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茶社的时候,街灯初亮。
茶社的招牌不是“茶”,而是咖啡色木板上刻出的一个大大的“缘”字;里面灯火暧昧,甚或朦胧。
找一处临窗的雅座;一杯茶,一个人,落寞地坐在吊椅上,摇摇晃晃,品味街景,品味孤独的心情。我看到你也那么坐着,橘黄的羊绒衫,恬静的目光,白净的脸庞。你的唇上没有时尚的亮红,眼前的繁华也未勾勒在脸上,清淡悠长的的欲望,呈现了素心素面的自然,摒弃了暗示猥亵的想象,无意争奇斗艳,然而却有“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效果。
这不是一个浪漫的时刻。是不期然间冬夜渐浓的一次偶遇。平淡,没有波澜,没有铺垫。窗外的树叶是黄的,不多,在暗黑的枝条上瑟缩,那单薄的身姿飘摇着朔风的方向,想必在这个时节它们还在坚守着某种理想?
偶遇没有故事,隔一张茶桌相望;马路上车流如潮,可我想看的还是路灯下的黄叶,还有那不由我不捕捉的素面橘黄;这两种颜色放在一起,刺激了我诗意的遐想。
你啜一口茶,也把目光投向窗外,目光的小手抚摸着瑟缩的树叶,树叶在闪烁的夜灯中不息地闪烁,仿佛有生命在上面跳跃。我们只是目光相撞,像一本书,散发着说不清楚的诱惑,试图翻阅,是不经意地又是主动地翻阅着;陌生和孤独在你我之间流落,横亘时空。
添过两次水了,终于在微笑中咫尺举杯,就这样,互相的问候,被茶水品味着润入肺腑。
风萍暗夜,知多少飘零落叶。
走出茶社,雪花扑怀而来,地上尽皆洁白。我孑然走在人行道上,方才想起与你举杯之后再不曾凝视窗外,而那段时光里,大雪竟突如其来,静静地降临,静静地妖娆,你就那样摇摇晃晃在吊椅一隅,没有人与你对坐,更没有人与你交淡,音乐低回,松弛且又温润,感觉是被溪流的琴弦逗留了脚步,恬适地想象着并非是孤独的一个。
思量与欣赏在对局。语言是多余的,我看得见你心旌上写有字迹。
城市夜晚的街,是一条五彩的河,一片树叶飘落在上面激不起水波。你可能记不起今晚的雪,说真的也无需要记住什么。
喇叭声声,车轮沙沙,可我听见的全都是落雪的声音,触着树枝,吻着脸颊;它为这个城市送了一份美丽的礼物。北风停了,也许是在落雪开始,也许是在落雪当中;停了好,天气太浮燥了,人心比天气更浮燥。
我欣喜地竟至于有些兴奋,此时散步,很让人动情,回家都不重要了,踏雪的快意让我频频回头去看自己的脚印,凹下一个个船型的浅坑,悠然间就被覆平;你是否也在散步,同样要回头看看自己的脚印?郊外有树林和田野,多想让开阔的苍茫与逼仄的心界契合在雪白的纯洁里,自由地吐纳呼吸。
有出租车从身边缓缓驶过,试图鸣笛打捞一个踽踽独步的行者。我不想抖去身上厚厚的积雪,只认为那是陪伴我的另一个。
雪花如蝶,在路灯下飞扬飘洒,我张目四顾,心存期待地踟蹰,想着窈窕的身腰间或许会有一只有力的臂膀能够依仗?暖暖的床第间该会有一池春水荡漾?那只充满诗意想象的大手可否停驻在柔软的胸膛?如果不仅仅是“举杯邀明月”,对影双相望,你唇上的雪花兴许会濡染成红、腮飞朝霞?
思想被眼神的触角打磨得越来越亮,可是勇气一遍遍地沮丧,真诚已经靠得很近,而放逐久远的情感总在遥遥蹒跚。洁白的雪花绵密轻漫地越过黑暗,那种体贴的韵致让肆虐不羁的寒风都消去了声息,凄冷感受了温存,失意走近了和煦,虽是酷冬严冰,柔情却缠绵着悄然来临。
我还是不断地张望回头,渴望着那个虚无的聚首;每在一个灯杆下,我都矗立如那个灯杆,雪落热烈,犹若你素面斗艳的花瓣,陌生的亲切在耳鬓厮磨。我走了,你也走了,我看到你回眸的一瞬在犹豫,不期然而期然,偶遇无言,相见何年,纵有缱绻心结,纵有白雪织成的毯,纵可踩上两行清晰的足窝,可生活早已画就了一个自己的圆圈,在这个圈里循环往复,憧憬在萎缩,理想被制约,无忧无虑的时日是自己不谙世事的日子,过去了,不复再来。
品茶雪夜,散步街头;我复又归来,茶牌上的“缘”字在雪中默默地打转,里面灯火朦胧,甚或暧昧。蓦然回首,橘黄的羊绒衫从青色的大衣领口倏忽跳出,我们就这样定格在寂静的漫天迷乱的雪花里。人生有无数相遇,但道尽千言心却遥不可及;相知无须相诉,灵犀不需要驿站的马蹄奔赴。
互视一笑,肩头都覆着厚厚的雪;同时去看那个“缘”字,任由雪花织成的网无边无际,如羽似絮……这个夜晚只有欣喜没有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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