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篇旧文让大家砸转 .....
我妈当时看了,问我到底是说她好还是不好,哈哈哈 ....
她以为我会写那些特煽情的东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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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五月份的第二个星期天是西方的“母亲节”,这是一个挺热闹的日子, 虽说不是官方假日,但商家都趁机打着爱母的旗号捞一把,什么衣服化妆品环球旅行,餐馆提前一个月就要预订,否则到了“母亲节”的晚上,餐馆里到处是精心打扮过的老太太,你根本就别想找到个位子。妈妈不在跟前的老外准会在那天往家里挂个电话,“Mom, I love you.”是绝对忘不了说的。
十几年前到了美国,才知道西方有个“母亲节”,在一片爱母气氛的渲染之下,不想起远方的母亲几乎是不可能的。买个礼物给母亲吧,邮费昂贵,囊中羞涩,如果母亲收到了礼物会心疼得一塌糊涂。带母亲上餐馆是不可能的,毕竟隔着一个太平洋。再说母亲如看到了那个菜价会怎么样?她一个月的退休金在西方还下不了一次馆子呢。相比之下还是电话便宜点。可刚拿起电话,母亲硬梆梆的声音就从那头传来:“喂,你有什么事啊?” 一向敢说敢为的我竟然语塞,想模仿老外说一声:妈,我爱你,可从小没那个训练,再说知道母亲不是那种小资,受不了我的雅不可耐。所以,去国十几年,不曾在“母亲节”为母亲做过任何事情,哪怕是打一个电话或写一封信,但想念母亲是真真切切的。
母亲生长在上海的虹口,算是正宗的上海人,但不是典型的上海人,除了能烧一手上海本帮菜,怎么看都不像是上海人。抗美援朝战火燃烧的那年,母亲从学校参军,从此就是很辛苦的几十年,别的不说,就说那时母亲独自一人在上海第六人民医院挣扎了一个晚上将我带来人世。父亲常年在海上,母亲的娘是后娘,所以,不一个人躺在那儿又能怎样?有关我出生的感受变得如此强烈是因为在国外看到了人家的产房,人家的丈夫可以身穿白大褂在里面与妻子共生死。人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强。母亲本不弱,为母则更强。文革时,母亲是走资派下放到车间当漆工四年,她自己中毒非浅不说,连我们都深受其害,至今,我一闻到汽油味就没命的感觉,直想往上扑。后来的岁月里,母亲在第一机械工业部的一家工厂任党委书记,她认为好党员要战斗在第一线,坚决不去市局机关。在基层当领导可不是个好差事,她前面的两任书记都是辛劳成疾,五十岁不到相继病死在那岗位上。倒霉的事一不过二,二不过三,年幼的我天天在胸前画十字为母亲祈祷,因为那是个多么不吉利的位置。母亲最令我佩服的事是对付追悼会,那时工厂的穷人特多,一死了人,家属们哭天喊地,孩子们跪在地上,那惨样要赚人的眼泪绝对赛过<<卖花姑娘>>,可母亲从容地领着大伙儿面对现实。晚上回到家,她依然如常,我问她怎能不嚎啕大哭,她说工厂里的人都看着她呢,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共产党能挺几十年是因为有好多像母亲一样的党员。
母亲的喉咙大,但心眼儿好,上至将军太太局长太太,下至保姆农民工,她都能套近乎。母亲挤了几十年的公共汽车,那是一道灰暗的风景线,但母亲在哪里,哪里就闪光。有一次,车上的一男一女骂开了,女的说男的动手动脚,有流氓行为。男的火了,说如女的再骂的话非揍死她不可, 母亲见状大喝一声,叫女的过来站在自己的身边,这样不会有人敢碰她。一场可能永远也搞不清的纠纷平息了,母亲做过好多诸如此类的事情。
母亲退休以后又帮助抚养第三代,哪家没有一本难念的经, 我们家也不例外,情变婚变生老病死,足以写一部电视剧了。可母亲一直坚强地过着她的日子,她喜欢说,一个家庭非要有一个人作牺牲,这样一切才能摆平,我们家的牺牲者当然是她。母亲工作几十年,多次立功,多次受奖,从来不请病假,可到头来领一点可怜的退休金,由于工厂被人买去,连医疗费也得不到报销, 母亲报怨了一阵,看看没用,只好作罢。我问她如果家里没有父亲,她那一点工资怎么办?母亲说那只好去替人家看小孩啦,这话听起来让人伤心,她好歹是个革命功臣呢。
母亲在外几十年,一口沪音永不改,家里有不成文的规定,出门讲其它话,进门讲上海话,近来, 母亲年老迟钝,渐渐地开始不遵守潜规则。弟弟当了CEO 以后,母亲去他的企业,每次临行之前,弟弟要反复关照她绝不能开口讲上海话,弟弟说上海人的形像差,一旦让员工们知道会严重削弱领导的亲和力,母亲开始还委屈地与他申辩,说上海人怎么惹你们啦, 最后只好乖乖地闭上嘴。
每次离家,母亲一如即往,菜篮子一拎,还是那句话:“快走,快走,烦死人了。你走了以后,我好去买菜。” 似乎从没见她洒过慈母泪,更别说一步三回头地送我到机场了,这就是母亲,一贯的母亲。只是近来她会说,等她老了的时候,我肯定不会在家,像是在问我,也像是自言自语,真叫我无言以对,人生已不能用无奈两字来概括了。
“母亲节”又到了,知道自己还是什么都不会做,“多情欲似总无情”,非无情也,实“情到深处转若无”,除了这片言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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