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跟丈夫开始交往的时候，曾问过他：“你的祖上是从哪里来的？”心里希望的答案是：英国，法国，意大利，西班牙。总之什么都好，只要别说是囚犯的后代。果然，他开口说了，“是Convict”（囚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1988年1月26日，澳大利亚庆祝两百年前第一个英国船队到达这个新大陆。当时，我刚到悉尼不久，澳洲有不少人是英国流放的囚犯的后裔。所以流行着“寻根热”。这多少化解了囚犯后代的自卑心理。我没有细读过这段的英国历史。所知的大致情况是，英国产业革命后，出现了劳动力过剩的情况，大量的城市贫民失去生计，所以去抢劫，偷窃。国家刑罚严苛，监狱人满为患。于是，英国开始向一些殖民地发送囚犯。不仅解决了犯罪的处罚问题，又能缓解人口和失业的压力。澳洲新大陆，也就成为一个天然的大监狱，理想的流放地。狄更斯的小说《孤星血泪》中，就写到一个流放澳洲的囚犯。我的印象中，那是很恐怖的生活。
据亲戚们讲，丈夫的母亲（Whalan）家族第一个来澳洲的人，是一个名字叫 Charles Whalan的 。早先听过他的故事，在网上搜索一番，得知了更多的细节。
Charles生于1772年，14岁的时候，因为在邻居的水塘里抓鱼而被监禁。19岁时，（1791年）从Westminster被流放于澳洲新南威尔士州，十六个月后，获得了自由身。1793年，加入新南威尔士州的军队。1800年，被派到行政长官轻骑守卫队，军阶，上士。据说他个子高大，不同于一般的囚犯出身的人，他 能读能写。出色的工作能力使他很受行政长官Macquarie 的信任，成了他家亲密的朋友。1803年，Charles 和一个叫Elizabeth 的女人结婚。（她是从 Hertfordshire 来的，以“having an unchristian attitude” 被判7 年刑罚。）他们婚后生育了五男二女七个孩子。Charles 在Prospect的Macquarie Park 接受了土地。死于1839年，终年67岁。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到一个刚刚被发现的，只有土著人居住，没有农业，没有房屋，没有食物的荒芜不毛之地，生活之艰难，难以想象。我在一次机会里，随学校的孩子们参观了早期自由定居者的民居。听介绍说，19世纪后，自愿的移民们沿着海边，Parramatta河，到新南威尔士定居，造了房子，开始造田种植小麦，发现土地盐化，种下的作物颗粒无收，面临着饿肚子。劳动的人，都是囚犯和无财产的人。他们象奴隶一样，住在简陋的房子里，日出而做，日落而息。食物极其缺乏，一般有钱人家，肉食也是海里捕上来鱼和打到的袋鼠肉。面包是奢侈品，家家的地窖是牢牢地锁着的，有钱人请客吃饭，也要客人自带面包。要知道这些人的生活，比当初的囚犯又好了不知多少。
Charles的命运，显然好过许多同来的囚犯，但度过最初那样的日子，也需具有鲁宾逊•克鲁索的勇气和素质。Charles也具有英国人富于冒险的性格，他 在1820年组织一个探险队进入 Burragorang 山谷。他的大儿子James，还是发现Jenolan 山洞的人 。
http://www.showcaves.com/english/au/region/Jenolan.html
在悉尼西北方，有一座有名的蓝山（Blue Mountains），风景优美，是避暑游览地。在蓝山的西南不远，有着一个叫Jenolan Cave 的石灰岩洞，是一系列洞穴组成。现在是来悉尼必去的旅游热点。据说这是世界上形成最早的石灰岩洞。
从百科全书记载的资料上，和有关人的记述上，我得知了以下的故事：
1838年，Charles的大儿子James，住在蓝山一带。附近有传闻，说是有一个叫James McKeown 的囚犯从监狱里越狱，他在当地偷窃牛只等财物。James也丢失了一匹马。于是，他就四处查看。发现了有人在丛林中出没的蛛丝马迹。他跟踪观察，跟了30多公里，找到了McKeown的藏身之处，就是一个山洞。原来这些山洞，被当地的土著人叫做“黑暗的地方”，避而远之。James把发现告诉了弟弟小Charles，而且向警方报告了逃犯和山洞的发现。警察抓到了McKeown。发现洞穴的消息传开，人们纷纷来探访。官方指派Charles和James为山洞的最初看管人。后来，官方根据James的建议，把这一群相继发现的岩洞命名为Jenolan Caves。
当初的山洞，可不像现在这么五光十色，美妙莫测。那是一个黑洞洞的，石壁上爬满湿冷可怖的莫名寄生物的地方。James的话说：我好像进了一个“Devil’s Couch House”（鬼怪屋）。如今，有一座大石桥，就被叫做 Devil’s Couch House 。
悉尼西部，有一个小区叫做Whalan，如果Google一下，就可以发现它是以James Whanlan 命名的：
Whalan takes its name from James Whalan, who was granted 300 acres (1.2 km²) at Mount Druitt by Governor Ralph Darling in 1831.[1] His father was Sergeant Charles Whalan who was Governor Lachlan Macquarie's orderly sergeant and in charge of the Light Horse Guard. John Whalan explored the areas around Jenolan Caves and the Blue Mountains. He discovered the rock formation known as Grand Arch.
James 在1831年被封了很大的一片地，1838年他为什么在蓝山呢？其中的John Whalan，是James的兄弟，还是James的笔误？就不得而知了。
设想一下：一个年轻人，孤单地被发放远方，面对茫茫大海，再没有回家，没有见到亲人的日子。到达的，是一个没有文明的土地，没有自由，缺吃少穿，又没有温暖的房屋可以容身。而Charles Whalan，他的人生，虽然是这样开始，却是另一样地完成了。后代的人，至今还会想到他，仰望他，讲他的故事。
Charles Whalan 的墓，在悉尼Parramtta 城区一个公墓里。我和家人去看过。因为年代久了，祭奠的人少，有些荒凉。在大大小小的墓碑丛中，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块不大的，很旧的石碑。上面被风雨侵蚀斑斑驳驳，字迹已经有些难以辨认了。这块碑，在日月星辰，春夏秋冬不断的变换中，默默地站在那里，好像在为身边的一切，做着无声的见证。
2008年7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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