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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笔、杂文] 王珏,你点的菜来了

                                      点在上海

        先得解释一下文章名称的来处。

        朋友挑衅地道:“混在上海,泡在上海,哼,你还有什么菜炒得出来?”
        我:“吃在上海?也许?”
        一脸讥笑:“你干脆去写菜谱得了,或者去开一家馄饨店?收入比你写文章还来得强点。”
        我知道这个朋友的脾性,太一般的题材镇不住他,还被他嘲笑得体无完肤,对这种人只有一途,以毒攻毒,题材或偏或涩,先得在气势上压倒他。
        “那么,来篇‘嫖在上海’如何?”
        “哪个‘Piao’字?”一脸无辜状。
        “你说哪个‘嫖’字就哪个‘嫖’字。”
        “不好,不好,你写这种文章肯定发不了。”
        “凭什么?”
        “凭我一个老编辑的直感,你写这种污人眼目的文章,没一家报纸会给你发的。写出来也只能自己过过干瘾而已。”
        “慢着,不是还有‘社会深度’这一说吗?你们这些老家伙,捂盖子大王,还自命民众喉舌呢。”
        “反正没人愿意把自己的报纸办成‘厕所’文学的,你不信走着瞧。”
        “唐伯虎点秋香这种厕所文学还流传了几百年呢,你们那些正经文章又有多少人看?你敢说老唐不是天字第一号大嫖客吗?”
        “人家用了个‘点’字,你想想,如果是‘唐伯虎嫖秋香’会流传至今吗?”
        “懂了,同样的酒,酒瓶上的标签不同,好卖点。”
        “里面的奥妙你自己去捉摸,干净的文章用脏的题目,像‘有了快感你就喊’。脏的文章用干净的题目。如‘灯草和尚’和‘金瓶梅’就是。要记住,不要把自己的文格降到生理教科书的水平。要记住,意淫是美丽的。”

        所以有了这个不明不白的题目。

        细想一下,‘点’这个字和嫖客们还真有点关系,人类的一大愿望是随心所欲,是选择,是在万千同类中选取最合心意的那一部份。‘点’这个字眼的视觉形象生动,一根手指伸出去,颐指气使,不但带来生理上的冲动,还有一种跨越阶级藩篱的快感。宋徽宗点李师师是形而下的快感,卖油郎点花魁是形而上的快感。诸如类推,正是有了‘点’的可能才有‘嫖’的快感,‘点’是‘嫖’的精粹,是想象的自由奔驰,是打中靶心的得意,是男人的私房收藏,还是心理学上的一种治疗手段。

        够了,我已经看到你们读者迫不及待地要我少磨嘴皮,赶快切入正题,男人麽,想捡块敲门砖,女人麽,想堵上家里的感情和财政漏洞,嗨嗨,这种文章的前戏也要做足,让我再搔一下你们的痒,大家笑一笑,走进那道门坎心情会比较轻松。

        所有到上海去的外国企业没一家比肯塔基再惨的了,既然卖鸡,嘴上就不要再呱躁了吧。肯塔基就是不买账,把美国的‘We do chicken right’硬搬过去,结果大街小巷里就只听到:我们做鸡是对的,我们只做右边的鸡,我们的鸡做得非常正确。诸位想想,一个企业的品牌和鸡联系在一起不说,还要扯高了喉咙生怕人家不知道。说美国人憨,真是憨到屋里也不认得了。

        上海人聪明多了,做鸡也做闷鸡。你走遍上海也找不到一家‘鸡院’,里厢再污糟,门面总是要粉刷一下的。说起来以前上海的鸡院也不叫鸡院,叫书寓,叫长三堂子,么二堂子,半开门。一半诗情画意一半空白想象,相应对上现代的KTV ,桑拿房,按摩院,发廊。性质是一样的,照弗洛伊德的讲法是泄洪口,照美国人的叫法是成人娱乐,照日本人的叫法是欲望专卖店。上海人的叫法最为含混不清,美其名为‘休闲’,好一个四两拨千斤。
        仔细一考,‘休闲’这名称还真有点花头经,人是蜡烛,闲不得,闲下来体内荷尔蒙就作怪。闲人一多,就生事,人民政府一解放就取缔了‘鸡院’,这股‘闲’没休掉,结果十几年下来就弄出了文化革命这个大窟窿。现在经济发达了,有人发财有人闹穷,有人贪污有人骂街,侬晓得,世界上没有绝对公正的社会,哪能解决呢?最好的办法是大家一块泡在混堂里,大人物贪污,小人物白相,全体人民一块‘休闲’。所以阿二不要讲阿大脸黑,阿三不要说阿四屁股没揩清爽,蛋黄蛋清‘答,答,答’地打成了一碗混蛋,大家头碰头,脚碰脚,共同为保持社会的安定团结而努力。

        所以一条街上有十几家发廊,发廊,发廊,顾名思义是个剃头店,街坊中真的有那么多的头要剃吗?
        有的。
        一家门晚饭吃好,男人期期艾艾讲出去散个步,走一圈消消食。女人想想也倒是的,屋里厢这位日益腰身见涨,头颈里槽头肉大把,走楼梯也要喘,床上更是银样蜡枪头。那能搞的呢?第一是鸡鸭鱼肉吃多了,第二就是不动,吃过夜饭就孵了沙发上看断命个连续剧,伊自动要出去走路锻炼,再好也没了。
        男人出门像只松了链条的猢狲,走在路上真想跳三跳,转弯角上发廊老板下午给伊咬过耳朵:“新来一个妹妹,盘子条子都不错的,有空过来捧场。”男人啥地方还有心思吃晚饭?饭桌上只顾挖空心思寻借口,想不到雌老虎也有打嗑睡的辰光,今朝这记赚进了。
        像贼骨头似的走三步一回头,男人终于蹩进了发廊,老板递过一支香烟:“坐一歇,小姐在忙,一歇歇就好。” 这间小小的发廊不是第一次来了,三把理发椅,老板和男人各坐一把。洗头盆前面聚坐了四五个小姐,不管燕瘦环肥,人人穿着短裤和吊带装,拖鞋挑在脚尖上晃悠。斗地主的斗地主,看电视的看电视,四川话江西话彼此起落,人手一支香烟,房里烟雾迷漫,头顶上的日光灯像鬼眼似的眨巴个不停。门口不断有人伸进头来张望,都是熟面孔,一条街上的,轧公共汽车打油买醋常常碰头,不知道姓啥名啥但是都算个‘发友’,共同的喜好,共同的消费水平,大家屋里有只雌老虎,大家心照不宣。老板喜上眉梢,招呼道:“进来坐一歇,参观参观。”不到二十平方米的剃头店有啥好参观的?好参观的就是那几个发廊小姐。这就是‘点’的妙用,老板一声令下,小姐们一起回过头来,脸上分明写着好奇,期盼,疲惫和麻木。上门客挺胸凸肚,眼睛一睃,大咧咧地随手一指,一个小姐立起身来,勾住客人手臂,店堂后部的门帘一掀,变戏法似的两人就不见了。
        读者们不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不要去追究男人对盘子小姐,条子小姐的观感如何,关于那条门帘之后的风情本人一律无可奉告,既然是‘发廊’,也许他们只是在密室里洗个头,掏个耳朵。记得我那位编辑朋友的忠告;‘点’到为止,文章要写得清爽漂亮,意淫不意淫看你们各人的境界。
        发廊也算是种文化,文化的特质是普及性和深入性,还要搔着大众的痒处,发廊多多少少符合这个条件。普及性在于花开遍地,深入性在于供需平衡,痒处在于大众都消费得起,一条中华牌香烟等于春梦一场的价钱。少抽点烟,多做点运动,对个人对家庭都有好处。

        桑拿房按摩院设在酒店旅馆内部或旁边,是沪上无烟工业的一个重要部门,每天晚上十点钟,房间里电话响起:“先生要不要按摩?我们的小姐手法邪气好,保你舒筋活血,消除疲劳,身心放松,益寿延年。”男人正闲得无聊,电视频道换了无数遍,看来看去都差不多。聊天吧,朋友们在这个时段手机都不开,肯定一个个都在忙着泡妹妹。本来就心猿意马,骨头发痒,那经得起耳旁小姐还舌如灿花:“我们的按摩有中式,泰式,瑞典式,日本式,芬兰式,自由式,混合式。百花齐放,各有所长。我们还有洗脚,推拿,敲背,捏筋,小姐们不但美艳如花,还技术高超,手法轻柔,服务周到,包君满意。怎么样?先生,试一试吧。也算你住我们酒店的缘分。”
        人家小姐的话讲到这份上,男人再不照顾人家生意还叫啥男人?中气十足地咕噜一声:“好吧,送个盘子条子上得了台盘的过来。”
        门道就在这句‘盘子条子’的切口上,江湖凶险,人心难防,金庸的精彩故事大都安排在住宿酒店的桥段。就像网上购物一样,好货蹩脚货要到了手里才知道。电话里小姐声音甜甜蜜蜜,花好桃好,等会房门一开,迎面一张隔夜面孔就倒了胃口,就算小姐手法再好,技巧再高,总像吃错药一样不是个味道。事先关照一声总是不会错的。
        还有五分钟这扇门就会被敲响,男人此刻要做的是;关上电视,拔掉电话插头,上完厕所,再平躺在床上养养神,抽根烟平定一下神经,信上帝的可以祷告一下;主啊,不要让我遇见试探。拜张天师的可以默温一下阴阳和调,修性养心。如果你什么也不信,也可以想象一下电视连续剧里看来的;朕今召幸某某宠姬,此刻正由太监抬着锦被飞奔而来。。。。。。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笔走偏锋,在大家的配合下可以说是中规中矩,虽说离文章飘香还有一段距离,已经是勉为其难,好在只剩最后一段KTV 了,写完跟我的编辑朋友吃老酒去。

        最近有个网友告诉我,KTV应该是卡拉OK TV 的意思,上海有那么多的歌唱爱好者,而且都在夜里唱歌,所以上海有部电影叫‘夜半歌声’。细究起来又好像不完全是那么回事,去KTV的男歌手要比女歌手多,五音不全的要比歌喉美妙的多。男人成群结队去的多,陪唱的KTV小姐漂亮的多,大款豪客比升斗小民多,暗的房间比亮的地方多,浑水摸鱼之徒多,醉翁之意不在酒者多。。。。。。
        天平就向另一头倾斜过去了,中国人的那个‘声色’二字用得再贴切不过了,有声就有色,有色就有交易。以前‘书寓’里的小姐不是替你读书的,现在KTV小姐也不是为你打拍子的。你不相信?阿哥今朝夜里带你去实地考察一次。

        阿拉一行四个人,其中那个小平头是今朝夜里的主角,戏嘛由伊来唱,你和我是来做陪客的,像应伯爵陪西门大官人一样,打打秋风。阿拉好人家出身,想风流也没这个胆子,眼睛吃吃冰琪淋罢了。
        你不要去管小平头是做什么的,他就是卖咸黄鱼出身又怎么样?你如果头脑活络点,从人家开的汽车就估摸出七八分了,赤刮里新的宝马740,你我在美国打工一辈子也买不起。你再看看人家的派头,长寿路的天上人间KTV是何等闹猛地方?他就敢当街一停,下车之后钥匙随手丢给车僮去停车,昂首阔步就像去丈母娘屋里一样。帮他开门的门僮穿得像法国大元帅,你的脚骨不要发软啊,跟牢伊,里厢没有大老虎的。
        笑面虎倒是有一只,正式叫法是领班,野路子叫法是老鸨,人谓妈妈桑是也,满面笑容地迎上来:“阿吆,交关辰光没来了,小姐们都想煞你了。”旁边的人汗毛不要竖起来,这儿本来就是温柔乡,缠绵洞,没点定力还是孵在家里叉两圈小麻将算了。
        小平头淡淡道:“带两个朋友来白相相,开间好点的房间,有啥新的小姐吗?带过来看看。”妈妈桑眼睛朝我们一晃,像探照灯似的,几根肚肠早被伊看得一清二楚。晓得不是摸袋袋付账的主,脸上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转头对着小平头:“天上人间别的不敢夸口,新的小姐,好的小姐,上海滩上比得过我们的还没有。请这边走。”
        我们被带到一间大厅坐下,妈妈桑手一挥,上来十二个小姐,身穿紧身旗袍,个个年轻鲜亮。小平头沉吟不作声。妈妈桑手再一挥,又上来十二个小姐,一律超短裙,青春活泼。小平头只是喉咙里咕噜一声。妈妈桑笑容依旧,又一次挥手,上来十二个穿比基尼的小姐,浑身放电,勾人魂魄。除了小平头,我们几人下巴都掉下来了,还没喝酒人就晕陶陶了。
        小平头对妈妈桑道:“你花头经大得来,牛皮哐啷哐啷响,每趟来就这些小姐,还不是都差不多?”妈妈桑委屈地笑道:“啥人叫你眼界这么高?阿拉虽然叫‘天上人间’还是有‘人间’两个字啊。”小平头挥手打断:“好了,好了,今朝我有朋友在此,不和你磨嘴皮。把6号,11号,15号,23号送进阿拉房间里来。”
        女招待以跪式服务为我们送上酒水饮料,小平头眉头皱起来:“这种XO已经喝厌了,天上人间没有更好点的洋酒了吗?”女招待喏喏:“这是我们这儿最好的酒了,六千八一瓶。不知道先生要更好的酒是什么样的?”小平头:“跟你讲了你也不懂,去,去。”随手在托盘里丢进五六张百元大钞作小费。
        包房门一开,飞进来四只花蝴蝶,我们几个打秋风的一下子心脏跳到喉咙口,手里的酒杯差一点落下地。心想不晓得那辈子修来的福气,今朝也有一亲芳泽的机会。唉,啥人晓得四只花蝴蝶看也不朝我们看一眼,一起扑到小平头身边,勾肩膀的勾肩膀,香面孔的香面孔,那股亲热劲差点把个大男人融化掉了。一个个撒娇放痴,这个道:“这么久没来了,是不是在别的KTV 找到了相好?” 那个说:“你答应带我吃宵夜的。” 第三个一把扯住小平头的袖口:“今天不和我唱歌不许你走。”小平头左拥右抱,顾盼得意:“谁叫我这么忙呢?昨天还和市委书记吃饭来着,前天是参加香港李XX 的酒会,再前天是。。。。。。不要急,我今天不是来了吗?每人都有唱歌的机会。。。。。。”
        我们就像几根木桩竖在包厢,听小平头和四只花蝴蝶轮流唱歌,说真的,我这辈子还没听过这么难听的公鸭嗓,荒腔走调不说,跟薛蟠似的自我感觉还特别好,锯木头的声音还好听点。再看那四只花蝴蝶,一个个和小平头勾肩搭背,做腔做势,七情上面,如痴似醉,兴奋莫名。
        妈妈桑探进头来:“还需要什么服务吗?”
        小平头说:“你再帮我这几位朋友上瓶XO,加个什锦水果盘。好好招待,我要先走一步了。对了,3号我带走,出场费你记在我账上。”
        不用说小平头带小姐出去是吃宵夜的,至于吃完宵夜再有什么节目就不知道了,不好乱讲的。吃了人家嘴软,小平头对朋友也不薄,那天喝掉两瓶路易十六XO,眼睛吃饱了冰琪淋,看足了西洋镜,然后拍拍屁股走路,一个铜钿不付。虽然说连小姐的手都没摸着,至少也开了眼界。你说我们有这个贼心没这个贼胆?不见得,如果能跟市委书记吃顿饭,兜里再有个千把万的,这颗贼胆说不定也会膨涨起来。这又是后话了。

        读者们看完不要摇头,嘴巴里叽哩咕噜抱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我已经戴了无菌手套写这篇文字了,总不见得叫我用消毒酒精擦一遍再放到你们眼前来。上海本是个金粉之地,温柔之乡,奢靡之风一直有其传统,和她的经济产值一样执全国的牛耳,老百姓口袋里有了几个铜板,饱暖思淫欲也是人情之常。男人和女人,金钱和情欲,这二只文学上的死结一直没解开过。浅浅地探讨一下现代上海人皮夹子与裤裆之间的联系无伤大雅,明眼人还可以看出时代的横剖面,你,我,他,不在其中又全在其中。
        富足和荒唐本是双胞胎,自由和放纵也只是一步之遥,那条抛物线下坠时优美无比,看得我们目眩神迷。世风嬗递,人性难测,俗话说雁过寒潭不留影,但一切的蛛丝马迹综合起来就清楚地说明社会的健康指标,历史上有过这种时代,罗马是一个例子,盛唐又是一个例子,当整个社会耽于肉体沉迷之际,当情欲放到货架上明码标售之际,当眼前享乐胜过长程思考之际,人性必定会有个大转弯,就像吃饱老酒的人开车一样,开到哪儿去只有天知道。

        编辑朋友看完文章一脸的高深莫测,问他如何只回答我几声冷笑。我晓得不管我怎么写,干净还是肮脏,写实还是意淫,总有骨头被他挑的。这是所有的酸文人的通病,既不能像逃家的男人去发廊点个盘子条子,也不够格像小平头那般对妈妈桑颐指气使,肚子里的那股‘文闲’没休掉,只好折腾我们这些在他手里吃饭的,可怜见的,大家看开点吧。


                                             2006,10,05 于柏克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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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注册2004-11-27
      美华坛上举目一望
      这"点"文章还只能且只有大胡子能写:)散得开也收得拢

      意淫是美丽的:)
      烟子新浪博客:http://blog.sina.com.cn/blog/1045549793
      烟子文心文集:http://wenxinshe.landaishu.com/home/blog.asp?id=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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