色的树木,而不是房屋。由此,多出一倍停车位不算,风景也优胜得多,坐在家里的客厅饭厅,满眼是绿。绿的缝隙,横陈着或者蔚蓝或者浑黄的太平洋。都是花旗松,年资够格被尊为耆英中的耆英,偃蹇纷披,自成格局。秋冬时节,偶然地,大风起兮云飞扬,满街松针旋舞,在街上屋前铺下金黄的一层。车子停在附近,难免受牵累。风暴天,看着对街的松树摇晃如醉汉,也有过恐惧:万一树枝或树杆倒下,砸着屋顶,怎么逃难?不过,这一类针对树的“非常态”产生的想头,并不很多。树在平日,见惯了,腻了,频繁的感觉是“没感觉”,流行语曰“审美疲劳”。 今天早上,出门散步,不可避免地面对花旗松。天色阴沉,周遭静寂,鸟和遛狗的,要么没醒来,要么顾及公共道德,不敢放肆。忽然,眼前花旗松有点异样,但一下子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见每棵都是硕大的伞,葱葱茏笼,氤氲成片,闪着釉彩似的幽光,连成叠叠迷尔云山。这风景早已不新鲜,却有奇特之处——万绿丛中有星星点点嫩黄。才是初春,不会这么早就结果。上植物网查查,花旗松即湿地松,春天到了,枝条上的雄球花和雌球花忙着授受花粉。走近树下,鹅黄的一团团,是松果的雏形。 多像孔雀的翎羽啊!终于想起这样的譬喻,顿时,眼前的花旗松,变成大群翠绿孔雀,在春气里开屏,风来了,翎羽微颤。一团黄色就是一只眼眸,春天以这般庞大的妩媚凝视人间!我在松下踱步,想去版权机构,为这一有关春天松树的比喻抢注专利权。 如果美学嗅觉更灵敏些,我该像吟出“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的大诗人李白,每天从司空见惯的自然,发现一点儿新的美,新的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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