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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转帖]張聖林先生作品(亚文化笔记:画师的虚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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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文化笔记:画师的虚像
    2015-11-16
     
    (本系列意图讨论不同的亚文化。文章均由案例、笔记两部分构成)

    (深崎暮人,黑谷忍系画家原笔名,文中图片皆为深崎暮人及其工作室作品)





    案例






    2003年5月 札幌市白石区深崎宅

    等到深崎暮人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正像一个小屁孩一样在厕所里抽泣个不停,努力压制住自己的声音不让外面的人听到,手里紧紧捏着腰椎间盘疝的诊断书。这下真的完了,在工地上搬砖的活也做不了了,北海道的五月,还是建筑活动的旺季呢。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不停地呢喃着。几个月前从东京灰头土脸地回到家乡,结束了“东漂”的生活,进了父亲公司所在的建筑队,才干了几个月,就弄坏了腰,要是再做重体力活,可能会瘫痪的。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要回家里的建筑队干活呢?

    “暮人哥不是在博彩公司里做得很好么?”暮人还记得老家里妹妹的问题,满脸都是乡下少女对都市生活的渴望。

    暮人之前一直在东京的柏青哥公司里做电子屏幕的维护工作。

    当然好了,博彩业如金珠般跳跃的数字怎么不好呢,赚得多,说起来体面。可是暮人的大专专业是数字媒体,给赌博机闪烁的数字做维护,终究不是自己的梦想。在东京住隔断间,吃不饱穿不暖,难道不正是为了离开祖辈的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人么?

    “嘛,暮人回家来也好,总有饭吃有房间住,不会饿到...”家里七大姑八大姨带着包谷茬子味儿的闲话又在脑中响起。

    她们在聊闲天的时候眼睛在偷偷看自己吗?她们在嘲讽自己吗?你为什么这么无能你这家伙为什么不去死人生怎么会这么艰难呢为什么自己什么都做不好为什么自己总是失败——

    “吵死了!”暮人大喝一声拍在镜子上呵斥自己的脑内妄想,镜子里的自己双目哭得通红,肥硕的双层下巴,胡子拉碴。

    自己大概救不了自己了吧?

    他仰起头看着墙上自己贴的动漫海报,泪眼婆娑中,穿水手服的高校少女言笑嫣然。也许只有在动画,漫画和游戏里,青春才会有张不老而笑容洋溢的脸。



    2004年3月 深崎宅

    深崎暮人喝干手里的啤酒,把刚修好的建筑施工图保存起来,接着打开SAI的界面,画起了一个动漫少女的九头身。

    他在大专时代偶然间学会了CADEWA和JWW两种绘图软件,这给了他一个卑微的机会,腰坏了的他现在天天窝在房间里给建筑公司作图修图,这还是靠着爸爸的关系。余下的时间,他就闷在屋子里看动漫,打网游,自己学着画那些少男少女,直到精熟。老家的安逸生活,让他肚子上的肉都堆起了四五层。不能说深崎自己不努力,可是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这样憋屈的生活过得久了,一切按部就班,他的心里却始终无法平静。

    他用充斥着血丝的眼睛看着自己创造出来的动漫少女的脸,却发现她依稀有着高中时代的校花和玩伴们的痕迹。galgame中的高中总是简单美好到难以置信——午休的茶会,熟悉的社团伙伴,没有压力而专心的生活,简单的同学关系,倒贴的软妹子。悲伤的过去和难过的日子,不是说不值一提,也许是它们本来就不难过——他现在觉得青春时代的忧伤,其实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一种快乐。

    深崎把自己的画作上传到网上,叫好的声音很多,但是也有很多人指出他笔法的执着之处——少男少女们的外形油亮,色彩爆满,层次多,但是也因而显得暗,而且手和脚的比例不正常的大。

    大专时代的同学黑谷忍小姐看到他上传的画,有几次特意前来探讨他有趣而独特的画法。她是个看上去很认真而怕生的女孩,但是却出奇地能理解自己的思路。她一眼就能看出深崎的画作中手脚比例大是为了突出女性的脸小,进而表现出女性的娇小可爱;而在细节处多层厚涂的色彩特征,则很像是来自给排水图纸里细部的画法——他终究还是遗传了做建筑的爸爸的绘图天赋。

    至于色彩的饱和感,黑谷忍也猜得很对:深崎在漫长的无聊工作中自己学习动漫画法,因为没有老师,就将名家的成品逆画成线稿来研究。这种无意中的训练使得他在作画的时候已经不需要先完善线稿而可以先上色了——恐怕这世界上还很少有人能这样子画画。

    他还有一件小小的,值得骄傲的事情,那就是长期浸淫在工程绘图行业中,他能够用七八种不同的软件画出或修改画作,包括一些工业设计的软件。黑谷忍对此叹为观止,但是深崎则有点不好意思,不就是无路可走逼出来的嘛,他自嘲道。

    两三次开心的讨论,两个人便从画画谈到了对目前工作和人生的遗憾和不满。黑谷忍小姐也有自己难以解救自己的困境,但是黑谷忍比深崎更有勇气,她更希望行动。

    有一次在讨论中,黑谷忍说:“我厌倦了为了画自己喜欢的画而四处打零工的日子,我很希望能画属于我的风景。深崎君,你的风格很对我的口味,我们合作画两张怎样?我希望能用有你帮助的图去应聘游戏原画的工作,拜托了。”

    动漫,是没有意义的娱乐之物,画师,也并不是什么很值得尊重的职业。直到得了腰病之前,他幻想中隐隐约约的自己都还是扛着仪器在东京的街头疾行的数字媒体制作人,现在谈起动漫,不过是苦中作乐,勉强和梦想沾点边罢了。何况,就算目前的正式工作是天天画图,然而这样的人生离画师究竟有多远?安稳地生活在老家的话,总会有碗饭吃;杀回马枪去大城市,有很大可能是自寻死路,把之前的罪重新再受一遍。

    他说“没问题,改天我们一起画几张吸引人的图片吧”便匆匆结束话题。

    也许是他太敏感了?黑谷忍是在嘲讽他的无能么?

    “多想无益。”他嘟哝着,调出自己收藏的成人动漫作品,欣赏了起来。

    他一边嫉妒着图中被强暴却沉浸在性爱的欢愉中的少女,一边羡慕着她的欢愉,生命力和青春。现在的深崎暮人,感受不到自己的青春和生命力,他只是机械地看着屏幕,嘴里嘟嘟囔囔。

    他一边幻想着高中时代的玩伴和自己在一起的样子,一边褪下裤子开始手淫。

    一会儿,楼下咣咣咣敲了起来:“哥哥~你干什么哪?我这里灯都开始摇晃了!”

    “不会吧….”深崎暮人长叹一口气,慢慢把疲软下来的阴茎塞回裤子里。

    “没事了!”他冲半空中吼了一句。



    三、
    2006年,私立大专附近的简陋学生寮室

    黑谷忍趴在地上在数位板上勾线,头也不抬,深崎暮人则仔细检查存折和保险,不到七叠的小小空间对于两个人来说,居然还足够宽敞。开始只是点头之交的两个人抛弃了各自已经熟练的工作和家乡重返东京,一起经营着一家绘画工作室,想起来都觉得是机缘巧合,难以置信。

    深崎看着账单直摇头,打零工不说,这家工作室大半年以来只接到了三单正经生意,其中两单还是给磁卡画封面这样利润不高的事情。自己刚刚画坏了一个数位板,下周的食物还没有买,只是现在能够马上拿来用的钱,只够在数位板和食物中选择一个。

    黑谷忍呻吟了一声,扔下笔,虚弱地转过头来,眼角的泪痣拧成一团:“帮我在暖水袋里再加热水,疼。

    深崎在黑谷忍的身下摸索着,边拉出暖水袋换水,边说:“对了,明天开始我出去打点零工,你把几幅画的背景做完了就休息吧。”

    “都怪你画坏了数位板。”坐起来的黑谷忍接过暖水袋坐靠在墙边,打开窗户,面无表情地点上烟,看着新收到的短信,把屏幕上的画作放到一边,深崎画的少年眼神坚定,充满张力,少女心清目明,手脚精致,脸上却依稀是深崎高中玩伴的样子,黑谷忍所画的背景和衣服充满了难以描述的张力,那是作为女性画师所特长的,也是画作的点睛之笔。

    “你觉得这幅勾线怎么样?”

    “很可爱呢。”深崎随口应答,心中还在烦躁于生活费。

    “不,一点也不可爱。深崎君,你画的很烂。”

    黑谷忍换了一个拿烟的姿势,免得指甲边缘起满了的刺皮扎到自己的嘴。

    “深崎君,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画的人物身材都一样,还长着同一张变形的死人脸?你的色彩为什么那么暗,难道仅仅是因为饱和度吗?”

    话匣子一开,黑谷忍又接着抛出新的问题。“为什么在接到的委托还不算多的时候就成立工作室?”

    深崎暮人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安慰黑谷,他知道她只是有些气急败坏,但是不知该说什么好,说什么呢?

    “能不能好好反思一下呢,不然我也有点为难。”黑谷忍的语气变得严厉,连句子里的女性语气都省了。

    深崎暮人沉默着,黑谷忍,他觉得也许让她闹一闹就好了,很多事情不是他的错,不过她需要一个发泄愤怒的对象而已。

    可是紧接着,黑谷忍寸步不让,一路把他数落了个底掉,他再也忍不住,两人吵了起来。

    “所以还在为了钱的事情烦心吗?”在他提到钱的时候,黑谷忍把伸手弯腰把书包拉了过来,从里面拿出一小叠钱,“爸妈给的,够用了”

    “…….你的钱哪里来的?”两人来到东京时,家人并没有十分支持,深崎不太相信黑谷还能从家里得到支持。就算去要钱,又应该以什么名目呢?

    “我觉得这是个错误的问题,深崎君。”黑谷忍迅速站起身来,从衣柜里拿出几件精致保存的衣服对着镜子仔细换上。“深崎君不应该问‘如果魔芋和豆腐都促销,应该买哪种好些’吗?快要过期的魔芋,电磁炉是不容易煮好的,要记住这点哦。”说罢抿了一下抹好了口红的嘴唇,眯了一下眼睛,麻利地走到门边。

    “别急着走,我——”

    后面传来一声响亮的撞门声。

    深崎暮人轻声说道:“我给你买了地铁通勤票呢。”

    “我给你买了地铁通勤票呢。”

    “我给你买了地铁通勤票呢。”

    “我给你买了地铁通勤票呢。”

    他觉得屋子里的空气稀薄的像是火星表面,宇航员孤独行进,每一声呼唤都没人应答。

    深崎暮人两膝轰然着地,接着两只手也按在地上。他觉得自己应该为这次争吵,为这一切痛哭,但是干嚎了几声以后,他发现自己根本哭不出来,心里也没有那么难受,好像这一切不是特别值得伤心的事情,而是个“魔芋不能买促销的”式的事情。

    他一个翻身,躺在地板上看着屋顶,手里摩挲着那一块剩下的,唯一还能用的数位板。


    四、
    2010年4月 春夜无人的街道

    门外轻轻传来敲门声,深崎暮人蹑手蹑脚地打开门走了出来。

    黑谷忍的焦虑症状和低烧已经持续了快两个星期,每天都需要深崎哄上快一个小时才能勉强睡一会儿,醒来也会心神不宁地发脾气。两人在游戏原画领域工作的公司突然破产,一系列计划都夭折了。深崎比较看得开,但是黑谷忍却很受不了。为了减轻压力,每天他都要在夜里散步。

    同是北海道出身的画师KEI专门来到他家附近陪伴他,两个人原来并不熟悉,但是来自北海道的业界同乡并不多见,一来二去就成了很好的朋友。

    “我这边是艰难时事啊,不像你,为软件公司画了个虚拟歌手初音未来就红得一塌糊涂。”深崎尽量轻手轻脚锁好门,然后叹息着向同乡诉苦。

    “我的画比脚本好太多,别人说这作品就是卖画不卖故事。后来游戏大卖,别人就说是公司在砸钱。再之后公司连开了三四个子品牌,每个品牌都要钱和人力资源。再然后,哗,破产了,这下我倒要承担部分连带责任了,想想真是有够荒唐。”

    “第一部游戏出来的时候,高层很害怕运作失败,所以太过谨慎,没想到反响非常好”深崎点上烟,“结果第二部游戏时长只有三个小时,却定了4000日元的高价,而且,还有3000套初回限定。”

    “怎么这样...Galgame这种东西,能卖出来靠的就是爱好者的爱,关联到成人内容还有税务的问题。现在行业的趋势都是廉价或者免费游戏了吧。”KEI摘下一片樱花的叶子轻轻捻着,食指侧面捏笔的地方有一层茧。

    “东家是一个工程师,作为人生赢家,怎么会懂得这种东西的艰难呢?”深崎暮人嗅着风中传来的樱花和拉面的淡薄味道苦笑,那是深夜摊位在打烊。

    “这么说来,KEI你大学专业是学什么的?”

    “大概算是水暖那一类吧。”

    “哈哈哈…原来还是有理工出身的人来做这辛苦的活啊”

    “短期学校而已啦,”KEI一脸满不在乎,“除了计算机和电子工程以外的其他理工科学生,一样找不到对口又赚钱的专业的。更何况,等互联网没那么火爆了,这两个专业一样要完蛋。”

    “对了,深崎,你画的东西都是校园故事呢。看着你的作品我就觉得,你一定度过了幸福的学生时代吧…..我觉得你的高中也该是‘性福’的,是么?毕竟有好几张脸看起来像是有同一张基础脸型。”KEI露出了那种“男人都懂得”的笑容。

    “并没有。成绩很差,不爱说话,没主见的臭小孩谁也不会喜欢的。短期大学只有两年,至于社团,高一的时候在吹奏乐部待过一阵,后来….”深崎暮人一翻白眼。

    “后来就去了‘放学回家部’。”

    两人哈哈笑着,在这种小事上穷开心。

    “画的作品那么有趣,没想到,你的生活这么无聊。”

    “生活有趣,我还用得着画吗?”

    “……”

    KEI带来了做轻小说插画的建议,要是在游戏业遇到挫折的话,不如试试画插画。插画师是远比galgame的所谓“原画民工”要好的职业,和印刷业而不是游戏纠缠在一起的画作,收入的计算方式和工作方式都会轻松很多,也许会有一个更好的未来吧?

    “不过深崎,你要明白,插画和小说本身不是绿叶红花的关系,而是会互相抢夺读者的眼球的。你的画很好,所以也许会被拿去搭配一些糟糕的作品。”

    “呐,KEI。”

    “怎么了,深崎?”

    “咱们回吧.....她醒了看不到我又会抓狂的。”


    五、
    2011年2月,中国台湾,士林夜市

    三碗吃到见底的蚵仔面线摆在面前,深崎,黑谷和经纪人疲惫地相视一笑。一个月来深崎暮人在台湾举办联合画展,也是来寻找商业机会,忙起来昏天黑地,直到入夜才有机会放松下来。

    如今的他已经非比从前。且不说越来越多的订单,他的版画即将开始在日本展出,角川书店几个月前开始联系他画轻小说的插画,画展上有他的两本作品,产经新闻社也正在和他接触。一家新公司重新聘请他为第二部galgame的首席画师,反响还算不错。

    这算是混出点名堂了吗,还是不算?深崎恍惚地搅动着面线,这些天只要稍微有些体力上的消耗,他就会昏昏沉沉,已经坚持不了几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了。

    也许是老了?他自己摇摇头,人在任何时候无法感受到自己正在衰老,只能通过和别人的比较才能明白,和二十多岁时的自己做个比较之后,深崎觉得自己一点也没有衰老,相反,他过得越来越有生命力,越来越年轻,青春没有不老的脸,青春是将你的脸刻上了皱纹的日子,你觉得那样的每一天都是漫长的苦役,可是就在着漫长的苦役中你和伙伴在一起度过了最快乐的时光,这才是真正年轻的生活。

    “打扰了,你是深崎暮人么?我上午刚去看了你们的画展”旁边一个开始埋头吃面的小个男人看到他们随身携带的行李,喜笑颜开地用日语问。

    “啊...哈哈是的。要签名么?等下我来拿签字笔——”

    “谢谢谢谢~”

    深崎腾开自己的碗,弯腰在腿有点摇晃的桌子上签下名字。就在直起腰的时候,他的腰突然一痛,上半身就趴在桌子上起不来了。深崎暮人努力克制住不要叫出声来,但是实在太疼了,他脸上的表情扭曲起来,喉咙里传出低沉的呻吟声。

    “腰痛吗?”黑谷忍马上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在他的包里找着止疼片。

    深崎努力地深呼吸着,摆摆手阻止了经纪人和小个子男人想扶起他的动作,“我还好,趴一会儿吃了药试试”,他说,看着黑谷忍拿出药,他突然发现从这个角度看的黑谷忍很美。

    “….你看我干嘛?”黑谷忍拿出药,看了他一眼,突然咧开嘴笑了一下,想帮他拿来面汤。

    黑谷忍的头发上顶着市井的烟气,周围是杂乱的夜市和远处玩耍的台湾孩童,可是这笑颜梨花带雨,深崎暮人被一下击中,定在原地,再也无法说出任何话。

    虽然姿势很不像是个主角,但是深崎暮人觉得在这一瞬间,自己就在画作中,只是女主角的脸模糊不清,原来他早已不记得自己高中时代玩伴拥有什么样的美丽容颜了。

    他开始纳闷,怎么自己出道以来,居然从来没有画过眼角有美丽的泪痣的女孩。







    笔记





    当人们说起日本动漫的时候,人们说起的不是六十年代的《铁壁阿童木》,七十年代的《高达》,八十年代的《鲁邦三世》或者《风之谷》,而是从九十年代《魔卡少女樱》《水果篮子》《攻壳机动队》《EVA》一系列作品所创造的,日本泡沫经济之后所崛起的动漫形态。人们很容易被这种动漫形态所呈现的内容所诱惑,产生共鸣。

    文中的男女组合算是非典型画师,却汇集了从业者的普遍特点。行业轨迹是半路转行,从画同人志到开工作室,成名之后则理所当然地火烧连营,先后涉足包括游戏原画,动画,插画在内的所有领域,成为行业的中坚力量。他们同时也是夹在手绘时代和软件时代之间的一代画师,这给了他们使用不同的软件和技法反复练习绘画,并最终开发出自己套路的机会。与此同时,市场的不景气也使得普通的画师被称为“绘画民工”,拿着很低的酬劳在平均生活线上挣扎。

    动漫的主题中所阐述的矛盾通常体现出一种范式,即强化主体所希望的状态和主体所不期望的状态之间出现的冲突,主体极力想要改变现实,但是自身能力却远远不够,从而使得情绪在希望,自恋和悲痛之间不断摇摆。这种范式所表达的主题在东亚有一个人尽皆知的名字:中二病。

    当心灵世界和现实世界统一的时候,没有人会得中二病,整个社会则或是有明确的目标,或是尚在浑浑噩噩,或是个体们尚且勉强能够被同一个价值观笼络在一起。61年的阿童木尚且怀着战后祈望和平的怨妇气,过了十年少年们就仗着强大的日本经济开着机体横行全宇宙了,又十年过去,花够了钱的人们琢磨着来点精神需求,于是宫崎骏式的作品洋溢着人们对诗意生活的渴望——这时候应该是普遍来讲理想和现实的壁垒最为薄弱的时候,没有中二病,没有loser,人人都能东山再起,世上少有成王败寇。

    然而凡人皆有一死,世道总要滑坡。90年代初日本经济变天,银瓶乍破的时候,中二病的鼻祖碇真治(《EVA》)尚且左拥右抱,金玉满堂,不过画风早已变了。他有喜欢的姑娘不敢追求,等人家濒死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却跑去在呼吸机旁边手淫;他在得知自己有战斗任务之后分分钟就要逃跑,遇到困难最爱做的事情就是装疯卖傻痛哭流涕,一边嚷嚷他是被强征壮丁过来的,一边坐等他的大姐姐,暧昧对象,或者他爸妈所制造的两台经常莫名其妙自己开动的机器人来救他。

    《EVA》中的两大女主角则为后世创造了中二病男患者最喜爱的两大类女性性格特征:三无和傲娇。前者是根本不表达感情,后者则是非要以别扭的方式来表达感情,明明是男性主导叙事,却硬是要装作女性自己控制着恋爱的主动权一样。无论后续的作品再构思精巧,都无法回避傲娇或者三无的本质:投射在求偶上的深深自恋,以及面对现实世界和精神世界对垒的无力感。

    充满不服气的loser的国度是中二病的原产地,他们整日被夹在求不得之苦的折磨和对自己无能的质疑中间,心潮澎湃得飞起。有些人想做艺术却没有艺术家的精进和训练,想做知识分子又缺乏知识分子的智力水平,想实现些什么却连基本的恒心和热情都不具备——不过他们相信自己所缺乏的东西自己都有,或者即使现在没有也会在以后某个时间突然拥有。就这样,他们过着枯燥的生活,每天靠自己对自己的柔声安慰吃饭,用华美的幻想做调味料,不是无药自嗨就是悲从中来。

    另一部分人,像是文中的深崎暮人和黑谷忍,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渐渐意识到自己的极限和渺小,深知自己的绝大部分梦想都要go die,于是忍痛割下中二病中最华美的部分,只为了自己能做到的事情而努力,最终实现比较现实的梦想。

    古往今来的各种社会,评判标准都离不开发财、成名成家、升职升官,运转世界。这类目标通常只有少数人能达成,但偏偏人类不但会被自己灵长类天性里设计好的争强好胜的基因所折磨,而且就算逃离了这种基因的控制(应该有一小半逃离了),也会受到其他人和社会文化的挤压,是故精神世界和现实世界之间的战争永无休止,无法妥协。人们总不能放任心中的矛盾把自己扯碎,于是形成了越来越多的亚文化群体,他们开发出多元的评价方式,花样翻新地标榜和夸大自己所拥有的特质,用以告慰自己,恐吓别人,在主流板块间的无主之地里繁衍生息。

    亚文化的利弊难以判断。其人数上升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抵消非主流群体中每个人所受到的认知与现实间矛盾的冲击,而当某种亚文化中的人数足够多,或者力量足够强的时候,他们试图将会冲破现实壁垒,改变现实,成为新的主流。所以《EVA》里,虽然碇真治依旧放弃治疗,小伙伴们流散死伤,但是最后这个傻逼成为了地球上新的亚当,而被他在重症病房里对着打飞机的倒霉妹子则成了夏娃。

    但是拥有数量众多的亚文化的社会其实充满生机。非主流枕戈待旦,等待着自己成为主流秩序的机会,现有的秩序在质疑声中躁动不安,人受到动漫作品的蛊惑,因为人们尚且年轻而热泪盈眶,消极但追求真理。到了现在,中二病成了少年最珍贵的心气,成了阻挡在邪恶世界与人类最初的美好渴望间最后的坚守,他们不仅是肥宅丧男在破屋子里的撸管,也是少女蜷缩在冬夜里的无助哭泣,还是在暗处涌动的新的经济和行业和艺术形式之苗,更是人类原始前进动力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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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在任何时候无法感受到自己正在衰老,只能通过和别人的比较才能明白".

      让认觉得自己不老的一法,就是不和别人比较。

      问好小土豆。
      人生南北如梦,但卧金山高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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