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俄勒岡州的海邊認識黃女士的。那時候﹐她正在帶領市立大學的一個中國畫班的學生在海邊寫生。一個偶然的機會﹐她知道我對中國畫也略懂一二﹐便盛情邀請我也參加這次活動。
        透明得好像根本不存在的空氣﹐遠到天邊還是那麼深藍的大海﹐嚴密覆蓋著沿岸山巒的生氣勃勃的森林﹐古老而維護得極好的雪白色燈塔﹐這一絕妙的“色彩構成” 使俄勒岡的海岸美得不可想像。黃老師對著一班清一色的白人學生講述著中國畫﹐然後帶領著他們在海邊漫步寫生。在太平洋的此岸﹐金髮碧眼的“洋人”們鋪開各自的中國文房四寶﹐把管濡毫﹐隨類賦彩﹐為大自然增加了一條美妙的風景線。我深深地被感動了﹐暫時忘記了生活的重負﹐“夢裡不知身是客”﹐也“全情投入 ”﹐著實地沉醉了一回。……
        我第二次見到黃老師﹐是在一個County Fair上。我不知道怎樣譯這個英文名稱﹐也許該叫鄉間集市﹖總之﹐在一個大廣場上擺著幾十個攤子﹐有賣工藝品的﹐有賣飲食的。管理者為了保持它的特色﹐ 規定所有擺賣的都必須是自家生產的產品。於是﹐有印第安人在擺賣說不上名字的飾物﹐有墨西哥人在擺賣自染的花布襯衫﹐更有些人看來什麼也不賣﹐拿著各樣的樂器在其間演奏著我不懂的樂曲﹐總之各自精彩就是了。
        我在集市上轉悠了一會﹐忽然有人隔著攤子叫我。我順著聲音看去﹐是黃老師。她繫著條圍裙﹐在賣串燒﹐守著一個不大的攤位﹐一個半舊的燒烤爐子﹐一盆腌好的雞肉。有十來串雞肉已經在爐子上烤著﹐發出吱吱的響聲。兩三個西人已經在排隊了﹐我也依著規矩排在後面。輪到我的時候﹐我從黃老師手上接過一串蘸著醬汁的燒肉﹐放下了兩塊錢﹕人情歸人情﹐生意是生意。
        黃老師來自台灣﹐她的美術碩士學位是在美國得的。她的丈夫是雕塑家﹐上次我到她家裡時﹐見過他的作品﹐很大氣。黃老師告訴我﹐在美國﹐除非很有名氣的藝術家﹐否則是很難全靠藝術生存的。她也在朋友的畫廊寄賣自己的作品﹐可是一幅兩三百塊錢的作品﹐除掉畫廊的裝裱費﹐管理費﹐稅金﹐不過是幾十塊錢罷了。一個月能賣出多少幅呢﹖她丈夫的雕塑作品價值數千元﹐好像也不少。可是一個作品從選材﹐構思到實際製作﹐其間花費的心血勞力時間材料﹐如果都計算起來﹐其實藝術家得到的報酬﹐是未必值得羨慕的。
        黃女士憑著碩士文憑﹐在市立大學的成人免費教育項目中﹐爭取到了一個中國畫班的教師職位。學生對這門東方藝術課程倒是滿熱心的﹐這對她是很大的安慰。可是這個班好像也要因為經費的不足減少課時了﹐這實在是和荷包有關的事體﹐所以賣串燒就是一個很好的補充了。
        黃老師說﹐賣串燒的攤位可不是容易得來的﹐有些人輪候了幾年還不曾到手呢。
        賣串燒和賣中國畫﹐都是向社會提供自己的產品﹐並沒有高低之分﹐看市場需要甚麼就是了。市場經濟嘛﹐適者生存。論收入﹐賣串燒可是實惠得多了。我暗暗地佩服黃老師的生活態度和工作能力。在美國廣袤的土地上﹐到處都是機會﹔但對第一代移民來說﹐只有具備黃老師這樣能力的人﹐才能像樣地生存下去。

        黃老師熟練地在燒烤爐上翻動著﹐雞肉發出誘人的香味。我把手中的一串雞肉塞進嘴裡﹐只覺得酸酸的﹐甜甜的﹐辣辣的﹐甚麼味兒都有。

刚在那边给兄拜年，没想到在此又见美文，从文字中体会得出美好中的沧桑感。

感谢两位，刚好我也在线上。新年好！

这又是一个在美国生存与理想冲突的故事，试问第一代华侨真能如己愿从事自己喜爱的职业活得精彩的人又有多少个呢？都要或多或少的走过一段辛酸之路才能进入安康的小日子。

前几天见一个朋友，夫妇本是中山医的高材生，移民后，转行开花店。拿着花剪，妻子笑丈夫，在中国做手术也是拿到剪刀剪，在美国也是拿着剪刀剪，还是大剪刀呢！不算转行。幸好喜见儿女成材，心中安慰。

一代代的中國人在海外為生活拼搏的情景，勿論文化人或平凡小人物，每個人心裡都會牢記自己怎樣走過來。年來在美華讀到許多感人故事，都是作者心靈感知的證。石先生從《惜竹》到寫自己邂逅黃女士，他們之間經歷的生活情節，就是高貴的文化人入世情調了。

谢谢翎翅的评论，你谈得很细致，很具体，对我也很有启发，很高兴你喜欢这篇习作。

文刀先生还联想到《惜竹》里的飞榕，也许同是岭南人吧，对榕树总有一股特殊的感情。谢谢你这么细心。我写得实在不怎么样，但生活本身，却比作品要动人得多……。

夏日微风写到的中山医高才生，现在拿着花剪，如果写下来，会更精彩呢。正如荒田先生指出的，夏日微风将移民概括为理想和生存的冲突，甚准确，冲撞由此而来，生命的精彩也因此而来。这里边有太多感人的故事，可惜我囿于见闻，知道得太少了。

我特别感谢国参先生赐读，你的作品有一股草根的泥土味，也有沧桑味，最能打动人，这是非常宝贵的，学是学不来的。像秋叶兄说的：握手！

秋叶兄欢迎我到访他的博客，谢谢你的邀请。我会的，有宝可淘，何乐而不为？秋叶兄，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