甕公此刻讀到報紙頭條,真正如一個當頭炸響一顆炮彈!他頭殼充滿碎片飛揚。適才打座的心靈紛亂,去到何去何從的死胡同。…這輩子活過五十年,打兒童至少年至逃亡香港,從未鬆懈過追隨師父練功打座。三十年航海生涯,從未大張旗鼓宣講過太極功,自然從來未帶徒授功;現在自己的名譽走進報紙頭條格局,顯然被伍子介和利本生利用了。他馬上覺得自己失誤了江湖智者尊嚴,給香港仔的功利圈套了。…此前,無數次獨自留連於大本營的湖光水鏡,總有如詩如畫的心鏡映照;但於今報導就是社區報紙的名譽,駕馭了法律的尊嚴維護的人權,祇能回到眼前的真實報導。過去甚麼思考都應該走進決策時分了;因此,惟有把心思停留在他的諒山妹子眼裡,盼望她裁判了,他這樣想。
「甕公哥,都是阿妹一時大意。您怎想呢?」諒山妹微笑道。
「這也不能說是騙局。我看也不是壞事,壞事嘛可能也是好事,問題是〔華商會〕和黃兄怎樣想,然後才有採取法律途徑。」大將軍老余說。
「我現在想的反而是這個情理是否合人情,祇能以伍子介的情義權衡。」甕公說了心下的想法。
「甕公哥,都是阿妹一時大意。我疏忽了利本生的利欲醺心。」諒山妹似有難言之隱。接著說:「其實,在邁阿米創辦太極講座,阿妹早有想法,就等待聽我哥意見。」
「我還是說,壞事嘛也是好事。」老余重複他的看法。
「好!甕公哥把主意考慮了,告訴阿妹。」諒山妹笑道。
〔五月花飯店〕大本營所有伙記眼睛都欲望從甕公的神情得到答案。然而,出乎大家意外,甕公朝湖面凝視良久良久,並沒有宣佈〔太極講座〕的決定。但見他突然朝天「啪」擊掌,朝所有散仔友迎起右手,說了句:「我剛來〔五月花飯店〕學師,連刀功和鍋剷都未抓過,我怎捨得廚房師傅們。」大家都望著他走到張月妹身邊,手指著湖面,附著事頭婆耳朵說了誰也聽不到的悄悄話:「細妹丁,改日契爺給妳講個嫁娶故事。」而他的諒山妹呢,卻羞怯地望著他離開庭園,失去慣性的快樂笑容。直到…這夜,飯店打烊後,伍月花又把飯店所有員工召集到散仔館大本營。專誠為甕公就〔華商會〕刊登〔太極講座〕報紙頭條有話講。
伍月花把後院庭園的照明燈都打開。夜氣籠罩的庭園明如白晝。在湖畔夜會,祇有大節日如美國獨立日、感恩節、聖誕節,她才會在節日前夜聚集員工在湖畔聚會,凡在〔五月花飯店〕打過工的人和他們的家屬,都會回來聚會吃大餐;尤其那些單身漢,都會在一起喝啤酒聊天消夜,迎接一年一度的節日。今夜,散仔們又聚集庭園,大家知道因為報紙頭條消息,報導關係了〔五月花飯店〕和〔華商會〕的名譽。但頭條消息把剛跳船的甕公扯進去,就是飯店天大事了。散仔們誰都默認事頭婆跟甕公有江湖情,自從他在〔五月花飯店〕工作後,在他們眼裡沒有浪漫,有之祇是猜不透甕公的愛昧,今夜事頭婆為了甕公的甚麼〔太極講座〕召集會議,就是不尋常的夜會,太別出心裁了。伍月花自然知道她甕公哥有話講,所以飯店還未打烊,她就叫經理吩咐黑伐圖,先搬桌椅佈置湖畔庭園夜會。她提前帶張月妹回大本營,帶回來兩箱美國啤酒放桌上。老余們為夜會烹飪了幾大盤自助餐菜,讓大家夜來邊聊天邊喝酒邊聽甕公講話。
今夜大本營〔五月花飯店〕,屬於先後進〔五月花飯店〕的越華幫員工,他們先後從飯店出去投奔個人別樣的人生,但大本營是他們最初落腳的地方,張月妹和黑伐圖們也是,甕公也是。事頭婆莊嚴的佈置了今夜庭園,甕公講甚麼呢?她也盼望著。散仔館的員工也猜想,新的人蛇甕公神秘莫測了。約莫凌晨12:00點,除飯店員工,陸續有人走進庭院,都是說閩南話和越南話的廚房佬和家屬們,顯然是〔五月花飯店〕事頭婆預先約定來聚會的熟人。
夜氣籠罩下,庭園草地就像節日氣氛,湖水有燈光樹影,惟水裡錦鯉無動靜,安睡在湖深處吧;湖水靜靜如鏡,成了別樣的鏡花水彩,幽靜暗暗的湖光蕩漾銀灩,銀灩閃爍片片光影;夜來風有語也無語,祇有夜會的笑語聲蕩漾庭園湖畔。湖畔四處散坐著黑壓壓大片人影
,少說兩三百人。這些人就是先後落草邁阿米的越華後裔,也就是伍子介先生在報紙上報導的越南幫。
「今夜請大家來聚會,是有個最重要信息告訴鄉親。」豈知伍月花這樣主導夜會。連甕公都覺得這些陌生人來得突然,如何關係今夜自己發言?
「〔華商會〕有意設太極講座,有意邀請太極師父出山招門徒教授太極拳。你們都是由飯店出去的舊伙記,是先後落草邁阿米的越華後裔,也就是伍子介先生在報紙上報導的越南幫。我伍月花請你們今夜聚會,是想你們認識一個〔五月花飯店〕新伙計,他是我伍月花老友黃利九,外號甕公。甕公做過三十年海員,他為人大顛大廢無心肝。〔華商會〕大張旗鼓請黃利九先生做教頭,未知老甕公有何指教?」豈知事頭婆接下說。
一陣掌聲。
「各位廚師請喝啤酒。有家屬帶來的請吃點心消夜。現在請甕公先生發表個人意見。」伍月花又說。
又一陣掌聲。
「伍子介先生抬愛黃某,我老甕參加了〔華商會〕做會員就預感了。〔華商會〕是唐人街,讓人蛇黃利九成了名人,無疑也成了謀功利的過河卒仔。我的江湖大妹子伍月花,是否真的順水推舟,聯合〔華商會〕承辦〔太極講座〕?非同小可。我一句話:隨遇而安?」甕公把報紙頭條這樣解釋起來。
「師父,您怎麼態度?」難得聽到蒙古仔黑伐圖發言。
「蒙古仔,甭師父師父叫,我跟你萍水相逢,就像我跟〔五月花飯店〕事頭婆,有緣。人生在世何處不相逢?告訴你,黃某到哪裡都會收你這個徒弟。」甕公這樣答黑伐圖。
又一陣掌聲。
庭園又陷入岑寂。夜風涼浸浸。
然而甕公卻悶聲不嚮,未說下去。其實,他已經把未來這張牌,供奉給他的諒山妹。此刻,他心裡多渴望手上有酒甕。但手上無酒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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