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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上午,黄秉一兴致勃勃到编辑部找高泊。据高泊所知他几乎从没进过城,一是因为窘困,二是害怕冷眼。那天他穿了件崭新的中山装,精神抖擞神采奕奕。原来前不久组织上不但给他平反,补发一万多元工资,恢复副处级待遇,还给他两个选项:一是到省城某中学任校长,二是筹建主编《省科技报》。他选择了后者,今天是来走马上任的。

    “你为什么不想当校长?”高泊问。

    “教育是个系统工程,教育方针一旦错了,你纵有三头六臂也休想扭转乾坤。当个校长能干什么?无非上传下达混日子而已,丝毫改变不了教育的现状。要从事教育还不如教小学生来得实在。”黄秉一说。

    “你以为编杂志就能随心所欲吗?”

    “试试看吧,现在改革开放了。即使我写不了东西,能为真的文学爱好者尽一点绵薄之力我也心满意足!”黄秉边说边催高泊和他一起去酒店吃饭。

    那天黄秉一点了一桌丰盛的酒菜款待高泊,这让高泊深感愧疚。在他们交往的日子里,黄秉一只允许高泊买些水果点心,他说他过惯了清平的生活,从不接受别人的馈赠,即便自己的姐姐也不例外。高泊只好暗自期待在他生病时给予他帮助,可是一晃十几年,托老天的福他从没有生过病,连意外伤害也多次与他擦肩而过。现在黄秉一时来运转,高泊想从经济上帮助他的愿望看来落空了。

    吃完饭黄秉一返回高泊住所,挑了他几篇寓言,还让他推荐几位朋友的文章。临别时,黄秉一踌躅满志地对高泊说:

    “我不要多,只要一个版面的文学副刊就够了!如果报纸能办下去,以后文艺副刊就交你主编,不过,我可要剥削你呀!报纸刚刚筹建,资金和人手都不够,件件事都捉襟见肘。你等着,报纸一出我就寄到你单位来。”

    过了一个月迟迟不见报纸寄来,于是高泊去了《省科技报》报社。办公室里没有黄秉一,新出版的创刊号也不见他的名字,一打听才知道黄秉一半月前就辞职了。高泊担心是自己的寓言给他惹了麻烦,便急急忙忙赶到农场去找他。

    “为什么回家了?受处分了吗?”一见面,高泊忙不迭地问。

    “是我不想干了,他们一直还在挽留我。”黄秉一不紧不慢地说,“宣传部审稿时,我编的文学副刊没有通过,他们要的是歌颂改革开放的文章,而不是真正的文学作品。看来我对改革开放寄予的希望太高了。”

    “你回来还当小学教师吗?”

    “教小孩子心里踏实,而且和孩子在一起人不容易变老变俗。尸位素餐的事可不是我这种人干得来的!”

    花甲过后,黄秉一迎来他人生的第二个春天——他以货真价实的童男之身,迎娶了一位高大贤惠性格开朗的南方婆娘,并随她一起来到她的故乡云边市。他第二段姻缘同样一波三折。四年前他到新疆看望病重的姐姐时,在那里和他的南方婆娘一见如故。她是他姐姐的闺中密友,虽然相差十几岁,却情同姐妹无话不谈。那时候她在小学教书,已经与花心的丈夫离了婚,独自抚养着一双年幼的儿女。他姐姐察觉到他们之间已经擦出爱的火花,出于对女友的关心极力从中阻挠。黄秉一也担心不能让自己心爱的人幸福,努力压制爱的萌芽勃勃生长,一桩美事便这样耽搁下来。黄秉一平反后,他姐姐也走到人生尽头,在生命最后的时刻,他姐姐用自己全部的爱把他俩重新撮合到一起。于是为了与黄秉一共度余生,那位南方婆娘千里迢迢拖儿带女从新疆回到南方,终于用她的温柔与善良驱散了黄秉一晚年的寂寞与孤单。
    接下来的十几年,黄秉一度过了一生中最惬意时光。比他小十四岁的妻子,在工作之余包揽了全部家务,黄秉一退休后除了辅导儿女学习,其余时间便读书、散步、打门球。他们住的小区有门球场,他是主力队员,经常代表小区老年门球队到市里参加比赛并屡获奖牌。他风趣幽默,成了小区人人乐意亲近的开心果。看到黄秉一苦尽甘来过上温馨和睦的生活,高泊打心眼里为他高兴。但高泊觉得这样的生活,对黄秉一有点儿美中不足,于是便劝他写点东西,至少把自己的经历与感受记录下来,他欣然应允答应尝试一下。

    有一次高泊去拜访黄秉一,他刚刚打完门球,累得气喘吁吁地,体力衰退得十分厉害,高泊劝他要注意多休息,他也意识到了,答应以后不再参加比赛。接着高泊又提到写回忆录的事。

    “我试过了,难啊!”黄秉一深深叹了口气说,“以前写东西是一种快乐,现在却成了一种负担。‘好曲不离口、好拳不离手’,丢得太久,手生了。”

    “要不等哪天你有兴致,你说我帮你记录。”高泊说。

    “我太平凡了,没什么好记的。”黄秉一停了一下,又接着说,“不过写一部磨难史还差强人意,反右抄家时搜走我十几本日记和一百多封信,其中一半都是她的情书,如果再加上我的回信,怕也够一部长篇了。文革那次抄家,把我零零星星写的东西也抄走了,后来红卫兵将它们掐头去尾断章取义,编辑成一大本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黑材料。那时候,不管情况多糟我都会偷偷摸摸写点什么,因为写作能使我快乐。但每次一写完,我又会立即烧掉,唯恐留下一点后患。现在虽然又悠闲又安全,情况却和以前大相径庭,我已经找不到创作的快感了!”

    从此以后,高泊在黄秉一面前绝口不提写回忆录的事,他不想也不忍再去打扰他晚年的平静。七十六岁那年,黄秉一脑溢血入院抢救,出院后思维仍然十分清晰,即使坐在轮椅上他的谈吐还像过去一样愉快而睿智。有一次高泊离开时,黄秉一转动轮椅把高泊送到小区大门口,望着即将离去的高泊,他乐呵呵地对高泊说:

    “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不过请你放心,我很快就会获得彻底解放的!”

    高泊突然感到一阵悲凉,他强忍着泪水故作轻松地说:

    “我们喊了几十年‘解放全人类建设共产主义’,可是谁又知道,只有西方极乐世界才是真正自由平等的大同世界呢?”

    又过了两年,当高泊把筹办“云端读书会”的事告诉黄秉一时,他突然高兴得奇迹般蹦了起来。成立大会那天,黄秉一独自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出现在“云端读书会”大厅门口,高泊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立即迎上前去想要搀扶他,他一把推开高泊说:“你去忙你的,我能自己照顾自己!”从那以后,黄秉一风雨无阻雷打不动地参加了读书会每一场活动,而且无一例外都是独来独往天马行空。
    对真理永久地存疑是我唯一的使命,
    ——因为所有的真理都是蹩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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