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传】
(1)
然後呢,怎会离开女县长?都是对廿叁岁之後的经历重新理解,现在想来就是罪恶了。纯洁的少女是天生美貌武装起来的,如果说有虚荣,虚荣像血一样注入心灵,令整副心魂莊严起来,就是遗传了。但为摆脱那个罪恶的女人,和从美后宝座的爱情自尊逃避出来,意味是一样的。剩下的祇有十六岁至廿叁岁的纯真,而廿叁岁之後的贩卖代价,沦落到与女县长讨价还价,就是人生经历为虚伪掩饰了。然而她就是无法逃避被师姐拥吻时突然浮映心灵之镜的影子与〔山〕图像重叠了师姐和怀恨在心的贾宝雄…
—是谁把妳推上美后宝座呢?妳想过吗?贾宝雄说。
—那末你爱我吗?我问。
—我爱天下所有女人,贾宝雄说。
—试想,你把我推上美后宝座,我怎能不爱妳。
—我的美姐,妳凭甚麽为自己爱情与赛美打赌呢?小西施美芙蓉呀,妳早知道选美是现代化的装饰。
—我的青春值得百万,还有你要为孽种负责。
—为了肚里孽种?妳更要离开羞耻!妳能逃避羞耻?贾宝雄说。 (我的荣耀如冷暖自家知。…少女时代的幻想和追求,都以女子身价完成吗?我惟有出国一途,换取将来。於是我才有浴火重生的凤凰?爱情也罢,奉献也罢,牺牲也罢,交易也罢,是惟一选择了。…)
於是命运又回到眼前,我又看到过去…
母亲 (我的生母啊…),她以谜样的神秘身份覆盖心灵,也惊动我童年恐惧和不安,但我已不恐惧是假还是真。我突然後悔叁岁当初未听阿婆的命令追上那个女人,去看她的脸孔。望著这个女人离开山岰,我躲在阿婆身後,眺望那个消失在朝阳下的影子。那个女人的降临,阿婆身後,眺望她消失在朝阳下的影子。那个女人的降临,那个女人的降临,就是我命运的妖星吗?我梦中的山鬼与母亲影子蹿出雷公山,在瀑泉嬉戏…
(2)
师妹:
永远记住我和妳是师姐妹,都是古柏仁学生。不要把
妳的感觉告诉我,说我是妳的山鬼母亲。记得柏仁阿公才是
妳真正的阿公就够了。妳也不必为了个人的身世之谜诘问我
,然後出卖自己和父母的名誉,懂吗?妳何来资格诘问过去
?为了过去就出卖自己尊严和羞耻良知?良知!是妳良知。
我不想把妳的诞生归咎我的爱情初衷,动乱的文革埋葬多少
良知?诞生了妳是罪过吗?不要再说了。
为了关爱妳,为了忘记过去,我现在赎罪的办法祇剩
下金钱和送妳出国了。师妹,原谅师姐。到美国去深造好吗
?妳不能毁灭自己和师姐。社会正在进步,人的意识向钱看
,我和妳都是。送妳出国是我爱妳的惟一表示,赎罪吗
?不是,这是我爱妳的出路了,懂吗?
感谢柏仁校长养育妳的恩情。
师姐夜覆
古娥真闭目都会记起与师姐女县长方式弼的最後对话:
—甭说我像妳母亲,我永远不是。妳见过母亲吗?血缘能凭感觉吗?
—妳不是我师姐。
—抱住我,让我感受爱和尊严。
—您仕途已凭天才换取,但为何犯罪呢?
—我离开仕途甚麽都没有,但心甘情愿爱妳如亲子女。
—但为何不敢面对我如母亲?
—我现在没有选择权利。
—您可以用权力掩饰犯罪,为甚麽没有胆量接受骨肉亲情?
—别说下去,用力拥抱我,师妹,我宁愿妳就是师妹。
—为甚麽?!
—我宁愿不是妳母亲。记住,再不要诘问自己身世。
—您是让我身世迷乱的女人。告诉我,跟您秘密交易的「山」是谁?
—甭诘问!照师姐的话去进行,我全副身家财产都给妳了,我不是赎罪。妳只能告别自己,才会找到自己,懂吗?
—我连恨都典当给妳?
—妳必需离去诞生地。
—我连讨回女儿尊严都无?
—不!尊严和羞耻都有。
古娥真感觉自己像回到雷公山荫,跪伏洞黯里,掏出乳沟里收藏的女县长的秘函,把它撕得碎,飘散如雪片。雪片散开命运的图谱,飘漾白沙湾,在巨大的波涛阴影里飞舞…她从遥远的廿叁岁归来,回到叁十八岁。她见到钱百山黑色的身影跪伏在跟前,但她不敢惊动他。她仍然看到沙滩上千百只海鸥翱翱翔翔,汹湧澎湃的浪涛,切割残晖层层叠叠;海上帆影点点抛得零散遥远,遥远的渔火零落也遥远。…但她山鬼样的眼睛,望著满天星斗在天壁闪烁如亿万精灵。而钱百山又为甚麽跪伏呢?为适才拥抱女人召回赎罪祷告?在她心里已经见到那只〔山〕图打印心灵的击拍声。天地能告诉他甚麽良知为何。…她乍然恍惚间见到自己化成一只海鸥,从钱百山眼前飞起,飞进夕照黯然下来的白沙湾。波浪上有只小舟荡漾,荡漾童年多少路……就连钱百山也奇怪她说的故事,但他望著她跪下来。落日快沉下海平线,彤红的霞光慢慢消失,反而把钱百山的跪伏样子照得迷离。她面对钱百山,感觉他脸孔黯然,那只庞大的〔山图〕把他压迫了。
「明天妳母亲下乡了,妳要见她。」良久,钱百山说。
「为了尊严,不见!」古娥真咬牙切齿阴声切切道。
「但乡亲父老欢迎妳归来,莆北母校需要妳归来,吴桂珍老师视妳如姐妹。」钱百山说。
古娥真像从命运圈套解出来的喜悦,适才被钱百山拥抱的是假也真;一股忘我的迷乱敲打心灵。暗夜降临,依然涛声飞腾。她望见波涛里那只小舟依然荡漾,传来阿公阿婆的歌声:
风呀浪呀啪呀啪
渔火如星点点
浪呀浪呀随波涛飘也飘
点点渔火下西洋
下西洋下西洋
一去不知返(5)
二00一年二月十九日初稿於呒吟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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