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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创]翠竹坡的救赎
                      翠竹坡的救赎

                                 一、

        高云一生中送走过不少友人,没有一次比他与梁天祥那次离别更让他揪心、让他肝肠寸断。这不仅仅因为梁天祥是他最好的朋友,还因为梁天祥是一个能为朋友两肋插刀奋不顾身的人、一个即使被生活的石磨碾得骨断筋裂也不哼一声永不告饶的人。
      最后的见面是在衡阳市一所极普通的医院,高云是从电话中得知梁天祥患肝癌的。打电话的是已经招工到长沙的陈静梅,他们二十几个老知青已经去长沙肿瘤医院看望过了,还说梁天祥已经回衡阳。陈静梅在电话里说梁天祥妻子至今还对梁天祥隐瞒真相。高云马上通知留在郴州的长沙知青,尽管留下来的不多,但立即有十几人响应,有事抽不开身的纷纷搭钱搭信,能去的立马和高云一起前往衡阳。一进病房梁天祥的妻子不顾大家阻拦将梁天祥从昏睡中唤醒,梁天祥睁开眼睛看清是高云他们立刻发出爽朗而诙谐的笑声。这笑声高云再熟悉不过了,在漫长的蹉跎岁月里这笑声曾为高云轰走过多少烦恼与痛苦!这笑声在那昏天黑地的年代曾为翠竹坡的知青撑起了一片蓝天!今天,这笑声同样开心愉悦,顿时驱散病房里压抑沉闷的气氛,使刚刚还沉浸在绝望中的梁天祥妻儿仿佛看到一线希望。
      “我可是阎王爷不敢收的人呀!他怕我这个老鬼在阴间捣乱,去了几次都把我赶回来,这一次肯定他还会退单。”
      “儿女已经参加工作,你的任务也完成了,你这是累的,休息几天就会好。”高云握着梁天祥微微肿胀的手故作轻松地说。
      “是呀,我说了他们就是不信,偏偏要信医生的鬼话!要不是我坚持,现在还在长沙肿瘤医院呢!”梁天祥满不在乎地说道。
      “我相信你一能挺过这一关,因为你是老鬼!”高云亲昵地叫着梁天祥的诨名,仿佛这个叫了几十年的外号能像过去一样给梁天祥带来幸运,让高云可以再叫几十年。
    接着梁天祥又和高云身后的孙石生打趣起来:
      “你这个死猴子,怎么修了几十年还没成正果呀?也不叫你那个祖师爷斗战胜佛提携提携。”
      “官当大了他不认小百姓了。听说天界也一样贿赂成风,我们这些下岗工人哪来钱送他?”孙石生说。
      又寒暄了一阵,梁天祥妻子看见梁天祥和每一位前来看望他的人一一打趣逗乐,显得有些倦怠,加上已经临近中午,便要女儿领大家去饭店吃饭。高云让她先去吃饭,回头再来换他。当病房里只剩下高云和梁天祥两人时,梁天祥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不过说话的声音依然十分平静:“我知道我得的是肝癌,我怕他们难过才假装相信了他们的话。”
      说完梁天祥郑重其事地叮嘱高云别让他们知道,接着他又异常轻松地重复起那句他每次经历生死大难时必说的口头禅:“死了脸朝天,不死又过年。”该口头禅梁天祥曾多次当众宣称自己申报了专利,谁要说必须获得他的许可,否则他到法院告他侵权。
      高云的眼眶顿时红了,心像堵上一块密不透风的铁板难受得直想嚎啕大哭。高云这阵突如其来的悲伤不是因为即将降临到梁天祥头上的死亡,他们曾不止一次与死亡擦肩而过,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梁天祥三十生日那天说过活满一个甲子就够本的话。现在算来已经超过四年多了。高云这一阵刻骨铭心的悲伤是因为梁天祥整天乐呵呵的仿佛从不知忧愁,是因为高云打从认识梁天祥那天起苦难就一直与梁天祥如影相随,没让他过过一天舒心日子。但是,高云不愿也不能让梁天祥知道他此刻的悲伤,只好强忍着悲痛安慰梁天祥道:
      “现在医学进步了,癌症治愈率很高,千万别丧失信心。”
      “阎王爷都怕了我,病魔能奈我何?你放心,我不会死的,我还答应过要和你第二次下放呢。等我病好了,我们再去翠竹坡的鬼屋当一回生死弟兄!”高云知道梁天祥是在宽他的心,梁天祥就是这样一个时时处处总想给别人带来快乐的人。高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连忙掉过头去任自己老泪纵横。
      后来高云将大伙凑起来的几千块钱交给梁天祥妻子的时候,高云看见梁天祥眼眶红了,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忍住了。高云很少见梁天祥流泪,所以每次见他流泪都特别感慨与纠结。离别时梁天祥妻子坚持要送他们下楼,刚出医院大门她便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说起梁天祥得病的缘由。“他是累死的!他是累死的!”她反反复复说着这句话,心中充满了感激、愧疚与悔恨。原来梁天祥得病已有几个月了,他一直以为是胆结石被割除后引起的疼痛,瞒着没有说。有好几次进货时从自行车上痛得摔下来,他捡起货没事一样骑回来照常开店,最后一次实在痛得无法上车,硬是推着车子走回来。这些情况梁天祥一直瞒着妻子儿女,直到去长沙肿瘤医院检查时他才说了出来。其实今天这种结局,前年高云到衡阳看他时就曾有过预感。梁天祥每天早上七点骑二十分钟单车去开店,晚上十点才回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不落,就是铁棍也磨成针了!并且店铺只有三四平米,天晴下雨商品都摆放外面。好在他说话和气风趣,深得小朋友喜爱,才使他能凭这小小的地盘卖儿童商品苦撑十几年养活一家四口,还让儿子和女儿修完了大学。去年梁天祥经朋友规劝花四万多块钱在社保站买了份养老保险,因为招工时改小了四岁年龄,直到今年他才开始领取每月七百的养老金,谁知领了不到半年竟遭此横祸!
      回郴州的第二天高云打电话去问候,电话那头梁天祥说话有气无力、含混不清,没说两句便交给了妻子,高云马上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于是他决定处理完家中一两件琐事便前去衡阳,陪梁天祥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旅程。谁想才过四天高云再去电话问时梁天祥已不在人世了!而且前一天家人已经遵照他的遗愿将骨灰撒进湘江河中!高云知道梁天祥一生的经历都和这条母亲河密不可分,他是想在死后还能让自己的魂魄沿着滚滚江流频频光顾那些梦绕魂牵的地方!
      在电话中,那个比梁天祥小了整整二十岁的朴实的农民的女儿,哭泣着说出了他生命最后时段的一些感人琐事。梁天祥在长沙肿瘤医院检查后立刻要求回衡阳,他原打算放弃治疗回家等死,后来想到房子要留给儿子结婚,这才去了一家普通医院。在医院里他禁止医生用药,也不做任何检查。整天还和医生护士以及同病房的病友笑呵呵地调侃打趣。医生护士个个感慨万分,说从没见过这么乐观开朗不惧死亡的病人,对梁天祥忍受癌症折磨时的从容更是觉得不可思议。一般得肝癌的人至少要拖三五个月,几乎个个惊恐万状痛苦不堪。而梁天祥从住院到离世只有短短十五天,自始至终平静安详。别说那些能延缓生命的贵重药品,就连能减轻疼痛的杜冷丁他也不肯用。梁天祥死前那一晚异常清醒,他对妻子说他死后不要通知任何人、不设灵堂、不开追悼会、立马送火葬场,火化后不要买骨灰盒,用布包上骨灰撒入湘江就可以了。后来梁天祥反复念起高云和陈静梅的名字,对妻子说他很想再见见他两人。梁天祥的妻子原本打算第二天告诉高云和陈静梅他想见面的话,没料到第二天一早他就突然昏迷不醒,临近中午时便平静地离开了人世,没有痛苦也没有挣扎。昏迷中他曾不止一次地叫着一个名字,她问高云是否认识那个人,高云告诉她那是梁天祥在郴州砖厂打工时的老板,他们是十分要好的朋友,早几年已经得肝癌过世了,高云和梁天祥还去参加过那人的追悼会。
      梁天祥就这么走了,含着微笑、带着遗憾离开了这个让他饱受磨难却又无限眷念的世界。但是他留下了爱、留下了笑声与欢乐。高云还记得有一次他们在知青大院讨论生命价值时梁天祥说过的一段话:“生命的意义在于快乐,给自己快乐是生命的初级目标,给他人快乐是生命的终极目标。只会给自己制造忧愁与麻烦的人是可怜的,只会给他人带来痛苦与灾难的人是可悲的,他们都迷失了生命的方向,失去了存在的价值。”高云还记得文革武斗时他无端遭受毒打后没有及时向梁天祥求助时梁天祥说过的话:“朋友是什么?就是天塌下来,可以一同去顶的人。”今天梁天祥虽然离开了,但是高云会时时重温他们苦涩而又甜蜜的过往,他会带着梁天祥的音容笑貌重新回到四十年前那幢翠竹环抱的知青大院——那是他们年青时代在地狱中共同营造的一片快乐的伊甸园……


    [ 这个贴子最后由湖湘思者在1/20/2013 8:24:05 AM编辑过 ]
    对真理永久地存疑是我唯一的使命,
    ——因为所有的真理都是蹩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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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忧郁,也不要愤慨!
                      不顺心的时候暂且容忍:
                      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就会到来。
                      我们的心永远向前憧憬,
                      尽管生活在阴沉的现在:
                      一切都是暂时的,转瞬即逝,
                      而那逝去的将变为可爱。
        
        这首普希金的诗高云十八岁那年就背得滚瓜烂熟,梁天祥病逝后他想:如果一个人终身都厄运缠身,如果一个人到老了依然一贫如洗,被沉重的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他还会觉得往日的苦难岁月“可爱“吗?是的!他相信梁天祥已经用他的一生作出了肯定的回答。因为他坚信无论灾难如何深重,一个人只要始终怀着赤子之心真诚地去爱他周围的人,友谊和爱情便会将苦难酿成甜蜜、把地狱变成天堂!即使屈辱与痛苦伴他终身,即使贫穷与疾病送他入土,他仍然会怀着无限的憧憬向往那令人唏嘘让人不堪回首的“知青岁月”!
        梁天祥比高云大两岁,梁天祥是66届高中毕业,高云是65届初中毕业。高云当时还是市里的三好学生,成绩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却因为父亲是前朝官吏而名落孙山。梁天祥的情况和高云差不多,没书读了只好下放。和梁天祥一起下的有四位同学,两男两女分在同一知青小组。梁天祥下放的队比邻高云的队,原来梁天祥他们住在村庄的中心,后来搬了新居,便与高云的住所遥遥相望、鸡犬相闻了。那是一幢掩映在竹林深处的青砖碧瓦的农家大院。记得梁天祥第一次带高云去那儿的时候是个夜黑风高的晚上。那天高云吃完饭正凑着煤油灯看书,梁天祥兴冲冲地跑来拖高云去看他的新发现。他们先是穿过一片水田,再深一脚浅一脚地翻过两队之间一片二十来米宽的荒坡,借着朦朦的夜色来到竹林深处,眼前阴风习习破败不堪的景象顿时令高云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幢十几米高的火砖瓦房,坐北朝南一字排开六套住房,中间的堂屋宽敞得能驶进巨型坦克,前面一东一西两排低矮的厢房依次是杂屋、厨房、猪圈、牛栏。庭院的大门和围墙已经倒塌,倒塌后的残骸与整齐雄伟的房舍形成巨大的反差,仿佛隐隐约约在述说一个凄惨悲凉的故事。
        “怎么样?我发现的新大陆不错吧?”梁天祥洋洋得意地说。
        “这不是聊斋里的鬼屋吗?”高云先泼了梁天祥一瓢冷水,见他有点扫兴,连忙接着说,“不过倒很适合我们这些牛鬼蛇神的狗崽子们来住。”高云一下放就听说了这幢闹鬼的老屋,当地村民称其为“屋角上”,也许是暗示鬼魂出没的地方吧。他们不叫它鬼屋,兴许是怕犯了忌讳招来鬼魂的报复。有一次高云还专程来拜访过,看到当地最豪华气派的高楼大厦弃之不用,曾不止一次地为当地社员的迷信和浪费深感震惊并扼腕叹息。
        “每人一个单间,能住十几个知青呢!”梁天祥兴致勃勃地说。
        “他们敢来住吗?”高云有些担心地问。
        “他们不来我一个人住!队长已经答应我了,明天我就搬来!”
        后来果然如高云所料,女同学不敢来,只有和梁天祥一起下放的谢凌云肯来。不过一个月后,女同学也搬来了。接着陆陆续续不论哪一年下的知青全搬了过来,十几个人把楼上楼下挤得满满当当,顿时一个凋敝落败的呼啸山庄变成了其乐融融的桃花源。知青大院的美名也渐渐随着各地知青的来访传遍公社的每一个村落。
        文化大革命刚开始的时候,高云万万没料到仅仅二十来米宽的一片荒坡竟然会使两个队知青的遭遇有如此天壤之别!梁天祥和谢凌云借着大串联的春风,走南闯北游历了大半个中国,特别让人羡慕的是他们居然还混迹于百万学生中在天安门广场受到伟大领袖的非法接见!谢凌云至今还留在长沙造反未归。高云队的知青却坚守第一线抓革命促生产,他们夺了原来那个贪污公款偷盗库粮的队长的权,自己挑起领导重担。在全队知青的带领下,那一年他们生产队不但增产三万斤粮食,还新建了一栋三百多平米的两层楼仓库,获得除队长外所有社员甚至队长老婆的交口赞誉。
        有一天,太阳刚出来不久,高云正在两队交界的山坡上看牛,梁天祥循着高云的笛声找来了。他背着喷雾器,用一根长长的树枝高高挑起一瓶剧毒农药1059,嘴里唱着京剧《打虎上山》,那模样活像“林冲雪夜上梁山”,不过多了几分喜庆少了一份落寞。
        “你就干完活了?”高云问梁天祥。
        “我学了华罗庚的优选法,工作效力提高了一百倍。不信,待会你过去看看。”梁天祥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让高云很反感,他心中暗自思量:“他要是在我们队,不揪上台批斗才怪呢。”
        于是他们坐在草地上聊了起来。高云说他们队革命生产的新气象,梁天祥说他们游山玩水的新感受。末了,梁天祥深有感触地说:
        “这回我可大开眼界了!原来我对‘广阔天地’还抱有一丝幻想,现在我才真正懂了国际歌。”说完梁天祥放开喉咙唱了起来:

                从来就没有什麽救世主,
                也不靠神仙皇帝,
                要创造人类的幸福,
                全靠我们自己!

        太阳当顶时,梁天祥硬拖高云去看他的新工艺。那片稻田在两个小山包之间,大约十来亩,禾苗快抽穗了,斑斑驳驳起满了稻飞虱。只见梁天祥放下喷雾器,打开1059瓶盖,沿着稻田周边四处飞洒起农药来。药泼洒了一半,他俯身将药瓶在田里灌满水,又接着洒起来。不一会药就洒完了,弄得整片田垄药气冲天。
        “你这可是暴殄天物呀!”高云一见惊得大叫起来。
        “你错了,如果我老老实实把药洒到田里,那才是暴殄天物呢!”梁天祥不愠不恼地解释道,“这么毒的农药洒到禾苗上,还不等于洒到大家的饭桌上吗?”
        高云顿时哑口无言。这个共和国的同龄人第一次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看来真理并非如课堂上学的那样铁板钉钉简单明了,当然更不会是绝对正确永恒不变颠扑不破放之四海而皆准。也许我们中华民族灾难的根源就在于对“真理只有一个”的确认,俗话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当你站在不同角度观察事物时,事物会呈现出不同的形态,每一种不同的见解也许都隐含了真理的基因,所以唯有尊重不同意见才能防止有人冒真理之名草芥人命涂炭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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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湘思者的又一篇美文,写得如见其人、如闻其声。梁天祥真是一个智者啊。
        邓治
        不可吃尽不可穿尽不可说尽
        又要懂得又要做得又要耐得
        ——山西乔家大院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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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过了不久,梁天祥真的开始了他的自我救赎之路。他毫无征兆地一声不吭就失踪了,半年后又猛地仿佛从地底下冒了出来,肩头上多了一副木工工具。原来他是跟耒阳的胡师傅学木匠去了!胡师傅在湘南粤北一代可是响当当出了名的。他五短身材,精精瘦瘦,浑身骨架就像钢筋搭成一般,还没等你跟他交手,你就会被他的力量与威严慑服。他除了一身精湛的木工手艺外,还会武功、药功、精通点打神打。他在高云队做木工活时,高云曾亲眼目睹他的许多绝活。他能用牙咬一满箩米跨几道门槛,能咬根扁担任你拖拉,有一次高云他们连换了几个彪形大汉他仍然纹丝不动。后来他们几个人一窝蜂上前想把他按倒,一眨眼功夫,几个人全东倒西歪趴在了地上,而且谁也不知道是怎么摔倒的。他还会隔山止血,能画水下鱼刺,能把三根筷子立在盛满水的碗中,一天也不会倒,还能把鸡蛋瞬间立在你指定的任何地方。他为人低调,那次是在高云他们再三恳求下才露了几手。他性情温和,从不轻易发怒。但如果谁惹毛了他,他两眼一瞪,眼中那两道凶光,再胆大的人也会惊出一身冷汗。
            梁天祥学成归来后,业余时间就帮社员知青做家具捞点外快,那时有些年龄大出身又不好的知青已经回城无望开始结婚了。他虽然只学了半年,做起活来却像模像样,全然不弱于那些学满三年出师的徒儿。自从有了一份副业收入,梁天祥当起了农村白领,生活倒也过得有滋有味。但是他为人慷慨仗义,正应了“穷单身富寡婆”那句老话,赚来的钱只在手里打了个盹,很快就不再姓梁了。不过他却因此赢得了极好的人缘。
            有天梁天祥买了好酒好菜叫高云过去聚餐,吃饭时高云问他:
            “胡师傅除了自己的儿子从不收外人的,你是怎么让他收下的?”
            “我是看武打小说时获得的灵感。开始我没说要学徒,只是帮他挑挑行李,忙时干干杂活,闲时陪他聊聊天。我谎称想出来看看世界,了解了解手艺人的生活,将来好写小说。后来处得久了,他见我人灵活悟性也还高便收下了我。学了半年他说我可以出师了,便打发我回来。”
            “他那一身本领你学了多少?”
            “武功不是一朝一夕炼得成的,其他的学了一些皮毛。”梁天祥说到这里,特别叮嘱高云道,“你没必要对别人说。”
            于是梁天祥过了一段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快乐日子,可惜好景不长,有一天他腰部以下突然不能动了。送到郴州地区人民医院住了几天院,医生们束手无策,要他回家请当地赤脚医生开草药慢慢调理。他没找赤脚医生,而是按胡师傅的传授让高云去山里采草药回家熬着喝。这一瘫便是三个月。
            一天出工后高云偷偷溜到梁天祥那里看他。那时高云他们夺得的权又被原来的队长夺了回去,他们的造反组织是“湘江风雷”,正被中央文革小组定为反动组织,而原队长他们的组织是公社武装部暗地支持的“贫下中农革命联盟”。原队长掌权后天天开批斗会,没有什么罪名可安,就称高云他们为“一暴徒”“二暴徒”“三暴徒”。这个把柄是一位出身好的知青留下的。前段时间武斗盛行,那位出身好的知青为了壮胆要梁天祥帮他做了把涂满黑漆的木手枪,乍看起来活脱脱一把乌黑铮亮寒光闪闪的五四手枪。为了增加枪的威慑力,他还在夜间无人时往竹筒里连扔了三发响炮,下的村民半夜不敢出门了。后来中央下令收枪,他一看大事不妙一走了之跑到长沙避难去了,留下高云他们百口莫辨,只能乖乖地背上“暴徒”之名任其批斗。好在高云队有十三名知青,和社员关系也很好,原队长他们也只在会上批一批斗一斗,不敢对高云他们动粗。看到了政治斗争的荒诞与残酷,高云原来的忠诚全部土崩瓦解,只要一有机会便会偷懒磨洋工开小差。
            那天梁天祥照例躺在床上,大伙都出工去了,只有住在与他一墙之隔的陈静梅在家。她刚把一岁大的儿子小鑫哄睡着了,正帮梁瑞祥洗刷弄脏了的被褥。陈静梅和高云同一年下放,她比高云大两个多月,正巧与共和国同时降生。高云是1949年12月30日出生的,严格算来下放时还是未成年人,如果历史真要追究的话,政府当局可是在非法使用童工呀!陈静梅也和高云一样是错过了与同学结伴而行的机会才孤零零地由街道办事处组织下来的。不知是她当教授的父亲未卜先知想出了这个名字,还是她在日常生活中遵从父愿身体力行的结果,她和她的名字简直结合得天衣无缝!她美丽温柔、端庄文静,不过她文静得有点过头,乃至于常常使大伙忘了她的存在,直到一位大她五岁同一年下放的男知青略施小计捷足先登后,其它男知青才注意到她,并对那位工于心计的仁兄心存几分羡慕与妒嫉。看到高云走进院子,陈静梅连忙高声朝屋里喊道:
              “老鬼,快起来迎接贵客!”
            “老虎来了我也起不来!”梁天祥开心的笑声里听不到一丝忧愁。
            “他又尿床了?打他的屁股!”高云打趣地说。
            “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他是我大崽!”陈静梅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洗着被褥。她的微笑那么柔媚娴雅,宛如冬日里静静开放的腊梅,给每一位靠近她的人带来无限温暖与遐想。高云看着躺在床上的梁天祥,情不自禁地说出一句极不合时宜的蠢话来:
            “你真好福气呀!”
            “那我们换一换吧!”梁天祥立刻接口道,“我马上去找靡菲斯特让他换,换了你可不要后悔!”
            这时陈静梅也插嘴道:“好人不当想当病人,你今天是起早了撞上鬼了吧?”
            高云顿时满脸绯红,连忙走过去倒水喝,一边暗自庆幸他们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思。
            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着,梁天祥安安静静地在床上躺了三个月。一天早上,他迷迷糊糊下了床,跨出房门时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病竟奇迹般痊愈了!可是就在他康复不久,高云却遭遇到人生的一次灭顶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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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文化大革命的深入,高云队的政治斗争也逐渐从触及灵魂转向了触及肉体——高云和另外几名知青被公社武装部以收枪之名押送到城里毒打一顿。后来有一位知青忍受不了毒打谎称有枪,带军分区的人去水库边起枪,趁大家忙着挖地找枪的时候,五花大绑的他纵身跃入水库,一边跳一边还高声呼喊“毛主席革命路线胜利万岁!”幸亏当时水不深,他很快被救上岸,没有沦为文革千千万万冤魂中的一员。这以后高云他们被放了回来。
              回到生产队后高云独自窝在家中默默悲伤,除了肉体的痛高云心中的伤更重。心灵之痛是他交往了三年的朱盈盈不辞而别留下的。他们尽管交往不多,而且又极其隐秘,但彼此的情感却是真切的。他第一次见到她就觉得她很像绿蒂,并因此一见钟情。可是他害怕被拒绝,害怕受羞辱,于是偷偷写了几行诗夹在《少年维特之烦恼》之中想试探她的心思。诗是这么写的:
                             
                    拿起你的笔来,
                    冲出一道感情的长河。
                    只要是你写的,
                    “黑”字也能发光。
                    只要是你说的,
                    “苦”也能给我带来欢乐。
                    我不畏惧恨的漩涡,
                    我渴望爱的微波……

                书还回来的时候高云终于如愿以偿得到了一封信,但看完后他又很失落,信同样没有署名,更没有提到爱,甚至连一丁点能让人产生联想的暗示也没有,只是单纯叙述一位少女下乡后的感受。他们从此便开始了一种像爱情又不爱情的语言游戏。信的传递每次都是偷偷夹在书中完成,从没有当面递交过,因此他们的手从来也没有触碰过。但是读到对方的经历与感受,他们的心却不止一次地在偷偷碰撞。他们也曾有过一些别的交往,例如高云会时不时挑一担柴送给朱盈盈,朱盈盈也会在高云口袋里偷偷塞上一把糖或者几个热腾腾的鸡蛋。整整三年朱盈盈只去过高云家一次,而且还是几个人一块去的,那次是冬天高云队围山打猎捕获了一头三百多斤的野猪,高云特地叫上几个要好的朋友一同庆贺。高云去朱盈盈那里的次数也很少,而且每次都无法单独相处,但是他们能在夜深人静彼此读对方的信时出双入对携手同游,他们能在眼光偷偷对视后脸上倏忽出现的红晕中感到彼此心的温暖。
              尽管没有牵手也没有承诺,但高云却认定了朱盈盈就是他的初恋情人,她的突然离去使高云万念俱灰、痛不欲生,他把这些痛苦和绝望统统写进了一首叫《夜莺》的诗中:

                    我看着她,
                    像看着整个宇宙。
                    她歌唱着,
                    亭亭地立在枝头。
                    忽然,我摔了一跤,
                    摔得头破血流,
                    可是,当我爬起来,
                    她已笑着飞走……

              那一天,梁天祥找到独自在家默默忍受精神和肉体双重煎熬的高云,说了一句让高云铭记终生的话:“朋友是什么?就是天塌下来,可以一同去顶的人。”梁天祥这话是在责备高云不该拒朋友千里之外后说的,当时梁天祥眼中的热泪极大地温暖了高云的心。于是高云听从了他的劝告,前去翠竹坡疗伤。
              高云在知青大院住了十几天,身上的伤被梁天祥用草药和友谊很快治愈了。心中的伤却是被陈静梅的关心与宽慰治愈的。高云一说起朱盈盈的名字陈静梅立刻想起朱盈盈第一次来翠竹坡的情形。那次还是高云领她来的,陈静梅一见到和自己一样文静贤淑的朱盈盈便一见如故,两人亲热得像对油盐坛子。当时陈静梅瞟了高云一眼打趣地对朱盈盈说:“你干脆来做翠竹坡的干女儿算了,翠竹坡已经有了个上门女婿,正缺一个配得上他的乖巧女儿。”说得朱盈盈的脸刷一下红得像熟透了的富士苹果。陈静梅在听完高云的失恋故事后安慰他道:“你不要怨恨她,也许她有她的苦衷。她走之前来和我道别时还问起过你,不过她没说为什么要走,只说会给你写信。”事实果真如她所料,二十七年后高云再次见到了已经身缠万贯却依然温柔娴淑的朱盈盈。后来当高云得知是自己错怪她时,他们初恋的火星死灰复燃终于燃起熊熊烈焰。那时高云想起了陈静梅这番语重心长的贴心话,不由得不对她的先见之明和菩萨心肠佩服得五体投地。后来高云和朱盈盈一起专程前去拜访过陈静梅,陈静梅和朱盈盈又一次成了亲密无间的知心姐妹。当然高云和朱盈盈之间的秘密他们隐藏的很深很深,所有和他们亲密接触的知青朋友谁也不知道就是知道了谁也不会相信两个年近半百的昔日恋人会重新燃起青春般的炽热爱情。
              随着交往的增多高云对陈静梅的敬重也与日俱增。高云忘不了大家一起谈各自初恋时,陈静梅说她没有初恋,高云当时愣了一下,看到陈静梅一脸真诚的样子他终于相信了。后来高云问陈静梅为什么嫁给现任丈夫时,陈静梅说她担心他会自杀,因为他在追求她时曾不止一次说过“没有你我就死”的话。有一次高云和陈静梅单独在一起时,高云问陈静梅:
              “你爱过什么人吗?”
              “我爱我的小鑫。”陈静梅显然在回避高云的问题,眼神不停地在躲闪。
              “还爱过谁?”
              “爸爸妈妈。”
              “还有呢?”高云穷追不舍地追问道。
              “没有了。”陈静梅说这话时脸上先是掠过一丝畏怯与愧疚,接着很快被一阵羞红掩盖了,那阵突如其来的羞红顿时把高云的心照得通明透亮。
              终于在一个大雨滂沱的上午,高云发现偌大庭院里只剩陈静梅独自在家。梁天祥和谢凌云到另一个大队串门去了,两位女同学中瘦的那人嫁了当地农民,胖的那人迁移去了长沙近郊农村。陈静梅的丈夫则带儿子回长沙去给父亲拜寿。还有几个知青也都不知所踪。高云本打算去梁天祥屋里自己弄饭吃,他知道钥匙插在哪个墙缝中,后来陈静梅要高云去她家吃饭。
              高云默默地往灶里塞着柴火,静静地聆听着陈静梅一边弄饭一边哼唱的《红河谷》。那柔情似水的歌声一阵阵撩拨着高云的心弦,让他沉浸在一片爱的暖流中……

                        人们说你就要离开家乡,
                              真怀念你微笑的目光。
                              有人说你一去,带走阳光,
                              是它把乡间的道路照亮。

                        可知道离开后你的村庄,
                        没有你多寂寞多凄凉?
                        可知道你一走,有人心碎,
                        想一想留给我的悲伤……

                听着听着,高云眼中不知不觉沁满了温暖的泪水。
                “咦,你怎么哭了?”陈静梅好奇地问高云。
                “没、没有,是烟熏的。”高云连忙揩去眼泪,尴尬地说。
              吃完饭他们聊了很久。高云很喜欢和陈静梅聊天,陈静梅就像一汪清澈见底的泉水,虽然简单明了却能让人忘掉所有痛苦与烦恼。陈静梅也喜欢听高云讲一些不能从她丈夫口中听到的逸闻趣事,还特别爱听高云那些与众不同的经历和内心隐秘的感受。傍晚时分雨停了,高云竟然有些依依不舍,真想就这么和陈静梅聊下去,聊到海枯石烂、聊到地老天荒……出门时,陈静梅忽然发现高云领子下方掉了一颗扣子,于是走进睡房去找针线。高云不由自主跟着陈静梅进了睡房,当陈静梅发现高云时不禁愣了愣,忙叫高云脱下外衣给她钉。高云索性将身子凑到陈静梅身边说:“就这么钉”。第一次和女人挨得这么近,而且还是自己如此心仪的完美女人,高云的心砰砰砰跳个不停,血一个劲直往头上涌,高云真有点担心自己会晕倒在陈静梅怀里。这时陈静梅也很紧张,拿针的手不停地颤抖,钉完后咬线头时咬了好久才咬断。隔了一会,陈静梅见高云依然站在那里发呆,便抬起头对他嫣然一笑:
              “‘身上连,逗人嫌’,你找不到老婆可别怨我呀!”
              这时高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双手将陈静梅紧紧地搂在怀里,随即俯下身子凑在她耳边深情地说:
              “只要你不嫌,我乐意让天下所有女人嫌!”
              话一出口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陈静梅在高云怀里既不挣扎也不吱声,安静得像冰河时代的一团冰块。等高云松开双手时,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张严峻得没有一丝表情的惨白的脸。高云顿时惊呆了,立刻惶恐不安地转身离开陈静梅。
              从那天起高云刚刚平复的爱情创伤重又死灰复燃了,而且比上一次来得更加猛烈。他猜不透陈静梅惨白面容代表的含义,他恨自己的鲁莽、恨自己弄砸了自己与陈静梅之间那原本亲密无间温馨愉悦的关系。于是高云将这些经历告诉了谢凌云,他以为谢凌云书读得多,也和自己一样酷爱文学,而且心怀大志,常以躬耕南阳的诸葛孔明自比。谁知谢凌云听了高云的话以后竟严厉地斥责高云自作多情,还说他去问过陈静梅,她否认对高云产生了爱,她说高云太不谙世事太天真浪漫了。高云的期待彻底落了空,谢凌云不但没帮高云解开心结,反倒火上添油,使高云的心病一天比一天严重。尤其是谢凌云转述陈静梅的那些话竟然使高云在羞愧之余,隐约增添了几分对陈静梅的怨恨。渐渐地高云和陈静梅的关系到了水火难容的地步,高云不但不和陈静梅说话,碰见陈静梅还要绕道走。后来听说陈静梅近来常常晕厥,高云依然硬着心肠不闻不问。
              这一切当然逃不过梁天祥的目光。一天晚上梁天祥特意来到高云家,开门见山地询问起高云和陈静梅的事。于是高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源源本本告诉了他,诉述中特别提到谢凌云的看法以及谢凌云转述陈静梅说过的话。梁天祥听完后语重心长地对高云说:
              “你怎么这么傻呀?她难道不值得爱吗?像她这样温柔善良的女人值得每个男人爱!我瘫痪的时候她像母亲一样照顾我,帮我喂饭抹身,六年的同学谁也做不到,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却做到了,这是何等的大爱!爱一个人有什么好羞愧的?能爱是好事,不能爱的人才应当羞愧!我也爱她,我会在心里默默爱她一辈子!但是真爱一个人就要为你爱的人带来快乐,而不能只顾自己的感受尽给人添麻烦。”
              高云静静地听着,心中的冰河渐渐开始解冻。
              “我相信她也是爱你的,只是她比你现实比你理智比你更有爱心。你想过没有,她爱你又能怎样呢?她对你不好吗?你能让她抛夫弃子跟你私奔吗?她已经结婚生子了,儿子比她的生命还重要,为了儿子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她也会义无反顾勇往直前。你能让她为了追求你们之间的小爱而牺牲她对儿子的大爱吗?”
              梁天祥一番话如醍醐灌顶让高云茅塞顿开,高云立刻如大梦初醒般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几天来一直重重压在他心上的那些爱恨恩怨瞬间化作一道青烟飘然逝去,此刻涌上心头的是一股浓浓的温情。这种温情高云曾在自己母亲身上、在梁天祥和陈静梅身上看到过,那是真爱、是大爱,它能熔化私欲、熔化仇恨、熔化所有铁石心肠……
              第二天当高云满面春风来到知青大院时,梁天祥正在家帮陈静梅准备甜酒煮蛋。
              “她昨天又晕厥了,手也摔破了。”
              “她到底得了什么病?要不要送城里看?”高云焦急地问道。
              “她这病看起来像癔病。女人情感受到强烈刺激时很容易得这种病。过一段时间看看再说吧,那些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医生是治不了这种病的,倒是弗洛伊德能用心理分析方法治愈。”梁天祥回答。
              鸡蛋煮好后,高云一把抢过碗火急火燎地给陈静梅送了过去。当高云重新跨进那间曾令他百感交集万念如织的温馨睡房时,他的心中此刻只有温情、只有对她疾病痊愈的殷切期盼。陈静梅静静地躺在床上,见到进来的是高云,眼中顿时掠过一阵惊喜,忙不迭地挣扎着将身子靠到床沿上。
              “你快点好哦,小鑫快回了,看见一个病妈妈可是会哭脸的。”高云一边将甜酒鸡蛋递给陈静梅一边笑眯眯地说。
              陈静梅想说点什么又忍住了,在高云的热烈注视下拘束不安地吃完甜酒鸡蛋,当陈静梅把空碗递到高云手中后,抬起头怯怯地望着高云说:
              “不生我的气了?”
              “我没生你的气,我是生自己的气。”高云辩解道,“我长大了,再不会生你的气了。”
              “是吗?这么快就长大了?”陈静梅柔媚的笑容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开朗与喜悦,于是,他们又没完没了地开始了往日那情趣盎然的交谈。交谈中高云站起来想看看陈静梅的手摔得怎样,陈静梅一边说没事一边慌忙将手塞进被子,高云立刻坐了下来,安静地呆在床边接着陪她聊天。
              聊了很久,看到陈静梅无病无灾开开心心的样子,高云忽然换了一种口气,直视着陈静梅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
              “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好吗?”
              陈静梅一见高云这架势立马又紧张起来,一边躲闪着高云的目光一边喃喃地哀求道:
              “别,别说那些,求你了!”
              “只问一个问题,以后再也不说了,我保证!”高云固执地说。
              “只一个。”陈静梅终于松了口,大胆地抬起头迎着高云的目光。
              “你到底爱不爱我?”高云用火热的目光看着陈静梅乌黑发亮的眼睛问道。
              “别问这个好吗?”陈静梅畏怯地躲闪着高云的目光,可怜兮兮地再三央求高云。
              “不!你回答我,以后我再不烦你了。”高云不依不饶地坚持着,“再说我就是小狗!”
              陈静梅低着头沉思了好一会,最后猛地抬起头来,用同样火热的目光勇敢地迎接着高云的注视,那热情洋溢的目光中高云看到了几分顽皮与狡黠。
              “爱——不——爱——”陈静梅终于用略带娇嗔的缓慢而拖长的语音吐出几个字来。
              高云沉默了,不停地在心中细细琢磨这几个字的含义。越琢磨高云越觉得这几个字扑朔迷离高深莫测,不过最后他终于从中读出三种彼此冲突的结论来:“爱不?爱!”这是他最渴望的结果。“爱?不爱!”这是他最不希望得到的结果。“爱不爱?”这是她对自己心灵的追问……
              高云终于安静下来,这三个字像三声惊雷在高云龟坼的心田久久回荡,给了他温暖、给了他希望、给了他无限遐想的空间。此刻高云仿佛如浮士德的灵魂被天使玛甘泪引导升天一般有些飘飘欲仙。高云突然明白,此刻他所感受到的情感那微不足道语言文字是无能为力的!是的,真正的爱永远无法用语言文字来表述,因为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一种真爱也是独一无二的,语言文字只能表述那些人类共有的肤浅的情感,真正的爱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真正刻骨铭心的爱永远只有那些亲历者才能心领神会心灵相通心心相印!高云庆幸自己终于读懂了一个女人的心!他再也不会去苛求责备她了,他知道她就是“不爱”那也是一种“爱”的表达!他再也不会自寻烦恼了,他知道不管她是“爱”还是“不爱”,那统统都是脉脉真情的流露!

            [ 这个贴子最后由湖湘思者在1/22/2013 8:22:10 PM编辑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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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所有的真理都是蹩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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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UOTE][b]下面引用由[u]邓治[/u]发表的内容:[/b]

                湖湘思者的又一篇美文,写得如见其人、如闻其声。梁天祥真是一个智者啊。[/QUOTE]

                是呀,伟大出自平凡,自古已然。谢谢给夸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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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口氣讀到這裡,故事裡的人和事深深吸引了我,估計還有續篇,專候大作。[/QUOTE]

                  很高兴你能读下来,这是一个长篇不知能写多少字,已经写了五六万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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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经过知青们年复一年的努力,昔日萧森恐怖的鬼屋终于焕然一新,以它别具一格的崭新面貌出现在社员和知青惊诧而欣羡的眼光中。沿着庭院外栽了一行桃、李、梨、石榴等果树,庭院里种满了芙蓉、月季、蔷薇、腊梅等花卉,一年四季姹紫嫣红交相辉映,风一吹院里院外芬香扑鼻。坍塌的院墙处插了两排锋利的枳壳,屏障着院墙内的欢乐与安宁。中间是一座中西合璧的拱形院门,拱门顶上用杉树皮覆盖,造型古朴酷似东方隐士的茅庐。拱门两侧由竹木相间组合而成,新颖奇巧透出几分童话世界的迷幻韵味,活脱脱一道新婚伉俪梦寐以求的喜庆之门。庭院中间用断墙残砖搭起了一张足够十几人同时聚餐的硕大饭桌,时刻提醒门外的看客这儿人丁兴旺其乐融融。居住在这里的知青通常都保持在十人以上,结了婚的一家一伙,没结婚的二三人合伙,最多时整个大院有十五人之多,还不算像高云孙石生这样的常客。有些知青招工、嫁人、病退回城了,很快又有新来的知青填补空缺。厨房不够就将猪圈牛栏统统改造成厨房,做饭时炊烟袅袅、你呼我叫,奏起一首欢快的锅碗瓢盆交响曲,简直热闹非凡。但逢节庆日,每家每户将各自的菜肴统统端上庭院中的大饭桌,十几个人有说有笑闹翻了天。全然没有一点流落异乡的寂寞与凄凉。渐渐地当地村民也会常来串个门凑凑热闹,久而久之还以能受到知青邀请深感荣幸。不过他们仍习惯称鬼屋为屋角上,从不叫别的什么名字。知青中则叫什么的都有,因其高称它知青大厦,因其大称它知青大院,有叫鬼屋的,有叫知青乐园的,也有叫它桃花源的,暗地里甚至有人称它小台湾,因为在这里你能透过嘈杂的干扰声从半导体收音机中听到海峡对岸传来关于政局的不同声音,能听到邓丽君动人心弦的美妙歌声,那歌声最能抚慰远方游子,让你顷刻间忘掉所有人世的痛苦与忧伤。《南京知青之歌》也是从收音机中听到后传开来的,只有三段,后来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又凑出一段有关爱情的歌词:

                            告别了你,可爱的姑娘,
                            揩干脸上的泪水,
                            抹去心头的忧愁,心中的悲伤。
                            啊,心爱的人儿离开我去远方,
                                爱情的花朵在心中幸福地开放……

                      像高云这样的常客另外还有四位,有两位是69届郴州本地下放的。男的叫孙石生,外号孙猴子,性格开朗,慷慨仗义,长得一表人才,但是为人处世缺乏规范,调皮捣蛋无法无天。女的叫段乔,大家都叫她小乔。长得小巧玲珑、活泼可爱,梳一条齐腰的长辫,特别惹人注目。笑起来像澳大利亚的笑翠鸟,极富感染力。第三位是本村的农家姑娘何山妹,面容姣好,文秀温顺,甚是惹人怜惜。最后一位是梁天祥下在另一个大队的同学王霖,性格沉静寡言少语,但新诗写得特别棒。
                      高云和孙石生的芥蒂是从那次悬挂庭院大门对联开始的。梁天祥做好院门后,谢凌云提议写一幅对联挂上,于是相约每人写一幅。挑选对联那天,除了高云和谢凌云其他人都交了白卷。高云的对联是:“人鬼情未了。战天斗地鸡变凤;脱胎换骨鬼成人。”谢凌云的对联是:“走着瞧。卧薪尝胆岂无期;扬鞭吐气终有时。”王霖觉得自己是另一大队的不便参与。两幅对联刚摆出来,孙石生开口就说高云的对联俗气:
                      “别人看了还以为我们是一群党的好儿女呢!”
                      高云听了根本不屑向孙石生解释,他抬头望了谢凌云一眼,谢凌云默不作声,显然没有帮高云解释的意思。后来,还是梁天祥帮高云解了围。
                      “我觉得这幅对联蛮好的。鸡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凤凰是虚无之物,‘战天斗地鸡变凤’暗示了现在无米下炊,是绝妙的讽刺。如果下联把‘鬼变人’改成‘人变鬼’就更好,不过那样肯定会被人上纲上线惹麻烦的。‘人鬼情未了’用在这幢鬼屋上很贴切。”
                    经梁天祥这么一说,其他知青都一致赞同将高云的对联挂在院门上。谢凌云后来就把他那幅对联挂在了他和梁天祥的住房外。
                      还有一次芥蒂则是由打牌引起的。那时大家对钻凳子、贴纸条、刮鼻子、喝凉水等惩罚方式已经感到十分乏味,于是孙石生想出个“掏颈窝”的点子,就是赢家把手伸到输家颈窝里去,他和谢凌云玩过几次,弄得段乔和何山妹狼狈不堪。高云一听极力反对,孙石生便将了高云一军:
                      “那你想个有趣的办法来!”
                      那时正值芙蓉盛开,高云一见满枝头的芙蓉花灵机一动说:
                      “来点诗意的,输了的含花怎么样?”
                      谢凌云立刻随声附和,大家也觉得新鲜刺激,于是便开始实行扑克牌史上最浪漫最文雅最谦谦君子的输牌方式。打了几轮下来输的人才品味到个中滋味,这实在是一种最最残酷的惩罚方式!刚开始含花的时候倒没什么,红花映衬着脸蛋使男人显得风流倜傥、女人显得婀娜多姿,但是含了不到三分钟口水就哗哗地直往外流,胃也恶心得直想吐,那种难受与狼狈简直无法形容。等到每个人都尝到那种滋味后游戏自然玩不下去了,但是大家也因此笑得东倒西歪乐不思蜀。最占便宜的要数陈静梅,她静静地坐在一旁边织毛衣边看大家打牌,后来笑得椅子也坐不住,蹲在地上只嚷肚子痛。
                      收好扑克牌后已经很晚了,大家却毫无睡意。于是围坐在煤油灯前聊天。
                      “老鬼,讲一个贫下中农的笑话听听。”段乔对梁天祥説。知青聊天有个永恒的话题,那就是拿他们的老师——贫下中农开刷,也许是青年学子的逆反心理吧,但久而久之这种即兴创作竟然变成了“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一项丰硕成果。
                      梁天祥夸张地干咳了几声,一本正经地开始了他的天方夜谭:
                      “话说有位贫下中农去城里亲戚家做客,回村后别人问他吃得如何睡得好不好,他先夸了一通亲戚家如何有钱如何豪华,接着说:‘就是不该床上没席子,害得我在床板上睡了一宿。’别人问他冻没冻着,他说:‘那倒不会,盖的东西太多,热得我还掀掉了几层。’原来大山里农民一年四季穷得只能垫席子,他把床罩、床单、垫毯、垫被统统当成被子了!”
                      “我也说一个。”孙石生说,“有个贫下中农去城里看病,打针时护士要他把裤子脱下一点,他一下全脱了,气得护士骂了一声‘畜生’,他以为护士问他‘家庭出身’,连声答:‘是贫农,是贫农!’”
                       “还有个贫下中农更有趣。”高云也来了兴致随口乱编起来,“一天他坐装沙的翻斗车进城,卸货时司机忘了车顶上有人,踩翻车斗后才想起,吓得连忙下车救人,谁知那个贫下中农从沙堆里爬出来后竟连连向司机道歉:‘师傅对不起,我下车时力气太猛把你的车踩翻了,我这就帮你把沙子铲上去。’”
                      像这类笑话梁天祥最会编,日积月累高云渐渐收集了几十个,他原打算以后编一本笑话集出版,后来转念一想:贫下中农也是政治的受害者,于是便将已经编好的笑话统统付之一炬。
                      高云和孙石生最严重的那次冲突是在圩场上。那天高云在人群中看见一个小个子男知青有意撞向一位娇小的女知青,女知青被撞后随口骂了声“流氓”,那男知青举手就要打她,高云正巧在旁边,伸手就抓住那人的手。小个子男知青见高云比他高大,悻悻而去。不一会他就带着孙石生和另一名男知青前来,原来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同学,下在另一个大队,尊孙石生为大哥。小个子上来就伸手打高云,被高云一下捏住手背动荡不得,另一位想上前帮忙被孙石生拦住了。
                      “别打,别打!怎么回事?”孙石生拿出大哥的派头问道。高云见状也松开了手。小个子忙不迭地说高云打他,高云将经过对孙石生说了一遍,然后告诫道:
                      “欺负女知青算什么英雄?有本事去柬埔寨打仗去。”那时已经有知青越境去柬埔寨加入红色高棉的队伍帮着打越南人,我知道邻近大队就有一个,后来一直杳无音信生死不明。
                      “她先骂我的。”小个子极力狡辩道。
                      “我亲眼见你先撞她。你还耍赖!”
                      孙石生将高云拖到一边,息事宁人地要高云给他一个面子,高云正在火头上得理不饶人,一定要小个子向那名被欺负的女知青认错,谁知那位女知青见势不妙早已不知所踪了。孙石生见高云不肯给面子也来了火,叫高云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眼看他们就要打起来的时候,几个认识高云的知青忙上前扯架,孙石生一看架打不成,气汹汹地约定明天上午十点去西河滩头决一胜负,高云毫无惧色地满口应承。第二天高云孤身前往,却只见孙石生两位小兄弟。小个子一见高云便说:“孙大哥母亲病了。他说以后再约。”过了几天高云一直没接到战书,后来在知青大院再见孙石生时也没见他提及此事。当然高云是不会提的,因为颜面扫地的人不是他。这事便搁置下来,不过高云心里总有些纳闷,依孙石生的性格他绝不甘心就此罢休。直到后来陈静梅的一番话才解去高云心头的疑惑。
                      一天晚上陈静梅找了个机会将高云叫到一旁问:
                      “你那天和孙猴子他们差点打架了,是吗?”
                      高云把事情原委对陈静梅说了,陈静梅听完后忧心忡忡地劝高云道:
                      “你以后别太冲动了,打了谁都不好,再说他们年龄小不懂事,穷极无聊找点刺激,也不会干很出格的事。要不是那天晚上老鬼骂了孙猴子,还不知会出什么事呢!你没看到那晚老鬼的样子有多吓人。他是从别的知青那里听说这件事的。当时他眼睛都要瞪出来了,骂得孙猴子一声都不敢吭:‘我在那里也会狠狠教训那家伙的,以后你叫他小心点,再欺负女知青我剥了他的皮!’”高云这才知道化解这场冲突的原来是梁天祥。
                      陈静梅接着告诉高云说梁天祥那晚再三警告孙石生,说高云是他最好的朋友,谁敢碰一下高云他和他没完。高云听完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为正在燃烧的友谊也为已经冰封的爱情。



                    对真理永久地存疑是我唯一的使命,
                    ——因为所有的真理都是蹩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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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关于梁天祥绰号的来历高云问过谢凌云,据谢凌云说好像是初三叫开的,谁取的?为什么取?大家都一头雾水,也从没人探究过,仿佛梁天祥天生就该叫老鬼。高云知道有些绰号是因为形貌,如他们一起来的女同学胖的叫胖子、瘦的叫瘦子,段乔因为小巧玲珑而称小乔;有的是因为行为与性格,如孙石生叫孙猴子,陈静梅的丈夫叫铁算盘;还有因为某种特殊技能的,高云学校高年级有位极具文学天赋的同学就因为能把小小玻璃珠子玩得出神入化被人叫做弹子脑壳,他打弹子本领无人能及。说他百发百中还贬低了他,多人混战时他一弹能先后击中对方的两颗弹珠!刚下乡时高云有个外号“布娃娃”,那是因为高云年龄和个头都最小,而且性情温和胆小怕事的缘故,后来随着身体长高长大高云的性情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个外号便很少有人叫了。高云思来想去觉得老鬼绰号的形成一定源于他性格的早熟。高云见过梁天祥的妈妈,是位悲天悯人慈眉善目的老人。从高云遇见梁天祥第一天起,梁天祥仿佛从未变过,既善解人意宽厚待人,又嫉恶如仇恩怨分明;既热爱生活娱乐人生,又胆大妄为视死如归。只要有他在场,欢笑声总会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每次聚会高云从没见梁天祥闲过,只要屋里屋外还有一个人站着,他绝不会先坐下来,不管是社员还是知青,不管是老人还是小孩,他都一视同仁视若亲人。弄菜弄饭扫地洗衣他当仁不让,梁天祥和谢凌云都是美食家,炒得一手好菜,不过谢凌云只在有客人时露一手,梁天祥则整天在厨房转,像个管事的老妈妈。高云不会弄菜,他认为花那么多时间搞饭菜简直是浪费生命,他认为反正饭菜进肚要混在一起,不如早点混在一起来得爽快,所以他只能帮帮忙打打下手。后来段乔来了,也常常到厨房帮忙。但是只要何山妹在,高云和段乔就会知趣地把打杂的工作拱手相让,于是厨房就成了梁天祥和何山妹的两人世界。
                        自从梁天祥搬到鬼屋那天起,高云也把那儿当成了半个家。梁天祥和谢凌云楼上楼下共有四间住房,两位女同学走后,他两人每人一个单间,另一间做客厅,剩下一间做客房。梁天祥本想要高云住客房被高云拒绝了,高云和谢凌云虽然兴趣爱好十分相近,但性格却和梁天祥贴近。况且谢凌云常以领袖自居,梁天祥在公众场合也让他几分,这样一来在外人眼中谢凌云俨然成了知青大院的首领。只有高云知道真正能把四面八方的人凝聚到一起的是梁天祥和陈静梅。高云觉得自己反正离得近,来去十分方便,此外他也想让自己留下更多的独立空间,这样才能更好实现自己天马行空独来独往的梦想。孙石生入伙后,那间客房成了他的卧室,段乔来时让给段乔睡,孙石生就和谢凌云梁天祥挤一挤。孙石生从下放那天起从没连续出过三天以上工的,他胆大包天出身又好,队干部只要他不在村里捣乱就谢主隆恩了,哪还敢去捅这个马蜂窝?队长好几次推荐他招工,都被公社以下放年限太短拒批。
                        高云和知青大院的不解之缘除开精神联系外还有物质的原因,那就是高云把自己的自留地和梁天祥他们的连在了一起。两队之间那片荒地本来界限就不清不楚,他们一起开垦成菜地后便成了两个队共有的。高云原本老老实实在队里干活,刚下放那年还被评为全公社的犁田能手,年终分了八十几块钱,第二年高云他们自己管理生产工分挣得更多,分了一百多块钱。他们被批斗后生产队的生产直线下滑,一年下来不但分不到钱还要欠队里的债,于是高云也学梁天祥和孙石生当起了甩手族。特别在李庆林上书后,中央下达了改善知青生活环境严惩奸污女知青的不法干部的系列文件,加上“湘江风雷”已经平反。高云队的知青早窝了一肚子气,工作组一撤他们也来了个秋后算账。先是将队长家的菜地一夜间夷为平地,接着朝整他们最凶的那家人鸡窝里撒了一把1059浸过的米,一夜毒死十几只鸡。队长和死了鸡的人家告到公社,公社派人下来调查,高云他们矢口否认,调查人员查无实据也拿他们没办法,最后队长和那户人家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反倒请高云他们去吃饭,这才将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第二年换了位新队长,新官上任三把火,想整顿整顿生产队的秩序,定下一条新规:不出工的一律不发粮食。高云他们索性来了个吃大户,五六条大汉坐到队长家连吃两天,队长叫来大队支书也没用。高云他们横下一条心:如其被饿死不如被打死,有本事你们送我们去吃牢饭!从那以后不管出不出工知青的口粮一两也没少过。就这样高云也成了一个自由自在无法无天的“脱产干部”了!
                        这天高云又像往常一样吃过早饭去知青大院报道。刚过菜地他便听见庭院里人哭狗吠闹翻了天,原来是三岁的小鑫因为爸爸去公社卫生院看病没带他在大闹天空,他家养的大黑则在一旁和小鑫比试谁的声音更大。
                        “别哭了,我带你去找爸爸。”高云过去一把将小鑫抱起来边说边往外走。等小鑫止住了哭,高云又问:“爸爸干什么去了?”
                        “打针。”小鑫一边抽噎着一边回答。
                        “你怕打针吗?”
                        “怕。”
                        “你要是找到了爸爸,医生捉住你打针怎么办?”
                        小鑫一下傻了眼,高云趁机说:“那别去了,我们骑马好吗?”小鑫连声说好。于是高云把大黑叫过来让小鑫骑上去,扶着小鑫在院子里打起转转来。高云瞟了一眼陈静梅,只见陈静梅一直柔柔地甜甜地望着他和小鑫,顿时觉得心里痒痒的暖暖的。玩了一会,高云发现大院里气氛有些异样,便放下小鑫让他自个去玩。随后高云独自朝梁天祥的房间走去,这时陈静梅把高云叫到一边,紧张兮兮地告诉高云说梁天祥他们正准备去打架,还说带了刀和镪水。高云一听连忙去找梁天祥问情况。原来又是孙石生惹的祸,前不久他和那两兄弟与隔壁队的一伙出身好的知青为一个女知青争风吃醋起了冲突,约好今天到西河滩上一决雌雄。
                        “这种事你管它做什么?”高云说。
                        “本来我不想管的,那天孙猴子提到我的名字,你猜那些人怎么说?他们说:‘我们就是要教训教训一下那班地主狗崽子!’我不是为了孙猴子,我是为这句话才去的,我想让他们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梁天祥说。
                        “听说你们还带了刀和镪水。”
                        “是谢凌云和孙猴子要带,我什么都不带,那些人又不是阶级敌人,何必弄得你死我活的。”
                        “但是打起来就很难把握分寸了。”
                        “你放心,分寸我拿捏得准。”
                        见梁天祥执意要去高云说也要同去,梁天祥立刻说:“你去了我还得担心你。谢凌云叫了我们队的几个人都被我拒绝了。我从不让别人为自己的事担风险。你别担心,我会点到为止。带家伙的人是因为内心不够强大,想用刀剑给自己壮胆,我要像师傅那样用目光去震慑他们!”
                        孙石生和他同学一到,他们一行五人便雄纠纠气昂昂出发了,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英雄气势。他们一走我和陈静梅便坐立不安起来。我想看看书怎么也看不进,于是便到菜地里捣弄了一会,中午我们根本无心吃饭,陈静梅胡乱炒了个蛋炒饭给小鑫吃,下午实在饿得不行了我们每人吃了两个冷红薯。等啊等啊,直到日头偏西的时候才见梁天祥他们五人有说有笑地回来了。
                        “怎么样?没伤着谁吧?”陈静梅打老远就忙不迭地问。
                        “有我孙猴子在,他们敢把我们怎样?”孙石生大大咧咧地夸起海口来,停了一下又补充道,“姜还是老的辣,老鬼出马一个顶三!”
                        接着孙石生绘声绘色地向我们讲起打架的全过程:那边一共来了八个知青,清一色的红五类,个个拿着刀和棍。两军一对阵,梁天祥赤手空拳走上前去,用炯炯冒火的眼光直逼中间那位带头大哥,嘴里却笑嘻嘻地问:“谁想见一见我这个地主狗崽子?”那位带头大哥没见过这阵势,一下愣住了。接着梁天祥目光威严地依次扫过其余七人,并用冷得令人发颤的语气说:“都是些知马子,未必硬要红刀子进白刀子出?”就凭两句话两道目光,便将对方的意志彻底瓦解。那位带头大哥见状立刻改口说久闻大名想来会会,于是邀请梁天祥一行前去圩场吃午饭,算是不打不相识——交了个朋友。一场危机终于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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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到太多或美化或歪曲知青的所谓知青小说,很少有人能真正还原那个时代还原那代年青人真实的生存状态,我想努力这么去做,不知能否成功。谢谢你的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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