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父辈的忠诚”的反思[/B]

    读湖湘思者文章《说三道四话人生》中“父辈的忠诚”一节，总觉意犹未尽。静下心来，想想自已的六十余年的历程，我不是在不断地反思着“父辈的忠诚”，反思着自己的忠诚，终有解脱，一首《酬秋》诗寄意所悟：
    秋风乍起恨秋萧，夜半星稀暑已消。谁解诤言长耿耿，人吟颂语喜超超。
    身间平等道何在，足下自由路更遥。时政民情无度外，眉头心上总飘摇。
    但愿我们的子侄辈能认真地、深刻地、全面地反思他们父辈和祖辈的忠诚，这就是我写这篇文章的目的。

    “湖相思者”在文章中写道：
    “半个世纪前，我们的父辈怀揣着一个美丽的梦想风餐露宿、出生入死，在废墟上建起一个新的共和国。他们在毛泽东思想的指引下、在雷锋精神的感召下，为了祖国、为了明天默默奉献自己的青春、鲜血和生命。他们砍古树、炼钢铁、放卫星、搞运动，战天斗人、移山填海、饱经磨难，却仍然不改初衷、无私无畏、无怨无悔。”

    他笼统说的了两代人：
    一个世纪前，我们的祖国经历了空前的动荡，各种思潮、思维、主义、文学等等，都在这古老的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飞舞空间；半个多世纪前，囿于伦理、文化、习俗的历史渊源，这方沃土上的的有识之士，相继聚集到了两面大旗之下，于是我们的父辈们怀揣美丽的梦想，为了各自不同的信仰和利益，进行了空前血腥残酷的绞杀。
    红旗下的父辈们风餐露宿、前赴后继、出生入死，建立起新的共和国。成功后他们又恪守着阶级斗争的信条，用无数次的运动来谋求天下一统的思想和行为，自相残杀；失败者从精神到肉体均遭到毁灭性的打击，用一段时间里最流行、最革命、最时髦的话说，就是：
“把你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叫你永世不得翻身！”
    胜者则以真理在握、正义之化身傲首于权力的巅峰，不断地谋求天下一心、天下一统的盛世。
    统一阵营历次运动中的失败者，都至死不承认自己是背道离经者：
    正如苏联斯大林大清洗时，将苏军中最富才华的高级军事将领之一，有“红军拿破仑”称号的元帅图哈切夫斯基以莫须有的间谍罪判处死刑，执行时还高喊：“斯大林万岁！”
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刘少奇，听到被永远开除出党的报道，气的摔坏了收音机，病情急转直到含冤离世。就连党的元老周恩来，在进病房手术前还艰难地申辩说：“我不是修正主义。”
    记得我湖南师大的中文老师，在1957年的反右运动中被划为右派，从讲台上赶了下来，二年后成为摘帽右派，从副教授降为讲师，好歹能重回讲台，他发自内心的感激涕零，正同五十五万右派在摘帽后的大多数人，是那么虔诚地感恩戴德啊。我每次到他家拜访，在教授之余，他总忘不了教导我：“党英明啊！毛主席英明啊！记住我的教训，改造思想，听党的话！”这些话说得那么自然，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直到1977年他在病榻前才喃喃地问我：“什么是民主啊？”他也开始了来得太晚的反思！
    我的父辈们恪守二千年的礼教和吸取运动的教训，事领袖毛泽东以君臣之礼，政治上跟着毛泽东走，成为他们最重要的政治操守准则，尽忠守分，克尽职守，对领袖的一切敬若神明，出自心底的遵从。即使对某个具体的事例有片刻的怀疑，转念就会产生出负罪之感。在各次运动中，唯文件是瞻，反右整风中揭发批判、大跃进中大肆浮夸，三大改造中奉献私产，……人人奋勇、个个争先，唯恐落后。

    我们这一代学的第一首歌是“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学会写的第一个句子是“毛主席万岁！”千万次地聆听“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的歌；千万次聆听毛泽东思想是放之四海而皆准、只有共产主义才能救中国的道理，千万次聆听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的罪恶历史，除了这些我们还能接触了什么呢。因此我们简单纯朴、热血沸腾，以致到后来的造反有理：破四旧、打砸抢、文攻武卫、上山下乡……；移山填海、战天斗人我们责无旁贷，出生入死、饱经磨难我们义无反顾，为了祖国默默奉献了自己的青春、鲜血和生命，仍然不改初衷、无怨无悔。

    我们的忠诚体现在一种宗教狂热上，体现在对领袖的盲目崇拜上，这就是二十年一元化教育和主义灌输的结果。
    是了，二千年中华文化的熏陶，二千年“忠孝信悌礼义廉耻”的理教，忠君爱国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了，而且大多数中国人特别是知识分子把理解忠君为是爱国，才有了两代父辈们“愚”的忠诚。
    我们的忠诚是发自内心的，没有任何目的的，这是一种人之初单纯朴实的真诚，我们的行为，尽管是遵令而行，但是大多数人的心是处在有意识或无意识，痛苦挣扎于良心道德与国家责任之间。否则，就不会出现反思。
    两辈人身上所体现出来的愚忠是意识、思想强行灌输的结果，它体现了政治教育、舆论工具的强大，其操作基础是权力和政治利益的主观行为。

    自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两代人摆脱了神话的桎梏，开始了反思。
    一代人从自身经历和运动创伤中谋定了特色社会的理论并为之实行。
    一代人从文化大革命运动中认识到：文化大革命中的红海洋运动，是中华民族二千余年帝王专制的回光返照，其运动始料未及的深远影响是彻底打破了思想的禁锢。短短几年里城头屡换大王旗的权力演绎，遍地发生在人与人之间“义正词严”、冷酷无情的反复批斗，让历代对权力完全陌生的草根层有了全新的认识，全国意识健全的人全在反思。
1980年后，国门第一次真正地开了，体制改革、私有经济崛起、世贸、互联网、外资……都来了，贫富悬殊日益凸现，吸毒卖淫沉渣泛起，贪腐和欺盗数额巨大等等现象也来了，历史和现实更让我们这一代人不断反思。
    殊不知时到今日，权贵和草根、富豪和贫民居然形成泾渭分明的两个阶层。信仰已模糊，主义已混乱，道德已沦丧，诚信已缺失，有人得出“人民社会优于公民社会”和“目前中国不适合实行民主政治”的结论，有人在苦苦寻求民主自由之路，现实之中思想和理论的探讨竟然会如此的相左。
    这就是我们一代人反思的分歧和必然！较之我们的父辈是进了一步。

    其实，追溯到上世纪初，我国不乏民主自由的斗士：
    孙中山先生在《民权主义》第三讲中写到：“中国的革命思潮是发源于欧美，平等自由的学说是由欧美传进来的。”他创立三民主义，明确提出“立法、司法、行政、监督、教育”五权独立的立国、治国主张。
    最具民主思想，南北议和成功、清帝退位，就自释兵权、解散军队，一心投入复兴国家建设的黄兴大元帅。
    再造共和、力倡“军人不党”的蔡锷将军。
    “先定宪法，后举总统”，坚持推行法、美“责任内阁”民主治国，主持制订中华民国《临时约法》的宋教仁先生。
    由君主立宪到坚定民主共和的与时俱进的梁启超先生。
    高唱“男儿自有男儿性，不到民权誓不休”的“革命军中马前卒”邹容。
    还有高呼着自由而安详溘然长逝的胡适先生。坚持“仿世界各大学通例，循思想自由原则，取兼容并包主义”方针办教育的蔡元培先生。坚持以“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治学、一生“不降志，不辱身”的陈寅恪先生。寻求“在社会主义国家制度下，要求实行民主政治”的罗隆基先生。……
    真的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

    先贤们有个共同的经验，他们重视中国的历史，同时更重视世界历史的横向借鉴，他们都竭尽全力地试图在专制、封闭的东方大地上演绎出一片五彩缤纷的万物竞自由的世界来，百年过去了，愿望和现实究竟相距有多远，自由民主？任重而道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