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飞跃手扶拖拉机厂“8.18"和“赤军”两派群众组织为争夺一把手各各明枪暗箭勾心斗角，“8.18”推举的人选杨大勇得到支左军代表的认可，而明显处于劣势的“赤军”派坚决反对。当唇枪舌剑白热化程度越来越高的时候，“赤军”派突然抛出一条“钢鞭”，指责杨大勇阶级立场不稳，和右派子女尹倩倩过从甚密，有着千丝万缕的说不清的问题。于是谈判陷入僵持状态，而形式显然转为对杨大勇十分不利。
杨大勇很清楚，“赤军”派在关键时刻抛出他和尹倩倩的关系，虽然不知道他们是从那里弄到的消息，但心知肚明绝不是空穴来风，“赤军”派会死抓住把自己打下十八层地狱去。一但让他们从尹倩倩嘴里挖出真象来名正典刑，别说当一把手，当一把手的孙子也没人会要！杨大勇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他把自己关在屋里想了一天一夜，想来想去唯一的也是最快捷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排雷”，他必须迅速地把尹倩倩这棵关系他生死存亡的“地雷”排掉。杨大勇拿定主意的瞬间也叹了一口气，他想他这辈子再也不会有尹倩倩这样既美貌又有素质的女人了！
浓浓的雾霭直到中午才冉冉散去，道路两旁的万年青舒展着肥绿的叶片，尽情地吸吮着温暖的阳光。一只火红色的鸟儿站在罗汉松尖尖的塔顶上，朝着迎面而来的女人叫个不停。尹倩倩看了看那只大胆而又美丽的鸟儿一眼，拐弯朝杨大勇住的五号楼走去。
中午回家时，杨大勇叫尹倩倩午饭后去他家一下，说要填一个什么表，另外还有事情要告诉她。尹倩倩见杨大勇说的很认真，又是大白天的就没有多想，吃了饭就去了。楼梯上碰见同是技术科的王莉莉，就顺口撒了个谎，说是找高月拿钩针钩衣领。推开门杨大勇一个人在屋里坐着，面色很难看。尹倩倩以为出事了，顿时也紧张起来。门半掩着，杨大勇也不去关。尹倩倩走到杨大勇坐的桌旁问他：
“填啥子表，表喃？”
杨大勇闷着，好一会才起身把门推上。尹倩倩见他脸青面黑地急了又问： “有事情说呀！”
杨大勇吼咙发声怪响，说：“没啥。”
“毛病啊！”尹倩倩认为叫自己来他是要干那事就有些生气，道：“没事叫我来干啥子！”说了转身要走。
杨大勇虽是要牺牲尹倩倩保自己，然而面对着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心中也很矛盾。见尹倩倩起身要走，杨大勇一硬心一瞪眼一跨步抬手就是一耳光朝尹倩倩打去，打的尹倩倩身子一趔，头碰到衣柜角上“砰”一声鲜血直冒。杨大勇两步过去拉开门朝外面高叫：
“王卫东周小平来把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弄出去！耍流氓耍到我面前来了！”
等尹倩倩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门口已经围上了许多人。她一手捂着流血的头一手指着杨大勇话不成句：“你...是你...是你叫我...叫我来的......"
"放屁!"杨大勇骂道:"无耻!把她送到群专部去!"杨大勇说的"群专部"是群众专政制挥部，等于现在工厂的保卫科。
尹倩倩在王卫东他们手中挣扎着叫：“杨大勇，你要凭良心......是你...叫我来的呀!"
"哎。尹倩倩,你不是说你是去高月那儿拿钩针的吗?怎么跑到杨主任家里来了呢?"说话的是王莉莉，王莉莉出去一会回来,听见人吵就过来看,见尹倩倩撒谎就站出来指正她。
王莉莉的一句证词把尹倩倩逼进了死胡同，她顿时语塞，目光呆滞，整个人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里......
七
尹倩倩被钉在了万劫不复地耻辱柱上!
出事的当天晚上,尹倩倩被押上了批判台进行斗争。人们看到的已不是往日那个光艳照人的女大学生，是一个肮脏邋遢人不人鬼不鬼的疯子般的女人！五花大绑的尹倩倩被剃成了阴阳头（文革期间对女的惯用劣刑，剃掉一半头发叫阴阳头。），衣衫烂褛，满脸污垢，脖子上挂一串破鞋，胸前吊着一块打上红叉的“女流氓尹倩倩”的牌子，跪在批判台上低着头紧闭双眼，任凭孩子们用泥块果皮砸她悄无声息。斗争会场设在兰球场，灯光如昼，到处都贴着声讨她的标语口号：
“彻底批倒批臭女流氓尹倩倩！”
“女流氓尹倩倩腐蚀革命干部罪该万死！”
“拒腐蚀，永不沾。杨大勇同志是党的好干部！”
“坚决支持革命干部杨大勇同志的正义行动！”
“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
“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万岁！万万岁！！！”
从此，尹倩倩堕入了人间地狱，不断的批斗，不断的游街示众。正当她被整的九死一生之时，丈夫宋琪来到了苍山。宋琪是来和尹倩倩办理离婚手续的，他从飞跃厂寄的公函中知道了妻子的事，一怒之下当既决定和尹倩倩离婚。临走时他母亲说，带莲莲去和她妈见一面，从此娘俩天各东西再也难见了！
宋琪抱着呀呀学语的女儿一路风尘来到飞跃厂已是傍晚，他不愿在这里久呆，把写好了的离婚申请书找尹倩倩签字。
尹倩倩和“走资派”，“牛鬼蛇神”们关在仓库改成的临时拘室里。拘室是用木板隔开的单间，厂长，书记和叫尹倩倩老老实实改造世界观的田副厂长都关在这里。宋琪一路问到关人的地方，在铁丝网通道处被群专队人员挡住了，他给他们看了证件并说明来意就被放进去了。宋琪把牢房一间间看完也没见着要找的人，就回去问看守人员，看守不耐烦地说就在紧里边13号，于是又去找13号。尹倩倩才被弄去游斗回来躺在墙角吁气，听见说她的名子以为夜里还要批斗她，惊惶地睁开眼睛，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边看墙上的什么。她定神一看，昏暗的灯光下是抱着莲莲的宋琪。当尹倩倩确认来的是丈夫和女儿，瞬间想有地缝就钻进去算了！悲痛欲绝的尹倩倩想站起来,腿一软"噗嗵"声又倒在地上,沙哑着声音边喊丈夫的名子边向门口爬去。宋琪做梦也没想到美丽的妻子一下子变的如同鬼魅，当他从那微弱的叫声中知道是事实时，难过的控制不住感情也泪水嬴眶，而莲莲却被越爬越近的尹倩倩吓的哭叫起来。
“莲莲......宋琪......"尹倩倩艰难地抬起一只手,宋琪身不由己地后退一步,哄着女儿把离婚书和笔丢在地上叫她签字。尹倩倩顿时心如刀绞,尹倩倩把地上的纸张拾起来看了一眼，泪如涌泉地对丈夫说："宋、、、宋琪、、、我是、、、我是被冤枉、、、、、、”
宋琪木着脸说：“签字吧、、、说那些没用。”
“我、我、、、”尹倩倩的心在滴血。她知道此时此刻没有什么能分辨的了，就在被泪水打湿了的离婚书上写上自己的名子，人一下子滩倒在地上。
”看看你女儿吧......看一眼......"宋琪从地上拾纸时说。
"莲莲......莲莲......"尹倩倩忽然撑起身呼喊,而莲莲却怎么也不肯回过头来：“莲莲......妈妈......"她向女儿伸出一只手去,莲莲竟吓的大哭起来。
宋琪说:"你...你好自为之吧...我们走了..."
宋琪抱着莲莲走了,尹倩倩双手撑在地上望着离去的丈夫女儿,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地呼嚎:
"莲莲啊......妈妈是冤枉的呀!妈妈......妈妈是...是冤枉的......妈妈是...冤枉的呀......"
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去形容尹倩倩那悲痛凄惨的哭嚎声,她拼命的在地上爬着,哭叫着,呢喃着,只到完全失去知觉......
8
杨大勇对形势估计的完全正确，并且干的十分漂亮。“赤军”派正欲从尹倩倩身上打开缺口，一举击溃杨大勇和“8.18”勾结夺权的丑恶目的，却被杨大勇棋高一着抢先把尹倩倩抛了出来。明明知道是丢车保帅的“赤军”派，在迅速造成的声势面前也束手无策。于是，杨大勇便踩着尹倩倩的“尸体”登上了厂革委会一把手的宝座。而尹倩倩则成了不耻于人类的狗屎堆.臭婊子,丢了丈夫和女儿，被戴上“坏份子”帽子管制起来！
尹倩倩以"流氓罪"被判处管制三年,撵出技术科发配去家属区打扫卫生。管制份子属于敌我矛盾，是阶级专政的对象。那年月共有五种阶级敌人，被叫做“五类份子"：地主份子；富农份子；反革命份子；坏份子；右派份子。其中犹坏份子成份复杂，如犯盗窃罪的，强奸妇女罪的，榨骗罪的等等都归在坏份子名下。尹倩倩虽是调戏.腐蚀革命干部,但尚构不成反革命罪判刑入狱,便被工厂管制起来。但是管制份子的日子比劳改份子更难过，劳改队大家都是罪人，大哥不说二哥谁也不比谁强，不存在你我他之间互相蔑视的问题。管制份子呢，天天挂个黑牌在人们眼皮子底下狗一般的活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和节日就弄来批斗游街干义务劳动。象尹倩倩这样的女流氓就更不好过了，除了和其他五类份子同样遭受政治压力和歧视以外，女人更遭人指指戳戳品头品足，似乎女坏蛋比男坏蛋的流毒更大更深。指指戳戳倒也罢了，最怕上学放学时间，成群的孩子跟在后边砸的砸泥巴果皮，叫喊的叫喊：女流氓尹倩倩，尹倩倩女流氓！反反复复还不敢表现出一点不满，真让尹倩倩恨地无缝生不如死！
一个女人，尤其像尹倩倩这样的又年轻又是高级知识分子这种女人，活到这种份上已不能用什么“伤痛欲绝”“心如死灰”的词汇来形容她了。生和死对尹倩倩来说已经不很重要，但是她不要死，起码现在不能去死，死了她就会被永远地钉在耻辱柱上；死了她就不能报仇雪耻！尹倩倩相信，只要她活着，老天爷也会给她报复杨大勇的机会，除非他立马被汽车轧死！
9
苍山县是座美丽的小城，它依山傍水风景宜人。这座红军曾经到过的城市以苍翠而峻峭的苍山得名，秀水河从她脚下蜿蜒而去，无尽的船帆，激昂的纤歌，朝朝日日都在倾诉着这里的苍桑岁月。而此时的尹倩倩，就如飘零在江面上的一片树叶，在波涛中旋转，在波涛中沉浮，不知道将要飘向那里，泊在何方......
尹倩倩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她那苦涩和单调的日子，早起穿衣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坏份子”黑牌栓在腰上，低头出门，低头走路，低头干活，低头在她潮湿霉臭的楼梯间进进出出。不知不觉中她眼角有了鱼尾纹，头发也失去了光泽。然而她仍然美丽，这是造物主的杰作，是任何邪恶所无法剥夺的！
尹倩倩的命运似乎总和秋天有关，她的生日是秋天，参加工作是秋天，遭杨大勇强暴也是秋天......然而秋天又以它灿烂的步伐来到了！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但是对于尹倩倩来说，这个秋天实在是哀怨而又凄凉。她收获的不是希望，而是企盼已久的仇恨啊。
1970年9月下旬,厂革命委员会主任杨大勇带领着他的一班人马进行迎接国庆卫生大检查，在生活区碰见了扫路的尹倩倩。尹倩倩一头短发，身上的劳动布工作服已经泛白。她远远地就看见身穿米黄色羊毛外套的杨大勇朝这边走来，杨大勇走到站在草地上让路的尹倩倩身边停下了，若无其事地东指西划说了一阵那那儿怎么怎么才又向前走。
这天夜里，杨大勇失眠了，他为尹倩倩顽强的生命力而失眠。
杨大勇当上一把手后搬到办公楼后面的长官公馆（工人给书记厂长住的小院取的别名）去住，一二年了他也记不得啥时候碰见过尹倩倩。在他的影像中这个女人应该枯萎了。而今天一见，竟然恢复的那么好，杨大勇知道尹倩倩的年龄，今年25岁了吧。虽然头发短了，穿的也很一般，却比原来更丰满更有韵味了。他今天站在她跟前，嘴和手下人说话，眼是在瞟那女人。然而，一向精明的杨大勇这次却错误地理解了她向他传递过来的信息。杨大勇认为，那个可怜女人的目光是在向他求救，要他解困超生......
尹倩倩也辗转难眠,她等到了她所需要的这一天。尹倩倩今天在杨大勇面前的表演真如"文革"中奉为经典的那句话:群众在运动中锻炼自己,提高自己。这个苦命的女人在万劫不复的锻炼中竟然也得到了提高，她像一个使用香饵垂钓的渔夫，也给杨大勇设计了一个甜蜜的陷阱。她要让那个衣冠禽兽掉进她的陷阱里去，尝尝什么是生不如死的滋味！
10
杨大勇坐上一把手宝座后到身边来献媚的女人大有人在，加上他杨大球的名声，有的女人还真离不开他。
人们背后叫杨大勇是杨大球，说起他这个绰号有段小插曲。杨大勇人不高大却生就一根好屌，书上说中国男人的生殖器普遍要比洋人小几个厘米，而杨大勇的傢伙竟甚于洋人，甩吊吊一大匝还匝不完，发作起来驴屌般吓人，厕所里常常和人比大小，回回冠军没一人能比过他，于是就有了杨大球的绰号。杨大勇尽管不缺女人，但还是喜欢尹倩倩，不只是美貌，那柔软白嫩体的肌肉和体香是其她女人比不上的。
检查卫生那天是9月28号，30号杨大勇就借开现管份子会，授意保卫科把尹倩倩留下个别谈话。谈话是在保卫科长李红彪的办公室里进行的，李是杨大勇的忠实走狗，给杨倒杯水就出去了。杨大勇叫尹倩倩坐下，说： “这两年辛苦了......”
尹倩倩泪汪汪地看着杨大勇说:"你...你也太...狠心了......"说着泪如雨下.
杨大勇从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走过来,坐在尹倩倩的长椅上牵起她的手叹口气道:"咋说呢...我当时也出于不得已呀!"
尹倩倩说:"不得已就把人家朝死里整?"
杨大勇说：“过去的不提了，国庆节过了叫李红彪打个报告把帽子给你摘掉。” 杨大勇柔捏尹倩倩的手见她很顺从,便迫不及待地去揉女人的乳房,把尹倩倩放倒在长椅上就要脱她的裤子。尹倩倩撑起身说：
“不行不行，被人看见了。晚上就等不及了！”起身拢拢头发转身开门要出去。
杨大勇在女人屁股上摸一把道：“等我呵，晚黑了一定来。”
故事讲到这里，大家都明白了尹倩倩活活把杨大勇的生殖器给割了的个中就里，尹倩倩报复杨大勇，一是为自己报仇，另一个目的是要让世人知道杨大勇根本不是什么党的好干部。尹倩倩在交待中有这样一段话：
"杨大勇身为领导干部,利用我请求调动工作的迫切心情,利用一个女人被强暴后难以启齿的苦衷,不但常期对我进行奸污,并且为了达到升官的卑鄙目的,污蔑我调戏腐蚀他,蓄意对我进行陷害。我由此失去丈夫女儿，受尽折磨有口难辩。国庆节夜里，杨大勇来我屋里我问他为什么要害我，他竟恬不知耻地说，是革命斗争的需要。如果说我有什么愧疚的话，我深深感到对不起党和国家对我多年来的培养......"
至于尹是怎么把杨大球的命根儿割去的,尹倩倩是如此交待的:
" ......我把杨大勇骗到屋里来以后,假装痛苦要求他给我摘掉四类份子帽子给我换个住房(我住的是非人住的楼梯间)。说了一会话后，我俩就脱衣上床，杨大勇急不可奈扯去我的内裤就抵过来，我哄他说急什么玩一会再那个吧，就悄悄从枕头下把事前准备好的电工刀抽出来，一手握住他的生殖器，一挥刀子杨大勇就像被杀的猪般嚎叫起来。杨大勇从床上滚到地上，生殖器已被我割断了，我才穿了衣服出去投案自首......"
尹倩倩于1971年冬，经苍山县<公检法联合革命委员会>判有期徒刑10年，于1979年提前两年释放后不知去向。
杨大勇终成废人，被开除党籍、公职，下放农村。1975公社修水利工程时，被山上滚下的悬石砸中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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