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后背”的《这个午后与历史无关》

    病房内是一色的白，白床单、白枕头、白色的点滴瓶……玻璃窗外，也是一片溟濛——午后，飘起了雪花。雪花就是悲哀，而此刻，悲哀就这样接连不断地飘洒下来。一个噩梦，几天前真实发生、存在过。这个午后，与历史无关，却与我有关。命中注定这个东西，不经历过，就不会有那么强烈的感觉。伤痛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被冲刷殆尽，但它发生过的这一事实，却犹如钉在时间轴上的钉子，永远也拔不掉。妈妈亲手炖的骨头汤用保温桶盛着，将温暖我前胸的心。“妈妈一旦抱住了你，你的前胸就暖和了……如果爸爸在的话，就会从后面抱住你，于是你的后背也就不冷了”，而刘荒田老师的《这个午后与历史无关》静静地温暖着我的“后背”。
    刘荒田和我爸同龄，我们相识于美华论坛，后来在广州金风碧水喜相逢，再后来我们相邀为《语文报》写稿，他还慨然为我在《文学风》的专辑写评，他于我，亦父亦师亦友。此刻，他寄来的自选集《这个午后与历史无关》（以下简称《午后》），在我的后背静静躺着。落日、大海、稻浪、笛声，女乡亲、父亲、员工食堂、巴士社交，他写的故事都很短，着墨都很轻，可是，故事里的每个人都拥有不同的生命经验，叠加起来，就拥有了复杂、不可简化，交错、不可平行，厚度、不可轻薄的一切，在那雪花飘舞的午后，似“火焰温柔地在她庄严的脸上盘旋，热度的爱抚使他的说词带着炭一样的灼燃”，我冰冷的后背由此渐渐变得暖和起来。
    安静，静而不止；发散，海阔天空；舒缓，自由自在。荒田老师对万物有所会意，听从内心的召唤，洗净喧嚣浮华，返回清明澄净的方寸。我喜欢美国小说家杰塔•卡尔登的《月光花藤》，喜欢台湾吴念真的《这些人，那些事》，喜欢与它们类似的艺术：朴实无华地叙述，生活沉淀进柴米油盐的踏实里。《午后》就是这样的一本集子——一个年逾花甲的“金山客”娓娓跟你唠着家常：“剥笋”闲话——偷窥一家邻居，“快锅王”与“当家男人”，换轮胎记，拔臼齿，看女人，提着鸟遛鸟笼……在他的笔下，小人物的生活是那般活色生香，他们有他们的欢喜与忧愁，世俗与诗情，高尚与卑微，芸芸众生里的每个人都是一，一个又一个。在一起，有了大于“一”的多种含义。你是一，我是一，但彼此之间的距离，或貌合神离，或天涯咫尺。《午后》还是这样的一本集子——一位仙风道骨的禅者澄心静虑，悠悠解透关于无常与永恒的隐喻：“笛子之内，之外，之上，有生命，有命运”，“岁月都是那一锅，慢慢加热的水，我在里面老去，舒服也罢悲哀也罢。”，“钟声永恒，历史不过是附属物。”，“黑夜，它无所为，也是无所不为；它无所见，也无所不见。”，“人生无常，惟稻浪永在，它是时间的同义语。”“是的，太阳不必非要从东方升起，只要你的心里铺满晨曦。”……
   《午后》真情、真实、真挚，真切剖析自己及其他，让人感同身受。在阅读时，我常陷入冥思凝想。如看《叩问篝火》，我的思绪不觉滑到几年前，农历十一月末，我和十来个朋友夜宿兰露谷，我们扎帐篷、燃篝火，竹节烧得直冒“热汗”，杉木枝“噼噼啪啪”响着，发出好闻的香味。篝火如蛇的信子，舔破浓重的黑夜，在风的挑拨下，时不时调皮地撩到某个人面前，引来急速地后退并伴着一阵惊叫慌乱哄笑。除了那些内涵和外延皆广袤的物事让人感动外，《午后》还有一些不知不觉让人眼眸濡湿的细节：他，是“我”知青时的好友，当了近二十年的小学教师，新近升迁为一所中学的教导主任，可是，几个月前，他突患脑血栓，开颅手术后，落下瞎眼的后遗症，陷入空间和时间一并抹掉的黑暗。“我”冒雨去看他，唯有静静地倾听，握住他冰冷的手，久久无言。“木栊上方，春节前已经挂上一束贺岁蒜菜的铁钩，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积聚起一滴肥大的雨点，颤巍巍地悬着，忍不住了，嗒一声摔下来，在花岗岩石板上，那般响亮，我一惊，把手抽出来，莫名其妙地说：‘草该发芽了吧呢！’他的脸，在刹那间泛出红色，说：‘紫云英也是。’读到这里，我受伤的鼻子也忍不住一阵酸涩，人生无常之悲怆感油然而生。
   《午后》中的杂文，让我不禁联想到荒田老师《冷比热好》一文中所写：“零下的低温，淘汰不耐寒的作品，让流动状态的叙事和抒情，都变成带棱角的冰，愈是冷，愈是头角峥嵘，奇气凛然。”虽只选录了七篇，但篇篇精粹，发人深省。其中，《“半”字主义》嬉笑怒骂，旁征博引，幽默诙谐，令人叫绝！荒田老师的杂文是外“冷”内“热” ，痛诋国民痼疾、人性弱点之余，勿忘正本清源力求海晏河清，如《论“不睁开了眼看”》一文结尾：“怎么办？当痛快淋漓地打倒，推翻，消灭，把人间变为道德的废墟以后，我们别无选择，只能一起从“互相信任”出发，一点一滴地努力，建立一个不必“连睡觉也睁开眼睛”的社会。”
   《午后》中的小品文，倏忽情思，凝聚而成。恰似冬夜老祖母怀中的风笼，小小的钵内，小小的炭火零零星星地红着，绝不会有烫手烫脚之虞，笼入怀里，温然阗然，轻轻如婴儿的呼吸……
《  午后》里那些细腻的生命片段，那些从纸里透出的温情，足以让我暂时忘却生命无常，委屈病痛。而人的成长，不就是慢慢学会并承担，再接着享受这安排的吗？
    荒田老师的《这个午后与历史无关》告诉我，“孤单”和“寂寞”由“寒冷”这个词演变而来，就像是润泽我们体肤的水，它温柔，湿润，体贴，入微，它无用，但是大用，它让我们的精神生命不至于枯竭。生命之花盛放的奇迹有着疗愈的力量。我还在，我们还在，那个温暖“后背”的善良纯粹的理想，还一直忠实地潜伏在我们的心房。
   

篝火如蛇的信子，舔破浓重的黑夜，在风的挑拨下，时不时调皮地撩到某个人面前，引来急速地后退并伴着一阵惊叫慌乱哄笑


荒田老师的《这个午后与历史无关》告诉我，“孤单”和“寂寞”由“寒冷”这个词演变而来，就像是润泽我们体肤的水，它温柔，湿润，体贴，入微，它无用，但是大用，它让我们的精神生命不至于枯竭。生命之花盛放的奇迹有着疗愈的力量。我还在，我们还在，那个温暖“后背”的善良纯粹的理想，还一直忠实地潜伏在我们的心房。


梅瓶写得温婉妥帖！赞！

又读梅瓶美文，谢谢！
问好梅瓶、荒田、冰云诸位，谨致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