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浮圖
一
由黑鬼仔買辦引導，坐他的廂型車朝城外出發。一行人在沙漠邊緣的草寮下車了。
火辣辣的太陽燒炙，熱浪猶如天火般罩下。滿眼擴佈黃如金子的砂躒，透明的熱浪在熱砂上滾動，炙得人雙眼眩迷，臉如火燒。草寮旁邊那根大木柱下，拴一輛載木桶的小驢車。小驢子孤單單垂頭喪氣的樣子，似乎成了沙漠浮圖的惟一點綴；一行人來了，彷彿也帶來了生氣，也有了野趣。
︵那像有人煙的沙漠呢！腳下熱砂能燒熟雞蛋，連人也能煮熟，怎會到這邊地方找女人？！︶張木盛搿手遮住眼角，眺望一望無涯的沙漠，暗怨自己糊塗，也怨行家傻得糊塗。︵靠碼頭就非找女人不可。噢！讓女人化解命中鬱氣。生死無常啊！黑鬼仔說，這裡晚上有周年大祭，村裡女人都出來了。︶這樣想下來，張木盛心情就踏實許多了。
﹁肯亞這個季節最熱，也是典型非洲天氣。你們下午進村涼快許多，怎樣？﹂年輕的肯亞黑鬼仔買辦站在草寮木柱門下告訴他們。他拉拉鴨舌帽遮住陽光，眺望四野的沙漠說：﹁由這裡走去，會看到小村子，材裡的女人可以釣。你們都是海員，又來自香港，中國人受歡迎。中國有句俗話：物稀為貴。你們像外星人，年祭一定熱鬧非凡。﹂
大家望這個年輕買辦，臉上掛上笑容；以其說贊美他的中國話說得如流水行雲，毋庸說知道沙漠村有女人，正中下懷，此行非虛了。
﹁晚上我回來，我們一齊看年祭。現在，你們先找女人盡情快樂。﹂黑鬼仔又笑嘻嘻說下來，拉拉鴨舌帽，作了告辭禮，手掌壓住胸口。然後，他竟朝他們行起鞠躬禮，引得一行人開懷大笑了。
﹁買辦朋友。﹂張木盛一直就極興趣眼前這個黑鬼仔，覺得他的故事編得有聲有色。他好奇的向他道：﹁你很歡喜中國，也很歡喜中國朋友？你把中國話說得太好了。﹂
﹁阿拉阿拉！﹂黑鬼仔幾乎大叫起來。﹁朋友，我在北京留學三年，回來就幹這個買辦行業。肯亞南北碼頭我都跑，來自東方的船務買賣，可說都給我包辦了。﹂
﹁買辦先生，﹂張木盛把心裡感覺告訴他。﹁你是我跑碼頭見過的說中國話最流利的買辦。﹂
﹁非常感謝你恭維。﹂黑鬼仔又把手放在胸口。﹁我喜歡中國人，尤其崇拜毛澤東。﹂
﹁偉大領袖毛澤東！﹂張木盛脫口叫起來。︵︽毛澤東思想︾傳到非洲大陸，中國歷代皇帝也只有毛澤東……︶他心裡默默感歎。他為自己信口開河緘默下來。︵在一個陌生國家跟人說起毛澤東，是感情因素還是我的家鄉情懷？……︶他心裡洋溢了這個心思，卻忽然記起了童年往事：八歲那年跟母親在鎮裡買到兩塊毛像章。毛像章掛在母親的挑擔上，他跟在母親背後回家。太陽也火樣紅，照兩個毛像章搖也搖，搖得他滿心興沖沖喜孜孜。文化革命如火如茶，不必上學了，怎不高興呢！
﹁對！偉大毛澤東皇帝。﹂黑鬼仔一直把手按住胸口，表示他道地的宗教式崇拜。
黑鬼仔的宗教儀式，對大家都鼓舞了，彷彿也鼓舞了與酷熱抗爭的精神，也為了男人要女人最永恆的本能意識。太陽的火炙，想望女人的天性，都在各人心裡蒸騰了，也在砂礫和熱浪裡蒸騰。再沒有什麼可說的了。大家目送黑鬼仔的廂型車離去，在砂地上揚塵而去。
二
︵不想跟行家們一道進村，好像跟買辦一席話緊密相關。是嗎？︶張木盛說不上什麼心思；或者忽然心血來潮，沒有進村找女人的心情也很必然。︵愛女人跟睡女人無關。要死也別死在女人懷裡。我有女人，女人不要我還是我女人，還有我兒子啊。……︶眺望行家們遠去的身影，他這樣安慰自己。熱浪彷彿也消溶了，心情意緒也遙遠。︵別說人生如朝霧。別說行船跑馬三分命。生死無常，我都認命。我還睡女人嗎？……︶他瞄了下站在木輪車旁邊的小驢子，心思像也沉默下來。口乾舌燥的感覺令人煩躁。他好想喝水，然後找個地方好好睡覺。
他走向木柱門，朝草寮邁進了。眼臉轉向草寮，草堂昏暗無光。他搖搖頭，想適應昏暗的草寮空氣。熱浪打背後流溢進來，他感覺胯下湦湦滑滑。他耷拉臉腮，瞇眼在草堂裡搜索，希望瞳子慢慢適應感覺，想找個地方坐坐。眼睛適應感覺了。眼前，整爿草堂裡，中央有座長長木檯。木檯被無數圓木柱支撐，圓木柱一半埋進砂裡。木檯前面望門一面放張長長木板凳，凳腳也埋在砂裡。長凳跟長檯一樣，伸到牆根下了。他已經清晰的辨別整幢草寮格局了。︵草寮是雜貨店吧？店裡賣些什麼呢？但沙漠村民出城，必經此店無疑。︶他這樣猜想。這時，他纔發覺長檯後面站個女人。女人在迎接他，已經窺望他好久了。
女人。張木盛也望女人。女人臉孔黑黧黧。兩片厚脣泛黯紫色。牙齒閃耀象牙也似白光，燦爛得誇張。兩顆黑白鮮明的眼睛也表露無遺，也燦開草寮的燿熱空氣。他端詳女人，心裡在暗暗思忖：︵女人不耐煩無聊吧？我的偶然出現，一定惹起她奇怪的興趣。我是來自何方神聖？……︶他雙眼已經接觸了女人的動作了。
女人正在慢慢收攏一件五顏六色的圍裙，把胸脯連腰包裹了。她又慢慢朝長檯靠攏過來，向他搖了搖身子，兩顆乳房在圍裙裡也搖了搖。︵我不想女人。我渴望好好睡大覺。︶張木盛想告訴女人。但怎樣表白令他啞口無言了。這樣想來，愈感覺口乾舌燥了。女人在長檯對面笑。︵笑我無聊？︶終於想到了表達方式：他迎起手掌圈起個杯子狀，朝女人仰起臉孔嘴吧，做了個喝酒手勢。
﹁啤啤？﹂張木盛叫起來：﹁萬尼萬尼！OK！﹂他右手在褲袋裡掏，掏出銀包。
女人笑遂顏開望他手上的銀包。
張木盛把銀包攤開長檯上，想掏出裡面一疊鈔票給女人看。女人看到掉出來一張女人小孩合照，馬上拿到手裡，燦開象牙色牙齒，身子也傾過檯面，嘰哩嘩啦說了長串肯亞話。他聽不懂女人說什麼，但不難理解說什麼。他已經掏出一疊鈔票晃了晃，左手也搶過女人手上的照片。︵這是我女人和兒子，妳看了又怎樣？︶他眼角掃瞄了下母子照片，心裡掠過一陣不悅的感覺。︵女人，妳看到的就是男人和鈔票？給我啤酒，我想喝酒睡覺。︶他把一疊鈔票放在檯上，拿銀包壓。母子照片也壓銀包和鈔票。
﹁溫打那溫啤？﹂他抽出幾張美鈔亮在女人眼前。
﹁阿美利堅萬尼！﹂女人滿嘴的象牙色，漾開她的喜悅。
﹁啤啤啤。﹂他朝女人拱起雙手表示謝意。
﹁鄧舅？﹂女人拺起一張鈔票，放進她的乳溝裡。
女人轉過身子，朝長檯後面走去，就在一個大木桶旁彎下腰，翅起肥圓的屁股。她身子再起來時，手上已抓住五六支啤酒。她雙手在張木盛眼前揮舞。啤酒水珠淋瀝，她手臂也水珠淋瀝。啤酒啪啦聲放在檯上了。女人朝他標起食指示意。然後五指朝掌心輕輕搧動，也翕動兩片殷紅的厚脣，萬尼萬尼叫。她的身子已經探過檯面，雙眸挑逗的斜抹他，燦開了閃閃發亮的象牙齒，銀色的蔻丹指也在胸脯上輕巧挑動。
張木盛意會了。他拿起銀包和鈔票，抽出一張一元美鈔，再抽出一元美鈔，兩張美鈔疊在一起，往女人手掌送去。女人搖了搖手指，令他的鈔票停在半空。她的蔻丹指又朝掌心輕輕搧動，聳動兩顆圓圓的乳房。他終於大徹大悟了。他把鈔票送過去，朝波動起伏的圓圓乳房送過去。塞進黯黯幽幽的乳溝裡。﹁鄧舅﹂一聲，女人也捏住他掌心。
︵喝完啤酒，阿叔想睡覺，不想玩女人。︶張木盛從女人掌心裡抽出手掌，想告訴她這意思。他又抽出一張一元美鈔，用鈔票拍了下女人豐滿的乳房，再塞進乳溝裡。他把一疊鈔票放進銀包，放回褲袋裡。他手掌在大腿邊緣按摩下陽具，精神彷彿也為之抖擻了。他拿起支啤酒放進嘴巴，剎那間牙關開撬；然後嘴巴朝外一撥，一只瓶蓋飛鏢也似掠過木柱門，落在門外砂地上。他把啤酒朝女人送去。女人接過酒驚呆的望他。他再拿起一支酒，照樣放進嘴巴，牙齒如法開撬，瓶蓋子飛碟也似飛出，不知落於門外何處了。女人終於放下了酒瓶，驚喜的表演了她的熱情，神情也顯得誇張。她雙脣翕動了象牙齒，笑得毫無節制。兩顆黑白眼球翻了翻，墨黑的瞳子閃耀，像兩顆黑夜的星辰。﹁乾杯！﹂他朝女人示意。男人女人也就乾杯了。女人看他仰起脖子，仰揚他滿臉鬍碴，看他一口氣喝光一支啤酒。他再拿起啤酒一口氣灌下去，連續不斷把一支支啤酒灌下去，然後仰面朝天躺下長凳。他從檯底下看到了女人的黑腿和裙。︵我要在此睡一覺等待行家們回來。︶他在心裡這樣告訴女人。都是船上養成的習慣，灌了酒躺到床上就看到睡神了。現在也是。燿熱的空氣，還是把睡神召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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