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毽飞扬
黄圣凤
踢毽子,功夫在脚上。里盘外拐、前蹦后蹬、左掏右磕,起跳骗腿,前合后仰。像在练功,又像在舞蹈,甚是好看。
尤其好看的是一群人围在一起踢毽子,你一脚,我一脚,小小的毽子在空中穿梭,聚焦所有人的眼球,调动所有人的责任感,激发所有人团结协作精神,大家热情而小心地动作,毽子起起落落。其间有说有笑,有喊有叫,有逗有让,气氛融洽。一旦毽子落地,一片哗然,一片唏嘘,然后是一片嬉闹。
踢毽子不分长幼,不分男女,只要喜欢,大家就能聚到一起,在广场,在街道,在自家门前,不要准备,无需陈设,抬脚就踢。当今,很多人为健身踢毽子,但在过去,更大程度上是作为娱乐项目在玩,至少我是这样理解的。
听我母亲说,看我父亲踢毽子,实在是一种享受。她就是在大街上欣赏了父亲健美的姿态,矫健的身手,腾挪起伏的风采,才在媒婆牵线的时候,爽快地答应了这门婚事。
父亲年轻的时候精、气、神十足,贪恋毽子。只见他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毽子底,向上一抛,鸡毛毽子就飞到空中,落下来的时候,他的腿一伸一停,不急不缓,不早不迟,鸡毛一闪,毽子稳稳落在脚背上。
毽子和脚一相会,立刻撞出精彩的火花。
毽子在脚腿间上下翻飞,来去穿梭,好象一种无形的引力吸着,无论怎样蹦来磕去都不会落地。地脚、跳子、连跳、左右跳、前掏、后掏、攒子、跬子,各种叫得上名字的,叫不上名字的踢法,都在父亲腿下开花。开始是几个人轮流踢,踢着踢着就变成父亲一个人表演。父亲身轻如燕,在“吧嗒吧嗒”的节奏声中腾越、腾越……
忽然吹来一阵风,毽子被刮到了墙角,大家惋惜不已,以为这回救不起来了。谁知父亲一个箭步向前,长腿一勾,毽子就像听到了亲人的呼唤,转身回头,瞬间落在父亲的脚尖上。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喝彩连声。在大家喝彩的激励中,父亲越发下劲地踢,把现场的气氛撩拨到火热。到最后,毽子腾空而起,父亲原地转两个圈,白鹤亮翅,仰头,轻轻伸脚,毽子下来,稳稳当当,落在脚上。“哇”,一阵惊呼像潮水一样散开在小镇街头,随风荡开。
母亲说,父亲踢毽从来不按个数去数,一直踢到踢不动为止。有时,新做的千层底布鞋,早晨穿上,晚上回来就穿帮了。
踢毽子主要是下肢肌肉运动,靠髋关节、膝关节、踝关节协调配合。踢毽人反应要灵敏,动作要迅速,要做到眼到,心到,脚到,才能踢好。所以,一般性地踢几脚容易做到,要练到出神入化,神采飞扬就不容易了。尤其是一些高难度动作,诸如“雾里赏花”、“苏秦背剑”、“倒挂紫金冠”、“外拐戏龙”、“朝天一炷香”等,还需头顶,后背、肩膀、膝盖、腰身、脚跟的配合,踢好了,就像杂耍一样,乐趣横生,精彩纷呈。
据说毽子起源于汉代,盛行于南北朝和隋唐,至今已有两千多年历史。据说宋代集市上就有专门卖毽子的店铺,明朝开始有正式的踢毽比赛,清代踢毽的技艺达到炉火纯青。从皇宫到民间,都有踢毽高手。据说清宫里一个妃子善踢,着迷的程度和技艺的高超一时传为美谈。踢毽子古时也叫“攒花”,有些民间少年女子,玩得痛快了,忘记了礼数,脱掉裙裳,身着短衣,常常日落不归。有清代《北京竹枝词》为证:“青泉万迭雉朝飞,闲蹴鸾靴趁短衣。忘却玉弓相笑倦,攒花日夕未曾归”。
我小时候也爱踢毽子,虽然高难动作会的不多,但是小花小样也能踢十几种,也能把毽子踢得高飞低舞、上滚下翻,或脚腿间穿梭,或滴溜溜乱转。我们一群女孩,一边踢还一边唱着儿歌:“大花鼓儿,扬花扇儿,一个毽子踢两半儿。里盘,外拐,八仙,过海,九十九,一百”;还有“春妹子,秋妹子,活泼伶俐好孩子。脸上落下汗珠子,后背飘起小辫子”;还有“一锅底,二锅盖,三酒盅,四牙筷,五钉锤,六烧卖,七兰花,八把抓,九上脸,十打花。”这些歌谣从来不是谁教的,也不是谁刻意去背的,但是一旦融进那个群体,人人都会,张口就来。踢毽子一般冬天踢得较多,一场踢下来,眼神活络,神情兴奋,手足俱暖。
毽子是我们自己用小手缝制的:方孔铜钱做底,用碎花布缝上,鹅毛管剪一寸,一端剪开四个叉,从中空处叉开定牢,然后修剪好鹅毛管的高度,再剪去多余的布边,修得溜圆,最后插上鹅毛或者公鸡毛,一个毽子就横空出世啦。也有时候,找不齐制毽的材料,就用旧作业本,撕下几张来,折叠几下,剪成一边细丝,一边连着的纸条,抖开,把连着的那一边中间夹一个小石子,打圈裹紧,用绳子紧紧系住,把纸条揉松、揉乱,揉成一团。一个简易的纸毽子,只消几分钟,就在我们的脚上起舞了。
现在的孩子一般不用自己做毽子了,上街买一个就成。当今的毽子品种多,质地各异,有金属片为底,以纸剪成各种花缨的纸毽;有以大扣为底,各种布条为缨的布毽;也有塑料做成的各色花毽。但是,总感觉这些现成的毽子,没有自己制作的毽子好用,更没用自己制作毽子时那种快意,那种成就感以及在踢的过程中,所感受到的真情与乐趣。
毽子虽小,魅力十足。踢毽子场地简单,室内室外均可;场地面不受限制,只要平坦就行。它有益健康又有意趣,更重要的是它根植于民间,所以获得了很强的生命力,千年不衰。据说旧时,尤其在南方,几乎家家有毽子,人人会踢。一到新年,人们结伴成群,上街踢毽,一时彩蝶纷飞,似闻春讯。清代广州正月十五有毽子会(清初文学家屈大均《广东新语》有载),高手云集,“其中套数家门,凡百十种”(阮葵生《茶余客话》)。还有说:清朝光绪年间,承德有一个百岁老进士,能踢出“喜鹊登枝”、“金龙探爪”、“狮子滚绣球”等一百零八种花式。
现在踢毽子已经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得到高度的重视和保护。古老的技艺需要传承,需要发扬光大。一些电视节目中也时有踢毽高手出场表演,精彩的技艺看得我们目瞪口呆,甚至怀疑毽底是否有磁石相吸,把一种游戏苦练到让人叹为观止的地步,真是了不起。
看着窗外一群孩子正在踢毽子,我的思绪轻轻落到一本书上,书中记载了旧时北京天桥上的踢毽人:他们动作精准活泛,欲急则急,欲缓则缓。毽子拉起的线条起伏抽丝,连而断,断而复连。毽者瞻前顾后,顾左觅右,千变万化中毽飞人舞,人舞毽歌。
2011、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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