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也是吴桂珍心里想的，她和古娥真相识有缘如姐妹。翌日後下午时分，古娥真又来学校相聚，说她要在祖父生前的居所守夜。今夜相聚就是意外机缘，印象最最深刻了。
但古柏仁校长居所现在成了吴桂珍居所。斗室内惟一的大摆设就是书檯。书檯靠著床，看书备课和改学生作业，都是坐床当椅。可以说，吴桂珍把古娥真请进房後，她心里反而有些不安，不知请古娥真坐哪里？然而，也是吴桂珍性格反应而已，她来不及理解古娥真心理，古娥真未请已坐上她的床，然後目不转睛望著她站著不动的样子。她仍然咀嚼著适才古娥真说要投资重建母校，说要落叶归根教育家乡下一代。她也想起昨日古娥真离校时钱百山先生电话就来了，说派车来接古娥真
，他话里有话难猜度，让她浸泡在重修学校的惊喜里。而此刻她也没有注意古娥真的心思去到哪里，她凝望写字檯上的古柏仁校长遗像和挨著校长放的那张照片发獃的心情。…她祇喜悦地又望著古娥真微笑，包涵太多的自我心思。古老的学校卧室，睡了快十二年，再简陋不过。我崇敬老校长，把校长遗像留住，也是一份心德和对这个与众不同的校长的纪念。我清楚记得，来的时候古校长已作古半年有馀。莆北小学地方小，一直沿袭过去教学制度，初小学制是提供无条件出镇中心小学就读的学生入读。古校长逝世後，我刚从结果把刚师专毕业，後来听说是白沙湾名人名人钱百山请来女县长视察莆北，结果派我走马上任。老校长的卧室我没有动过，书桌和陈设照旧。尊师重道嘛，我尊重作家兼县级模範教师古柏仁。如果说卧室变动过，该是我为自己添置了一牀透明的白纱蚊帐。
今夜这卧室迎来古娥真，属於人生的别样境遇。十二个春夏秋冬，而重叠十二个春夏秋冬的夜，夜夜在这顶蚊帐内渡过，身心早如凋谢的黄花。想起好多时夜静，聆听屋外的天籁之音，彷彿甚麽都在梦里爬上心头，然後又在阵阵破铜烂铁的敲打声中惊醒。日子数来数去，每天怎样开始和结束都是刻板的。每天醒来时第一件事，就会见到童年时代照片里挛生姐妹在疑惑地凝望斗室，凝望自己；姐妹好像被逝世校长的灵魂同在，让她也安心难得的教学生涯，也弥补了打童年就颠沛流离的痛苦。幼小失去父爱之痛怕想不敢想，童年母亲守在父亲生前的矿坑工地的痴呆样子也不敢想。後来城里来了的孙卫红…孪生姐妹少女心事孙卫红…伤痛的童年和少女期的惨痛家变…那幅童年时代的孪生照片是半生最美丽的印象啊！但副神色啊，永远超越不了斗室外的天地，我个人心态似乎也由童年那副眼睛注定。为甚麽当年母亲会给我姐妹照下这张相？谁帮我孪生姐妹照的呢？是妈妈的无名老相好，还是哪个无名老相好…後来母亲怎样带孪生姐怎样入籍白沙湾的往事？…哦！我天生性格不好动，对白沙湾和莆北小学知道多少？每天都在数十个天真烂漫的小童读书声和嬉戏声中消磨掉喽…古校长的轶事属於梅岭的传说，古娥真就一知半解了。
今夜在淡黄的电灯光下，与一个数十前的莆北老学姐相对守夜，实在是难得的缘份。
「吴老师，今夜占用了妳的课馀作息，很对不起。」古娥真说。
「哪里哪里，大姐回来母校，求之不得啊！」吴桂珍连忙答道。
「我在莆北渡过难忘的童年。」古娥真说。
「与妳相遇，是难得的情缘。」吴桂珍说。
「家里人不住学校？」古娥真问道。
也是古娥真顺口问甚麽意思，吴桂珍为此沉默。
「这小姑娘是…」古娥真坐上祖父的旧书桌，就认真凝望吴桂珍的私人照片，心里暗自在嘀咕，细声说：「小姑娘太怯弱，有多少心思藏在心眼啊…」这属於她阅人阅历的江湖性格，是吴桂珍没有的。
「是吗？」吴桂珍的心怵然了一下。
「是女儿？姐妹长得太像了。」古娥真却这样判断，却不知失了江湖判断。
「怎会想是我女儿？」吴桂珍突然因美姐的判断好奇。
「我们都已上年纪，妳该是孩子的母亲。」古娥真再次失却江湖判断眼力，
令她有些微不欢。
「是吗？…」吴桂珍竟以嘲弄自己的口气说：「硬说应该做母亲，我就是那些孩子的母亲。」接著嘲弄自己地笑起来。
古娥真没有笑，是给吴桂珍的笑警惕了，是完全失去江湖阅历的羞涩，让她想起钱百山和自己的身世真假爆发的不安，因此掩饰自我之羞之耻。
「十岁之前，我很熟悉这间房。」古娥真因此歉然也似道。
「我听九斤姐说过姐。」吴桂珍这才想起九斤姐说的，也掩饰自我愧歉。
「童年时，阿婆每天送我来上学放学，十二岁离莆北乡前，我都在学校渡过。」而古娥真已笑得温馨，接著解嘲也似问：「大妹，这小姑娘是姐？」
「对不起阿姐，我忘记带阿姐去见我孪生姐。」吴桂珍仍然歉然道。
「请问，令令尊令堂不同住？」古娥真的关心也是好奇，也是走进祖父居所的失落吧，也因此没有阅历经验了。
「不瞒阿姐，我童年就没有父亲。」吴桂珍脸上消失了笑容。
「那麽母亲呢？…」古娥真这回不是好奇，是有天涯沦落人之感。
「今夜不说母亲…迟早我会说母亲…」也是天生性格吧，吴桂珍语无伦次也似。
「一定拜访孪生姐。」但古娥真的热情给脸上的温馨笑容洋溢。
「我告诉孪生姐，说美国回来的美姐投资重建母校，她还说要参加奠基剪彩呢。」吴桂珍又热情起来了。
「是吗？有意思有意思。」古娥真几乎笑出眼泪来。
「钱百山先生已来电话交代说，女县长方式弼要下来召开筹划会。」吴桂珍说。
「…」而古娥真却突然沉默无语。
(美姐何故呢？…)古娥真不会知道吴桂珍那瞬间的心事，是被她好奇孪生姐妹童年照片引起感怀的自我身世，还是因想起钱百山夜里来电话落实华莆北小学重建而过分兴奋…自然喽，接下来，彷彿相见恨晚的心情，她多想听古娥真说她的过去和现在。古娥真轻描淡写式说了，(我的心情为甚麽会这样呢？很久没有这种心情啊…)彷彿两人有同样的心情，她望著镜框的「我」，心绪浪涛澎湃捲来，甚麽都不知不觉浮上心头。今夜迎接古娥真来到母校。我应该告诉她关於母亲和我挛生姐吗？…她想。她恍惚间像看见自己跟孪生姐爬在巷道的影子。魇梦中母亲在波浪般起伏的稻田追逐父亲的影子，一直追父亲的阴魂到爆炸轰鸣的矿坑。火焰漫捲。锣鼓喧天。矿场人口慌乱。後来，噩梦中就常常出现母亲带孪生姐妹在陌生的城市街簷下勾搭男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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