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的显摆和上海人的张扬 （京海杂谈6）
        
    有道是京油子卫嘴子。国人之中，嘴上功夫最好的要数北京人，而北京人当中嘴上功夫最好的数土生土长的老北京人，要不怎么叫侃爷？
    人说老北京人能显摆，这种显摆全体现在侃上。确实，老北京人能把北京的历史侃得头头是道，能把全聚德、东来顺、同仁堂、六必居、鸿宾楼、天福号、步瀛斋、烤肉季这些老字号的来龙去脉叙述得一清二楚，能把天桥、琉璃厂、白云观、天地日月坛渲染得神乎其神，能把皇城根下每条胡同名字的典故说得明明白白。别管其中有多少添加或虚构的成分，不由得你不信，不由得你不服。
    但是老北京人有个特点，他们能把皇城根儿显摆得淋漓尽致，就是不显摆自己。在北京呆了三十多年，接触了许多老北京人，发现他们不谈自己的历史，也不谈祖上是什么旗的，更不会承认自己是个阿哥、格格一类的身份。我在北京，结识了一个朋友，诗词酬唱，书画交流了好长时间，也不知道他是哪路英雄豪杰，还是我的朋友告诉我他是末代皇帝溥仪的外甥。老北京人中间有一部分人姓金，实际上就是满族的爱新觉罗氏，然而他们从不以此炫耀。
    为什么老北京人不愿意显摆自己，一位老北京人说了两个原因：
    八旗子弟名声不好，一说八旗子弟，人们的眼前立马浮现出提笼架鸟、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油嘴滑舌的纨绔子弟形象。再说祖上的功绩能显摆吗，那都是哪辈子的事儿了。想想祖上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看看现在一代不如一代，一蟹不如一蟹，丢人现眼的，越显摆，不是越显得咱无能，是个败家子儿么。
    所以北京人不显摆自己，这是北京人的聪明和精明之处。
    如果不是章怡和的《往事不尽如烟》，我敢断言，偌大京城没有几人识得“最后的贵族”康同璧。
 
    上海人就不一样，喜欢张扬。如同北京人说出了二环就不是北京一样，上海人说出了黄浦区就不是上海。上海人对自己的住处很有点说头，住在上只角的高人一等，住在下只角的矮人三分。六十年代，要区分住处的好坏，很好辨认，市中心听不到刷马桶的声音，而在虹口、闸北、南市区的棚户区、大小弄堂，清晨是一片刷马桶声。
    上海人的张扬同样表现在生活的各个层面。早年要是新添了一部自行车或是缝纫机，就得炫耀一下，就是家里新添了一只“夜壶箱”（北方话床头柜），也得在适当的机会表白一下，唯恐人家不知道。如果你仔细观察一下，不管在什么季节，女士的项链必定露在外面。男士也不落后，敞开衣领露着那条硕大的金项链。八十年代初家电紧俏那阵子，出国回来凭指标买个日本彩电，贴在屏面左上角的那张标志不管怎样影响图像画面，就是不揭下来，以示这是日本原装。改革开放之初，原来把海外关系视为“瘟神”的人，一下子变成了金字招牌，给自己冠上侨眷的美名，那个牛啊，呼出的气儿也比别人粗几圈。若是哪家的亲友“海归”一下，更是蓬荜增辉，风光无限。更有甚者，本来与有海外关系者保持距离的人，这会儿贴着靠着认个干爹干妈、过房亲什么的，说起来也有个海外的干亲。今天走在上海，在一些有点头面的大酒店，你可以发现其他都市绝对没有的一道风景线，那就是在酒店门首的玻璃橱柜里放着各种或半瓶、或1/3瓶喝剩的名酒。上面挂着主人的名签。这是一种什麽样的标志呢？是表示富有？还是表示身份？实在令人费解。
    如果说老北京人嘴上功夫中的绝活是不带一个脏字的京骂，那么上海人的绝活是满嘴抱怨的张扬，听听这位太太的抱怨：
    “张家阿姐，侬福气好啊，老公嘎勤快。阿拉老公勿要去讲嘞，讲讲就生气。一天到夜惯嘞外面，每天回来都是夜里十几点钟，不是到《小南国》吃饭，就是到《上岛咖啡》吃咖啡，或者陪客户车麻将。难得一趟早点回来，不要指望他烧饭，油瓶跌到也不会扶一下。就晓得赚铜钿，老婆小人也不要了，上个号头拿回来五万，这钞票赚了再多有啥用场啦？侬讲对哇”
    这话听起来象是抱怨，可实际上从头到尾都是夸耀和张扬。
    这种张扬，一半是无聊，一半是虚荣。
    由此，人们打了个比方：
    北京人好比饺子，外面一张皮，不显山露水，可里面尽是肉。
    上海人好比馄饨，满满一碗，花里胡哨的，却有半碗汤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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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荒田兄的话，明天继续。

江南文字洋洋洒洒，又似信手拈来。读来时而拍案叫绝，时而会心一笑。

痛快淋漓，期待明天续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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