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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瓦那古堡的幽魂

如果不是杰克那小子一直怂恿我，我是做梦也不会到在三藩市的这个甚麽提瓦那古堡来住上两晚的。我只不过是俄勒岗州海边小镇纽坡特一个洗衣馆里的小小洗衣工，一个新移民罢了。那个甚麽古堡关我屁事，在里面住一晚能便宜得了吗？我为什么一定要到这种八杆子也打不着的地方去呢？

可是杰克不断地鼓动他的如簧之舌，说你不是来了美国吗？你真的到了吗？不，你没有，你每天躲在那臭气熏天的小洗衣馆里，你把脏衣服分门别类，无浆折，有浆熨，晚上就钻进你的狗窝里摊着，不，你这样子并没有到达美国。你应该看看那些美国的好东西，那些主流社会的好玩意儿，好长长见识嘛，人一世物一世不是？

我说我怎么住得起那宫殿呢？就凭我每小时六块大洋的工资？你这是开的那门子玩笑呢？可杰克那小子居然说，哈，这次便宜你了，我们公司组织到三藩市旅游，别的地方不去，正好要住提瓦那古堡。说好了可以带家属的，可是我老婆回大陆了没有回来，我的双人房间就只有我一个人住，我把你的名字也报上了，你的住宿费不用交，只要交机票钱就成，你说，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吗？

我说你别蒙我，三藩市那样的现代大都会能有甚麽古堡呢？再说古堡阴森森有甚麽好玩的。杰克说你这就外行了不是？现在人们旅游都讲究深度游了，你浮光掠影地拿着个相机跟着旅游团的小旗子后面屁颠屁颠地紧赶慢赶，一群鸭子似的被赶着到贵价商店里购物，那是旅游吗？人家古堡可是淘金时代的遗物呢，本身就是一件古董呵，连马克吐温那样的文化名人都住过那里呢，差得了吗？再说了（那小子盯住我的眼睛，点着一个指头），人家都说那古堡有个美女幽魂，说不定这次旅行你会有一次终生难忘的艳遇呢。

得，我肯定是鬼迷心窍了，竟然乖乖地跟着他来到了三藩市。刚从地铁里钻出来，再坐几个站的巴士，杰克带着我转过了几个街口，就说到了。可是打死我也不相信这就是所谓古堡，你至多只能说这是三藩市一座比较大的豪宅。它占据了一个街角，有三层或者四层高，在几个陡峭的尖圆屋顶上分别插着黑黝黝的旧风向标或者古怪的旗帜，有一个风向标上面立着一只丑陋的铁公鸡，只有这一点才显得和旁边的大宅子稍微有些不同。

我们按了铁栅栏上的门铃，走出来一个小胡子老墨（大家都这么称呼从墨西哥过来的移民），领着我们走上高高的台阶，进入设在二楼的接待厅登记。一会儿有个侍者领我们经过一些曲曲折折的短小楼梯向下走，最后打开一个矮小的房门，匆匆地把我们塞进一间地下室就溜了。我夸张地向杰克缩了几下鼻子，提醒他注意这地狱里的霉味儿，可是这该死的杰克竟然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这霉味儿我太熟悉了，所以那天晚上我宾至如归，睡得像死猪似的。第二天醒来，杰克一见到我的眼睛就说，你别瞧不起这房间，这可是马克吐温睡过不止一次的！我说你再提起马克吐温我就揍你。杰克说好吧，最多我带你去逛一逛三藩市来补偿吧？于是，我们就像那满街满路一拨一拨的游客那样，傻乎乎地在金门桥、九曲花街、艺术宫这些景点之间疲于奔命，到处摆着各种姿式留了影好立此存照，反正数码相机不用菲林。到了晚上，杰克那一伙人还说要到唐人街宵夜去，我说你饶了我吧，等我把断了的腿接回来再说。除了床，我今晚甚麽地方都不去。杰克坏笑着说，祝你做个好梦，你是惦记着那美丽的提瓦那古堡女鬼呢是吧？我说就是，说不定我还能见到她父亲呢。

睡觉前我在古堡里四处漫步。走廊里挂着提瓦那古堡的简介，古堡的主人是个在淘金潮中发了横财的俄罗斯移民。他后来跑到俄勒岗州去经营林业，把财富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多。再后来他想到了附庸风雅，于是带着钱财和木材跑回三藩市盖起了歌剧院，这就是我现在住的所谓古堡了。歌剧院不大，整个大厅只够坐二三十个观众罢了，不过这在当时可是集中了三藩市上流社会所有头面人物咯！据说重新修复的古堡里所有陈设连同沙发壁毯都是现在旅馆的经营者尽力搜罗来的原物或者至少是同时代的物件呢，挂在墙上的猎枪、用猎获的鹿头作成的标本和橱窗里陈列的衣服饰物，种种色色好像都在述说着一个一个的传奇故事。

回到地下室我的房间里，我把床头灯的光调暗，躺在柔软的铁架床床垫上。对面发黄的墙壁上光影斑驳，影影绰绰地渐渐变成了一些模糊的影像，我一会儿好像见到那些头一个来到这蛮荒的美洲的先民，他们沿着海岸猎杀海豹、海狗；一会儿好像见到西来的第一批牛仔，他们骑着马在牛群四周抖着绳圈。暂时还睡不着，我下床打开了窗帘。月亮上来了，高高地挂在对面一排维多利亚式的房子上空。不知道什么人曾经说过月亮像柠檬，说得真好。是的，这世界上无论在什么地方，月色都是美的，我索性伫立在窗前发着呆。

「乡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我的身后传来了一声快活的招呼。因为没想到会有人在房间里，我不禁心头一凛。转过头来，一张笑容可掬的华人面孔正对着我微笑。这个年轻人一张俊朗的脸有点黝黑，咧着嘴，露着白牙齿。我弄不清楚他讲的是英语还是华语，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越是害怕越是想看！好像我着迷ＵＦＯ故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