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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篇小说 工厂书1
    1
    1987年秋天,简易调进了清风电风扇厂。那一年,他刚满二十一岁。
    报到那天,正赶上总装车间排练文艺节目。好家伙,偌大的车间里,数百个青年男女像一群无组织无纪律的鸭子,叽叽嘎嘎地聚在一起,可就是没人愿意上台演节目。没法,主持人开始点名。
    王丽娟听见主持人叫自己的名字,忙不迭地往人堆里躲,又被众人推了出来。在一片欢呼声中,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走上了台,还没说话,脸便红得像一只熟透了的柿子。毁了,越是扭扭捏捏,台下反映越大。有人起哄:“看啦,王丽娟像不像是初恋啦……”这样一闹,王丽娟愈发站不住,转身往台下跑,慌不择路让话筒线绊了一下,扑通一声,跌倒在地。瞬间,车间里鸦雀无声,接着,是一阵哄然大笑。
    王丽娟哭了,泪珠子,一颗,又一颗。那个样子,着实让人心疼。唉,那时候的女孩子真叫一个纯呵,哪像现在,一个个天不怕地不怕,衣不遮体的四处晃荡,把大街当成了自家的游泳场。开口说句话,我的妈哟,连标点符号都不是真的。
    团总支书记见状劝告大家,为了能在厂里的国庆文艺汇演中拿到好名次,车间停产安排了彩排,希望报了节目的团员干部,能带头上台表演。他的话丝毫没有效果,下面仍然乱的像锅粥。这时候,党总支书记郝建气势汹汹地走上了台,双手叉腰,瞪着眼,像收租粮的地主一般巡视着全场。接着,他恶煞煞地对团总支书说;“登记一下,凡是报了节目不演的,扣除当月奖金。”
    郝建的话顿时引来一阵唏嘘声。有人起哄说:“请郝书记俩口子,来一个《十五的月亮》。”
    郝建的妻子叫刘英,家住肉联厂,是吃着猪下水长大的。生得高大肥硕,走起路来,身上的肥膘乱颤。让人见了,恨不得扯下一块来,拿回家去煮了解馋。如今,她在车间里做仓库主管。天啦,让她上来唱歌,真要了亲命了。顿时,郝建的脸红得像卤熟的猪头肉。他又气又恨却说不得什么,像一节短木桩杵在那儿。有人喊;“看啦,书记的眼睛像月亮,一只初七,一只十五……。”全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简易站在一旁,看得眼热,心儿也蠢蠢欲动起来。他写了一个纸条,悄悄地递给了主持人。主持人叫张志强,个子不高,黑宽脸,眉粗鼻挺口阔,唯独生了一双眯缝眼,蓄着一头电影《追捕》里的杜丘发式,仿佛自己就是高仓健。那时候,日本演员高仓健在内地十分受宠,年轻人将高仓健的画像贴在床头,已成了一种时尚。张志强初中毕业招工进厂,年龄不大却已经当上了师傅。那时,师傅是受人尊敬的。张志强性情耿直,为了维护工友常常仗义执言,公开顶撞上级领导,弄得上级对他既怕又恨还离不开。工厂里,凡是能让领导胆怯工友敬佩的人,就会有好人缘。在车间,张志强就像一只臭鸡蛋,随便滚落到哪儿,身边立马聚着一群人,蝇子似的,赶都赶不走。张志强吸烟,也喜酒,一斤半的酒量。酒场上,你只要端起杯子,想不喝不行,想不醉也不行。他的口头禅是;不醉不归。时间长了,人送外号;疯子酒。
    接过纸条,疯子酒用怪异目光审视着简易,他问;“新来的?”简易忙说刚报到。疯子酒问;“想演什么?”简易说;“唱歌,诗朗诵,怎样都行。”说着,投给他一个讨好的笑脸。沉默。疯子酒寒着脸,小眼睛上上下下转了一遍,最后停在了简易的脸上。简易心里有些发毛了,想,怎么比县长还牛。简易问;“你干嘛这样色情地盯着我。”听了他的话,疯子酒扑嗤一声笑了起来,露出两颗硕大的门牙,白瓷瓷的,像两尊门神。他拍着简易的肩,口里念念有词地说;“疯子,又一个疯子。” 疯子酒简单地问了些简易的情况,扯着他就上了台。
    这下可好,热闹了。
    那天,简易首先朗诵了舒婷的《致橡树》,接着又唱了《我的中国心》。在一片片欢呼声中,简易走近了他们,并很快同他们融为了一体。简易是瞒着家人,自己从政府机关里调出来的。那时候,简易年轻气盛,总觉得呆在机关里太沉闷,没意思。看见外面的年轻人都穿上了牛仔裤花衬衫,免不了心生羡慕,可自己只能穿着灰色的确凉上衣,提一个人造革的黑皮包,灰不溜秋的出入机关,言谈不得高声,举止不失斯文,宛如一个老气横秋的中年人。得知简易调动,父亲极为生气,骂他不知好歹,不懂深浅。然而,木已成舟,再骂也无用处。简易没有女朋友,机关的姑娘本来就少,即便有,也像一块块抹布,灰塌塌的,塞在机关的角落里,毫无亮色。调动之前,简易是做了功课的,清风电风扇厂是一个有着数千人的国营企业,更为关键是;这里美女如云。
    新来的简易为总装车间的文艺彩排开了个好头。
    疯子酒见状也疯了起来。他宣布凡是报了节目的都要表演,不演,男的要请场酒,女的,晚上他会带上人去她家门口唱情歌。他牛皮哄哄地说;“我敢保证,连你家的狗听了我们的歌,也会感动地流泪。”他的话,引来了阵阵笑声。
    大家都知道,疯子酒从来不放空话,说到就能做到。于是,疯子酒点到谁,谁就乖乖地走上台或唱歌或跳舞。没法,那时候工资低,一个月也就百把块钱,随便请一场酒,没有二十块下不来。男的怕请酒,女的更怕疯子酒带人去唱歌。一群人,半夜三更地站在自家门口鬼嚎,还让人活不?
    彩排进行的很顺畅。人,都是有表现欲的,更何况是这么一群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一时间,姑娘小伙子的热情都被撩拔了起来,原先没报节目的人也主动要求表演,现场的气氛变得异常热烈。简易和疯子酒边看节目边聊天,简易时不时地还给节目提些建设性的意见。疯子酒便觉得这个叫简易的人不简单,心里存下了几分欢喜。
    他问;“兄弟,想跟着我干么?”
    简易问;“你在车间管什么?”
    他说;“虽然我不是什么狗屁领导,可光棍班兄弟全听我的。”
    简易问;“光棍班,有点意思。”
    他说;“就是机头班,班里六十多人,全是清一色的年轻光棍。”
    这就样,疯子酒把简易要到了光棍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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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风电风扇厂是从“三线”军工厂整体迁过来的。这样的厂子,底子厚,无论是技术还是设备,当时在国内都算是领先水平。电风扇算是“军改民”以来的第一代机电产品。那时候,许多人还没听说过空调,电风扇对普通人家来说算是一件奢侈品。清风电风扇一上市便供不应求。那年月,年轻人结婚都讲究置办三转一响四大件家当,电风扇就算其中的一件。在滁城,一提到某某是清风厂的国营正式工,人们立刻会刮目相待。
        简易调到厂里时,国内生产电风扇的厂家,如雨后春笋般纷纷涌现。这样一来,清风电风扇受到了重创,市场份额逐年下降。为了应对市场,厂里一边研发新的家电产品,一边在老产品的款式上做出花样来。即便如此,经营状况还是不容乐观,弄得全厂上下人人自危。在这种状况下,简易从政府机关里调出来,自然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总装车间是电风扇出厂前的最后一道工序。全厂的半成品,汇集到这里,经过装配检验打包后就是成品。机头班的工作就在流水线上,把电风扇的定子转子组装在一起,让电扇机头正常地转动就行。
        简易跟着师傅疯子酒在机头班学习“砸机头”。
        砸机头,顾名思义,关键是砸。定子和转子套在一起,四周用螺丝固定,由于受力不均,转子往往不能顺畅地转动,这时候,就要用木锤子砸。砸,凭的是经验、手感。左手拧着转子,右手抡起锤子砸去。用力太小,不起作用,用力过大,往往会把定子铝制的外壳砸裂而导致报废。一个班次,每人四十套机头任务,不计时间,完成任务就可以下班。
        流水线上,这边,光棍班的四十多个小伙子依次排坐,叮咚,叮叮咚,抡锤子的声音此起彼伏。那边,检验班的姑娘们忙着检验盖章,不合格的,唱歌一般地呼喊着谁谁的工号,退回返工。天热,头顶上的吊扇呼呼地吹,有人喊;“疯子酒,来一段凉快凉快。”于是,大家起哄;“疯子酒,来一段,咚咚,来一段,疯子酒,呛呛。”喊声伴着整齐的锤子声,一时间,车间里就像有火车开过来似的,那响动,大了去了。
        疯子酒跳到工桌上,领袖一般挥起手,下面立刻安静了下来,他说;“好,说一段,让大家快活快活。”瞬间,车间里响起了一阵欢呼声。疯子酒说;“大家都知道,我们厂长签字的纸条叫“特批”。昨天,工段长老余拿着车间维修设备急需零配件的“特批”条被我看见了,趁他不注意,我在下面添了几个字。后来,老余拿着“特批”条递给仓库保管员刘英,看着纸条,刘英的脸立马青得像只紫茄子。她跳起来骂老余不正经,不是个玩艺。老余无辜挨骂,心里自然不愿意,于是,俩人吵得像剥狗皮似的。你们猜猜我在纸条上写了什么---急需---肥老婆一个。”
        车间里顿时笑声一片。疯子酒说;“兄弟们,干活,干活,今天谁是老么油子,谁他妈的请喝酒。”小伙子们立刻忙碌了起来,车间里“叮咚叮咚”的敲打声响成一片。有人竟然领头唱起了《咱们工人有力量》。好家伙,一人唱,众人和,其中还伴有木锤刻意打出的节奏,那响动,惊天动地。
        简易不禁感叹;哎,劳动真好,能这样快乐地劳动真得挺好。
        一个礼拜的学习期结束,简易就要独立完成四十套机头的生产任务。他从未摸过锤子钳子起子等工具,做起活来显得笨手笨脚,眼见别人的活都完成了多半,自己才装十来个机头,其中,三个报废,剩下都是检验班退回要求返工的。为此,他心焦如焚。奇怪,愈急,手儿愈是不听使唤。一锤子下去,砸着了左手食指,那叫一个痛呵,汗,立马流了下来。他不禁想,也许,调动是个错误,甚至,有了后悔的意思。
        疯子酒吹着口哨走过来,见了浑身是汗的简易忍不住笑。 他说;“小子,说实话,在机关犯了什么错误。”
        简易说;“没犯什么错误。”
        他问;“那你为什么要调到厂里来。”
        简易说;“不为什么,就是想来。”
        他问;“完不成任务要扣工资的。”
        简易说;“知道。”
        他问;“后悔了吧。”
        简易说;“跟你们在一起,快活。”他的话,显得底气不足。
        疯子酒拍拍简易的肩;“你他妈的就是一个疯子。”说着,他跃上了工桌,高声地告诉大家简易己经出师,按规矩要办谢师宴,今天破个规矩,师傅请酒。听说有酒喝,大伙兴奋了起来。疯子酒说;“想喝酒就过来帮简易干活,喝完酒,我让简易请大家去舞厅跳迪斯科。”话音刚落,立刻窜过来十几个人。疯子酒忙喊;“够了,够了,人多了老子可请不起,都他妈的是酒晕子。”
        晚霞像锦缎一般披在西边的天空上,夕阳,把街道两旁的树木、楼宇涂上了一层暧昧的暗红色。他们一行十数人,骑着单车,响着口哨,风一般地飘在大街上。
        鲜鱼巷口的夜市小吃刚刚摆出摊位,他们便驾起单车吵吵嚷嚷地围了过来。
        菜很简单,油炸花生米、卤水豆腐干、油炸臭豆腐、炒豆芽、炒辣椒等等,酒是疯子酒从日杂店打来的,滁城酒厂生产的五毛三分钱一斤散装的“红芋干酒”。八斤的白塑料桶,装得满满荡荡。简易觉得让师傅请客不好意思,悄无声息地买回了半只烤鸭。兄弟们见了,甚是欢喜,大伙都夸简易够意思。接着,他们甩膀子干开了,喝酒,划拳。一点红,哥俩好,三星高照,四喜来财,五魁首,六六大顺,七巧媒婆,八匹大马,九九归一,实心实意满堂彩。简易想,这几年待在机关里,真是白活了,整天像个鬼似的,不敢笑,不敢唱,常常把心里升起的属于青春的种种欲望,残忍地碾压成粉末,然后,自己再默默地吞下去。若是还在机关里上班,打死也不敢这样当街喝酒,鬼嗥,肆无忌惮的疯闹。快乐,真他妈的快乐。那感觉,就像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沉闷了很久,推开窗,忽然看见了一轮明月。
        疯子酒甩给简易一支烟,他也没有拒绝,点火,吸一口,呛得连声咳嗽,眼泪鼻子一起流了下来。疯子酒说,真没想到简易还是个雏鸟。大家笑,简易也跟着笑。
        八斤酒喝完时,十二个人,当场醉倒了三个,当街吐得哇哇的,弄得路人纷纷皱着眉,捂住嘴,撇开了走。疯子酒见状便说;“散场,不喝了,跳舞去。”
        众人骑上车要走,醉倒的家伙要求带他们一起去,疯子酒说;“不带,一个都不带,烂熊货色,不能喝还硬撑,也不怕糟蹋了我的酒。”
        文化馆的舞厅,名叫夜巴黎。舞厅是排练厅改成的,后台放着音乐,顶上置一顶彩色转灯,四周都是椅子,供跳舞的人休息。二块钱一张门票,这在当时也算是贵的。舞厅播放的大多是适合跳交谊舞的流行歌曲,像什么《请跟我来》、《漫步人生路》、《走过咖啡屋》等等。大家跳的多是慢三步快四步,一般中场时会插播一首节奏感极强迪斯科音乐,终场时会再播放一首,然后,结束舞会。跳舞的大多是年轻人,有的带着舞伴,更多的是男的一拨女的一拨结伴而来。
        这是简易第一次进舞厅。
        伙伴们进了舞厅后如鱼得水,很快地找到了各自的舞伴。一曲终了,疯子酒让简易跳舞,他说不会。疯子酒说;“扯淡,搂姑娘还用教。瞧瞧,多少姑娘的眼睛都瞄着你,我们可是花钱进来的,别浪费。”望着舞池里鱼儿一般游弋的姑娘,加上疯子酒在一旁不停地怂恿,简易的心渐渐活泛了起来。
        音乐起了。简易瞅准了一个高挑的身着红色连衣裙的姑娘,鼓起勇气走过去,学着别人的做派,向她发出了邀请。姑娘笑了笑,把手递给他,俩人牵着手入了场子。
        简易借着酒劲搂着她说;“我不会跳,你教我吧。”她抬眼望定他,笑着说;“不会跳,干嘛请我上来。”他调皮地说;“你长得太漂亮,我怕被别人抢走。”听了他的话,姑娘笑得花枝乱颤。简易人高马大的,面相也生得俊朗,看出来,姑娘也很乐意教他跳舞。简易聪明,三下两下竟然学会了快四步。那天晚上,简易一直总找她跳舞,姑娘也积极地配合着,其间,有几个小伙子抢先向姑娘发出邀请,都被她拒绝了。盼望已久的迪斯科舞曲终于响了起来,人们拥进舞池,彩灯乱闪,舞乐疯狂,年轻人跳呵、扭呀、疯呵、笑呀,把掩埋在躯体的快乐、忧伤、骚动、不安,在这一刻,一片片地抖落开来,尽情地泼洒在五颜六色的灯影里。
        曲终人散,舞会结束。
        出了舞厅,疯子酒夸赞简易说;“你小子,下手够快,告诉我,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
        简易说;“我没问。”
        疯子酒说;“骗谁呢,可别告诉我,你还是个处男。”说着,他笑。
        这时,冷不丁地冲过来一个人,抢起板砖,朝着简易抡了过去,没等大家反应过来,那个家伙,风一般地逃了。
        简易的头上缝了七针。
        从医院出来,简易说;“这个样子,我怎么回家。”
        疯子酒说;“先住我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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