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之初
一九七四年的四月,对我来讲,是天打五雷轰。好好的还有的几个月中学时光，戛然就没了。原因是我们自己,那年我们年级里的几个“人杰”等不及(也就三个多月)毕业再把红心开炼,贴大红纸儿大黑字的大字报,强烈要求提前下乡尽早下乡。在他们看：炼心这活，一定要赶早，刘胡兰十五就”死光荣”了,董存瑞二十不到就炸碉堡了。毛主席让我们去“接受贫下中弄的再教育”，多英明呵。“广广阔阔的天地炼红心”，多血色呵，血色里，有浪漫。晚了，心不容易炼红。那会的党,不像现在，毛主席的党特别听 “群众”的话,只要“群众”的话说到党的心坎上。
那一春，春天没有故事，神州大势如下：文革几大战役均已打完，祖国山河早已红透，革命委员会还掌着大印，林副统帅在蒙古歇菜已快三年，毛主席见过了尼克松大概还没搂一下马科斯夫人,洪文兄当了接班王储，周恩来确诊得了绝症，邓小平一虎难敌有主的群狼，中国人知往何处走？就只能想拽着大运的手。
“同志呀，你要问我们哪里去呀，我们要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离别城市，上山下乡，毛泽东时代的青年志在四方”。那年，我们这些十八岁的哥哥和妹妹,说心里话，大家都向往激情燃烧的日子，没多少人想在爹娘的监管下生活，在学校也不念什么书，就念毛主席的书。虽说经常常：“千遍那个万遍蝣念不够”，其实也念不懂。当然毛主席也真了解青年火热热的心。对毛泽东时代的青年来说：农村苦，苦怕什么？正好炼意志炼钢钢；农村累，累又怕什么，年轻的力气似泉水，“为有活水天上来”，多的是。
中学，说完就完，大伙豪情满怀。离开爹娘，结组下乡。下乡“结组”，为的干活不累；男女搭配，大伙真的好亢奋（今天的小青年可别乱想，当年你爹你娘你大伯你小姨可没你们懂的多）。那几个日子，教学楼过道，教室前后，天天热闹，就像天天在过“情人节”。大家走室串道，男生迈着马步，女生踩着莲花，有哥哥头上抹油油，有妹子脸上涂霜霜。一堆，一蔟，天王都想盖地虎，宝塔就想震河妖。现在看，是人怎能不怀春？但那时，有情无情口难说。
我有位发小，独子，想下乡。他是班长，口碑不错，一结组就结着我们年级的三个好女娃。结了组，就要开会，就要憧憬眼见要来的新生活：离开爹妈，告别城里，天高皇帝远，鸟只管随便飞。我这哥们和我是同吃同午睡，每天都把他们组的各种情况对我详细讲，然后听我一通瞎侃，憧憬，是我当时的长项，那会年轻，绝对没怀过旧。说者无心，听着有意。那时，对我们而言，飘飘的女同学，都是我们心里“神秘的大佛”。
我这哥们在他们组常当主讲，讲天南讲海北，讲渊远讲流长，一张嘴便“那谁谁谁说”，咔咔咔咔，说得他那六人组把我名子都听腻了。但他们却也觉得那谁谁谁说得也还算不错。时不时言简意赅，常不常一语中的。这可都是我媳妇后来给我说的。
当年真有太多的胡说八道。比如我们要下乡的主要地方是彬县，在陕西和甘肃的边界边。传说那里有地方病，可不是“会唱歌的石头”传的说。大家心里都有点打鼓，有老师说：别说彬县不一定会让去的人都得着地方病，就算你们去了，撞上了，得着了，身残了，牺牲了，那你们也是和抗日战争，解放战争里牺牲的革命先烈一样。“成千成万的先烈，在我们的前边英勇地牺牲了，让我们每个活着的人想起他们就心里难受”。我们好多人当时都把自己给豁了，要去当“让别人想起就心里难受的”人。
我当年班上最好的几个朋友，结组去了彬县。苦不苦？最好当年去彬县，穷山恶水，人住在山上的窑洞，下山去挑一担水，得一个多钟头。我记得那里的农民没见过钢笔，我还把身上别着的钢笔，说成是原子弹。那里的人吃不着菜，平日都只吃“清水泼辣子”。年前和我当年的好友相聚，看着比我还小点的他脸上的“刀劈斧刻”，真让我感慨。他当年是我们班的班长兼团支部书记，但他从不抽风，老老实实干革命。这几十年在中国，老老实实做人，咋这么难呢？
他们组有个女生，本是家里最小，可以不下乡，但她不言不语坚持下。她和我的“诤友”好像“好了”好多年”，但后来她考上外院而我的朋友只想在民间当鲁讯，不想考大学，后来他俩“各飞各”。十年前回国，正赶上她光荣入党，我还去了她的家，她非常感谢。她丰韵犹存，“涛声依不依旧？”，我那朋友早就下了岗，天天在家专心打游戏，只把“毛主席挥手我向前”的汗衫穿在大肚身。
一九七四年，文革第八年，人们大多早练就了言行不一，张嘴胡扯的功。当结组越结越具体，越结越实际以后，好多人做的和说的弄不到一块了。就十来天，东边日出西边雨，几组散了几组合。下乡的组，结了散，散了再结，大家不亦乐乎，大家无可奈何。我们太爱毛主席，为响应着老人家的号召，就算把小命搭上，那也没二话。记得我从前说过一句话：我们这一代人经的人生最大的痛苦就是，我们还活着就知道我们被自己最爱的人骗了耍了玩了。
当年结组好忙，后来下乡磋跎，日后曲终人散，我们最爱的人把我们蒙了，临走，还让我们“照既定方针办”。
人生最美的几年青春，丢在了乡下。几年过后，青春不在，重打鼓，另开锣，是人就得活。
《磋跎岁月》里的关牧村唱的那首主题歌，唱得真好：
青春的岁月象条河，
岁月的河啊汇成歌，汇成歌。
一支歌，一支深情的歌，
一支拨动着人们心弦的歌，
一支歌，一支深情的歌，
希望和理想是那么多。
啊……啊……
一支歌，一支高亢的歌，
一支蹉跎岁月里回旋的歌，
一支歌，一支高亢的歌，
幸福和欢乐是那么多。
啊…… 啊……
青春的岁月象条河，
岁月的河啊汇成歌，汇成歌。
一支歌，一支难以忘怀的歌，
一支歌，一支难以忘怀的歌。
人生就是一首老想回味的歌。
4/16/2010（这是我认为的三十六年前我中学毕业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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