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国富二代是怎样成为败家子的?
——读陈启文长篇小说《梦城》
最近逛书店,看到冰心文学奖和老舍文学奖得主陈启文长篇力作《梦城》,著名作家唐浩明、王跃文联袂推荐,唐浩明说,“陈启文的文字,已入化境,其雄浑大气,已逼人而来。属当今文坛不可多得者。相信此书的影响会越来越大。”王跃文说,“陈启文是精耕细作的农夫,他的田地绝无芜草,庄稼硕壮。他仍用钢笔书写,文字颇似匠心独具的手工活,处处可见对格式化的抵抗。或许钢笔比键盘更适合思考。”诚哉斯言!
其实,不用推荐,当今很多读者也知道,该书作者陈启文是近年来活跃在文坛上一位实力派作家,也是我很喜欢的一位作家,我读过他许多有影响的小说,尤其长篇小说《河床》和中篇《仿佛有风》、《太平土》,他对现实生存和生命本质的纵深挖掘和唯美感伤的叙述,总带给人一份诗意慰藉。尽管他这部长篇的书名与以前作品诗意唯美的小说标题大相径庭,我还是毫不犹豫地买回去了。
《梦城》的可读性很强,三十多万字的一部长篇,我几乎是一气读完的。陈启文基本上延续了他以前的叙事风格,这无疑是陈启文继新乡土长篇小说《河床》之后的又一部力作。主人公也由乡下来到城里。作品延续了陈启文一如既往的人文关怀,以对人物心理的、集体无意识的洞幽烛微,抵达了现实主义作品所能达到的深刻程度。在叙事上,有着严峻的又不乏黑色幽默的叙事笔调,充满了趣味和可读性。小说写的梦城是现实之城?还是,梦幻之城?也许从一开始它就具有异常的复杂性和迷惑性,用文学大师纳博科夫的话说,艺术的创造蕴含着比生活现实更多的真实。这里既有乡下人进城打拼的艰辛惨淡,有非公资本打入国家重点工程的冲突和内幕,有与权力腐败有关又无关的官场纠葛、阴谋与暗算,有原始资本积累完成后的第一代富翁和第二代之间难以弥合的怀疑与隔阂,还有被时代漩涡裹挟下人类命运的不断变化引发出来的价值观念、社会伦理的变迁……这无穷的诱惑,沉浮的命运,倾轧与挣扎,苦难与悲怆,围绕着一座被赋予了丰富象征意义斜拉桥演绎得波诡云谲、险象环生,令人感受到强烈的震撼和冲击,最终又无不宿命般地从零归零,而那座现代化的桥梁却在时空中耸立起来了,这又是我们在纷纭乱象中看到的一个时代进程的必然而真实的结果。
作品很注重把握文字带来的速度、节奏和冲击力,是那种优美又着实有一种特别味道的叙事。其实叙事本身并无美感,叙事因内在感受的焕发、感觉的独异而美。应该说,这是我近年来读到很少几部能够让我怦然心动的现实主义力作之一,又表现出了同传统现实主义明显不同的色彩。作者并没有把太多的能量耗费上别具一格的情节上,而是紧紧地揪住主人公现代人的一个心理症结——难以弥合的怀疑与隔阂。出生于七十年代末的方世初,他的成长始终与中国新时期的改革进程同步,他出生时,他父亲方友松还是一位像流浪汉般游走在各个村庄揽活儿干的乡下泥瓦匠。他念小学时,父亲进城了,在码头干当脚夫,搞搬运。念初中时,父亲已是一个率先步入小康生活的基建包头,且有资本花重金把乡下的儿子弄进城里最好的中学念书。到他上大学时,父亲已是云梦市首屈一指的大富豪,方世初也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赴澳洲留学,学习西方现代先进管理科学。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方世初可以顺利成章地成为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的第二代富翁,他父亲方友松已通过艰辛惨淡的、同样也是黑暗而血腥的发展方式,完成了原始资本的积累,手下拥有了一家亿万资产的公司。如果方世初能够像自己所想象的那样,把一个农民意识很浓的公司变成一个能和国际接轨的具有现代精神的公司,那么这个公司和他本人未来的前程,都将是一片辉煌。这也是我们对于这个时代寄予的一种共同想象。
然而一切全毁了,不是毁于别的,而是毁于他对这个世界不可名状的怀疑。他的怀疑从母亲不明不白的死亡开始,继而又怀疑父亲方友松和女秘书黄岚有什么暧昧关系,之后便开始怀疑一切。怀疑所产生的恶劣连锁反应,最终导致这家拥有亿万资产的公司破产。但方世初怀疑产生之前的最初动机,却并非不怀好意,而是出于对母亲的依恋和深爱。方世初的母亲龙秋月,小说着墨不多,但也能看出那是一位善良、贤慧、把绵绵不尽的爱施与人间的中国母亲。一个儿子,也理应把这个在爱与受难中死去的母亲深藏在心中。然而,埋葬了母亲的那座坟,却把方世初人生中最美好的东西都埋葬在这堆黄土里了,他心中似乎还有一座更深的坟。
应该说,作者善于抓取具有象征意义的意象,藉以展开画卷,从而把读者引向一个更高的审美境界。但他更能够把属于生命的最深刻的体验,转化为精神资源,且能感性地突入隐喻语言,在隐喻层而表达对人类生存的深刻感悟。让•鲍德里亚认为,现实本身就是超现实的,我们看到的真实,其实都只是仿真的层面。作者这部小说里,试图穿透这种现实的仿真层面,对这个时代人的精神境界有所洞察,“初级阶段”的本质意义由此被揭开,它并非通常意义的社会概念,它的实质是隐秘的、潜藏在深层意义上的一个心理时段。
在社会急剧转型时,会有一种失去重力后的晕眩、飘然、迷茫感,或许这就是米兰、昆德拉所说的“难以承受的生命之轻”,而怀疑,正是在这种状态之下的心理特征,其实也是时代特征,它突出了现代人与现实无法融合的困境,以及寻找真实自我的种种焦虑和必然要为此付出的惨痛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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