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特大的卫星的陨落
树 立
在卫星满天飞的日子里
一九五八年，在中国大陆发生的一件件重大事情，其中最引起轰动的，莫过于举国上下到处在竞放卫星这件事了。不过我得先说清楚，当时这里所放的卫星，并不是人们通常所说的是由地球向太空发射什么特殊的物器，而是借用卫星这个名词，来比喻要做出某一效果和意义特别重大的事情。
其时中国各地放的卫星，工业、农业都有。工业中最驰名的特大卫星是全民土法炼钢，要超英赶美，产钢量翻一番，从原来的535万吨增加到1070万吨。农业方面，从原来只能出产几百斤到上千斤稻谷的一亩耕地，经过人们的策划，如今要有几万斤这样的天文数字的收获；还有，一只母鸡平常三天能下两只蛋已经很不错了，现在是一天要它下三只蛋到四只蛋，并且一年到头日日如此。此外还要养出几千斤的猪和上万斤的牛、亩产一两百万斤的番茨 (地瓜)，．．．．．等等。
在卫星满天飞的日子星，那些大跃进放大卫星的狂热吹捧者，还编出了这样的顺口溜：“前年卖粮用箩挑，去年卖粮用船摇，今年汽车装不了，明年火车还嫌小。”
那时，报纸和电台每隔三几天就有一项某省某地发射这类卫星的报道。凡是上了电台、登上报纸的都有名有姓，全是真人真事。有的报纸还配有现场拍的图照，叫你不得不信。
全国各地放卫星这活动还流行互相攀比，就像方世玉上擂台比武一样。譬如：某一个地方提出要放一亩田出产三万斤稻谷的卫星；另一个地方就不服气，说我要放四万斤、五万斤比你大的卫星。再有一些地方，激情更大、干劲更足，提出要放产亩达到十万斤的特大卫星！而当时的上面领导，认为放卫星是一种“新生事物”，是“敢想敢干”的作为，是“思想先进”的表现，对各地的放卫星活动，都给予充分肯定和大力支持，而且认为谁放的卫星愈大就愈光荣，愈先进！
因为这事儿得到了上头的支持，所以，任何提出和组织力量放卫星的单位，具体到实施放卫星工作的这些单位的大小头头们，虽然也有些人明知所干的只是一种异想天开、根本无法成功的事情，但大家都异口同声叫好，并且心中都无任何顾忌。即使是因为放这个卫星而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时间和金钱，但谁都不会心痛，也不用担心会受到领导的批评或处罚。而相反，凡是对这种虚假行为稍有怀疑的正直人，却被说成是什么“观潮派”、“秋后算账派”，是“思想右倾落后份子”。在那个年代，这些人受到不公正的对待：不是被冷落，就是遭受严历的批判。
热闹非凡的卫星发射场
时届公元一九五八年六月的某日，消息传来，准备作为向党献礼的一个水稻亩产十万斤特大卫星即将上天了。卫星的发射场地就选定在南中国某省的一个农场。炎夏的六月，正是当地蝉鸣荔熟、水稻扬花结穗的时侯，眼看不久人们即将迎来一年一度的喜悦夏收，但没想到，却从天而降先期来了这场异于寻常的特大惊喜！
因为这个发射特大卫星的活动是公开举行的，它容许人们前来参观学习，以便从中吸取宝贵经验和扩大影响，并为他们扬名。所以招来了大量的观看者。而那些天我因偶然的原因来到此地，也就有幸恭逢盛典。
发射卫星单位的大小领导都来了。他们都个个红光满面，喜气洋洋，掩盖不住内心那份难耐的兴奋与激动。这样的重大事件该会轰动整个世界吧！眼看一亩田出产十万斤稻谷的伟大成就就要名扬四海了，做为领导，不亲自过问、不亲自来抓 (指挥) 哪成吗？一 (市) 亩田的面积是多少？只有区区的 666.7平方米，能够收割到十万斤这么多的谷子，而此时此地，同样面积的耕地稻谷的最高产量，不过千斤而已，十万斤是它的多少倍啊！这才真正是给党献的一份厚礼啊！
电台、报纸的记者也都来了。发射这样巨大的超级卫星，一亩田能有十万斤稻谷的产量，在全国、甚至全世界这可是头一回啊！它的影响该多深远？！大跃进年代，“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真说对啦！报纸正需要这种大气魄、大成就、大大鼓舞人心的新闻！不到现场来采访行吗？卫星还未上天，记者们的腹稿巳经有了，把这个重大的消息放在头版头条的安排也已经有了。
到现场参观的大批群众也来了。但这是个人员极其复杂的队伍，各人的心态可不一样。不是早就有人说了吗，任何人群之中必有左、中、右三种人。由此可以预见：在这个参观的人群中，跟着领导来热烈欢呼这个特大的卫星上天者一定有之；对这个卫星能否上天半信半疑的人也应该有之；只是来看熱闹、找差错，把这件事当做千古笑谈的人当然也有之。
特大的卫星正在发肘
在一片周围遍插红旗的农田里，我看见一大群人正在忙碌地从事这一伟大的发射工作：莫约有好几十个到上百个壮汉，一个个汗流浃背，弯腰低头，忙着把几十亩田地里那些已经孕穗的稻禾仔细地拔出来，然后传递到另一群人的手里，由他们匆匆地搬运到卫星试验田，再让另一群人把这些稻禾一束一束地合抱插进卫星试验田里。
这个试验虽然很伟大，但工作程序看来却简单不过，因为实际上这只是把已经分散种在一些田地里的稻禾，集中迁移到另一块田地也就是所谓的卫星试验田里。更具体地说，他们所做的这个伟大试验，就是把几十亩即将收获的稻禾，合并到一块面积很小的田里。面对如此这般的这么个试验，脑筋正常的人很快就看出来，这并不是什么科学试验，倒像孩子们在玩叠沙堆的游戏，而这些大人们却玩得一本正经。人们可以看出，可能是由于领导有方，劳力分工很明确，并且各个工组人员的合作精神也很好，因此整个试验的每一道工序都是有条不紊的。
由于工作量很大，卫星试验田的稻禾合并一直干到夜幕降临的时刻还没有完成，为此他们在田头点燃了好多盏巨大的气灯，不怕疲劳，进行了所谓“挑灯夜战”。如此日以继夜，一亩多地的卫星试验田合并了几十亩田的稻禾的工作，终于大功告成了。
由于稻禾并不是一株或者几株、有间隙地插进卫星试验田里，而是大捆密集地并合插在一起，这些倒霉的植物，像被结结实实地填进了密不通风的罐头里一样。因此，从并禾的第二日起，就出现了“窒息”危象，因为它们都快要断气憋死了。人们看到孕穗上的穗粒已渐渐干枯，叶片也开始由青绿变为焦黄，一小时一小时过去，不祥的景象愈来愈明显。
试验者对此好像早已胸有成竹，他们很快地运来了好几台大功率的鼓风机，开动机器，从试验田的各个不同方向往田里送风，希望能让稻禾透透气，就像让因缺氧快要窒息的病人得到氧气一样，摆脱危境。可是，由于并合的稻禾各株之间根本并无任何间隙，因此即使是更大功率的鼓风机，也无法把风吹进田里，而让稻禾起死回生。
不幸陨落的特大卫星
十多天后，我旧地重游，又来到这个卫星发射场，见到卫星试验田里的所有稻禾已完全不是原来的样子，而成为一个腐烂的乱草堆，并发出令人呛鼻的阵阵恶臭气味。向党献礼发射的水稻亩产十万斤特大卫星，夭折了！殒落了！
在卫星发射场里，发射卫星单位的领寻人、所有的发射人员、记者先生们和围观的群众，他们都早已离去，现在这里已空无一人了。可能他们是匆匆赶到另一个新的发射场，去发射另一颗更新、更大的卫星了。但是，我注意到那些原来插在这个发射场四周的许多大幅红旗和写着种种豪言壮语的横幅还在迎风飘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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